纪珩在瑞士的小镇里生活着。
这里风景明媚,冬天下了雪的时候更加漂亮。
但纪珩觉得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无尽的黑暗里。
他会经常坐在沙发上发呆,就像是回到他瞎了眼睛的那段日子,每天汤郁宁出门去上班,他就待在家里等汤郁宁回来。
当时因为纪珩什么都看不见,所以纪珩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经常就是这样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现在纪珩虽然能够看见了,但和当时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也没有学习了,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和汤郁宁的过去。
之前因为和汤郁宁分开了五年,而且分开得也很狼狈,再加上后来重逢时汤郁宁这样对待他,所以纪珩对他和汤郁宁过去的事情,总是不让自己想那么多,不要老是去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以免现在的汤郁宁让他觉得太失望。
可是这些日子,纪珩开始反反复复地想起两个人小时候的事情了。
回忆像是散碎的拼图,一张接一张地逐渐拼接起来。
从前在汤郁宁身边小小的纪珩,和汤郁宁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这一切回想起来,全都是油画般美好的场景。
纪珩在家里待了将近一个月。
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和看手机。
希望这部手机有一天能够响起,而上面显示的是汤郁宁的号码。
但是这一个月下来,手机没有响起过。
纪珩也试过给汤郁宁和沈毅打电话。
都关机了。
他也就放弃了。
这一个月来,纪珩觉得自己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坐在沙发上就能够睡着。
他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学习,更没有好好生活。
纪珩希望汤郁宁能出来说他。
但是汤郁宁也没有出现。
在睡不着的晚上,纪珩一直在告诉自己,汤郁宁已经离开了,他想再多也没有用,想再多汤郁宁也不会回来,可纪珩发现自己就是做不到。
他闭着眼,蜷缩在曾经和汤郁宁一起躺过的床上,感觉残留在被子上的汤郁宁的味道都淡得几乎没有了。
纪珩好怕自己忘了汤郁宁的味道。
在医院住着的那些日子,纪珩只记得汤郁宁身上的消毒水味,只有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才能隐约想起,以前汤郁宁身上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那种青柠沐浴露的味道。
纪珩把脸埋在被子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汤郁宁抱着,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是少年时期,还是重逢后,他已经分不清了。
纪珩只有想象着曾经,少年的时候和汤郁宁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才会觉得不那么难过。
如果他想着长大以后和汤郁宁的种种,那些不曾被他珍惜的,和汤郁宁睡在一起的机会,就会让纪珩觉得心脏痛到发狂。
他们住在瑞士的这个小镇里,生活了不到一年,在这一年里,汤郁宁带纪珩在这个小镇里,开着车穿过雨水弥漫的街道,也看过阿尔卑斯的雪山,但不管在哪里,看过再多的风景,都不如在这个房子里,挨在汤郁宁身边的那些日子。
纪珩想起来到瑞士以后,汤郁宁永远都会出现在纪珩一抬眼或者一回头就能够看到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纪珩,以为汤郁宁是在赎罪,或者是一种道歉的方式,因为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所以向纪珩道歉。
可纪珩不知道,这是汤郁宁早早就开始告别的方式。
汤郁宁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所以他不管是工作还是做什么事情,都会在离纪珩最近的地方,看着纪珩。
之前纪珩眼睛刚恢复,去医院找汤郁宁的时候,汤郁宁就说过,他可能没几年命了,可纪珩不相信。
汤郁宁也说,是骗纪珩的。
可最后,都是真的。
纪珩蜷缩在被子里,眼泪渐渐淌了下来,浸湿了一小块的被子。
汤郁宁一次又一次地告诉纪珩,如果没有了他,纪珩还要照常生活,可纪珩不听,也不愿意去真的想象没有汤郁宁的日子。
现在这样的日子是真的来临了。
这一个月里,纪珩有时候没事干,就会想要把家里收拾一下。
他扫过地拖过地,突然想起收拾一下衣柜。
在打开衣柜的瞬间,纪珩以为会在衣柜里看见汤郁宁所有挂在这里的衣服。
因为以前汤郁宁和纪珩的衣服都是挂在一个衣柜里的。
右边是纪珩的,左边是汤郁宁的。
两人的穿衣风格很不一样。
汤郁宁的衣服几乎都是衬衫、西裤,还有西装外套,再丰富一些就是针织衫,总之都是贵公子的衣服。而纪珩的衣服不是T恤就是牛仔裤,还有卫衣和背带裤,汤郁宁还说,看上去他好像在家里养了个小孩。
可是汤郁宁不知道。
纪珩最喜欢看到这样的衣柜。
他有时候会趁汤郁宁不在,偷偷打开衣柜,看着里面泾渭分明的两侧衣裳。
汤郁宁的西装,和自己的少年装,放在一起,仿佛合成了一个家。
纪珩真的很渴望有一个家。
他在小时候就离开家了,来到汤郁宁的身边,并不是把汤家庄园当成家,而是把汤郁宁当成的家。
后来这个想拥有一个家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纪珩的父亲在外赌钱欠债,纪珩拼了命为了父亲还钱,母亲又病逝,所以纪珩后来成了父亲的提款机,他也没有了想要的那个家。
这么久以来,纪珩都是一个人。
在瑞士的这些日子,是让纪珩觉得自己和汤郁宁有了一个属于两人的小家的日子。
他们在这个家里,一日三餐,就差四季了。
“……”
纪珩打开眼前的衣柜。
可是衣柜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纪珩的衣服。
纪珩怔怔地望着。
他不知道汤郁宁把自己的衣服也收拾走了。
就像是不想在这个家里留下自己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一样,就像是不希望纪珩看到这些衣服会抱着哭一样。
纪珩望着空荡荡的衣柜角落,眼眶慢慢泛红。
他的眼泪滑落脸庞,过了很久、很久,才把衣柜的门合上。
后来在收拾别的地方的时候,纪珩发现一份留在某个书柜里的文件。
他把文件拿了出来,看了一遍以后,才发现是之前和汤郁宁签过字的,那份两年在一起的协议。
纪珩之前没有认真看过。
这一次,他拿着这份合同,又重新看了一遍。
看到后面,纪珩才发现,汤郁宁在合同的末尾写了,在这份合同到期之日之前,只要他过世了,他在瑞士的这栋房子将归纪珩所有。
纪珩茫然地望着这份合同。
而这份合同的到期之日,并不是两年后,而是八十年。
他完全呆住了,也没有想到这份没有仔细看过的合同,后面写的是这些内容。
芋……
夕……
在来瑞士之前,汤郁宁已经做好打算,把在瑞士的这个房子留给纪珩了。
纪珩低着头,望着这份合同。
他不想哭,真的已经哭累了,可是看见合同的右下角,自己和汤郁宁的签字,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汤郁宁是个讨厌鬼。
纪珩把眼泪擦干,看着右下角汤郁宁干净又潇洒的字迹。
……
一个月过去了,纪珩都没有什么欲望好好学习和好好生活。
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纪珩难得出了门,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竟然看懂了上面的招聘广告。他犹豫了一瞬,也不管自己英语好不好,就走进店里了。
很庆幸的是,老板雇佣了纪珩。
第二天,纪珩就围上了围裙,开始在花店里工作了。
纪珩对剪花很擅长。
似乎只有在花店,纪珩才能够稍微安定一些下来。
他能够少一些去想汤郁宁,少一些想和汤郁宁的过往。
也不知道在花店里工作了多久,店里来了一位客人。
纪珩当时低着头在扎花。
很多客人都喜欢自己逛逛,所以纪珩也没有刻意去打扰或者去看那位客人,就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那位客人走了过来。
纪珩刚想抬头。
客人就用中文问:“可以买一束你现扎的花吗?”
纪珩听见这个声音,怔了一下。
他抬起头,对上了沈毅的视线。
纪珩蓦然怔住了。
他看着沈毅,手里的剪刀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纪珩的眼泪一瞬间就漫了出来。
沈毅还没有说话,纪珩就问:“汤郁宁呢?汤郁宁在哪里?你告诉我,我要去找他……”
“……”
沈毅的两只手都放在风衣兜里。
安静了很久,他说:“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
那一刻,纪珩的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了。
纪珩呆呆地望着沈毅,好像听不懂似的。
沈毅望着纪珩,眼底带着悲凉又无奈的疲惫,“我想买一束花,送给汤郁宁,但他已经看不到了。”
纪珩看着沈毅。
他的手在发着抖,“你带我去看他。”
沈毅却摇了摇头。
他说:“汤郁宁说了,不能让你知道。”微微一顿,“他说,你要好好生活,往前看,如果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你会一辈子都守着那个地方不离开的。”
其实汤郁宁说得没有错。
纪珩像是没有听懂沈毅的话一样,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就要往外走。
沈毅伸出手,拦住了纪珩。
他问:“不打算给我一束花吗?”
纪珩的呼吸很急促。
他想把沈毅推开,可是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并没有力气推开。
最后,沈毅从风衣里掏出一封信。
纪珩怔住了。
沈毅道:“这是汤郁宁给你写的信。”
纪珩望着沈毅手里的那封信。
他伸手就想拿,可沈毅手抬高了一些。
沈毅道:“给我一束花,我就给你。”
“……”
纪珩转过头去,回到柜台里。
他重新拿起剪刀,开始剪花。
纪珩剪花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他用尽全力憋住眼泪,不想在沈毅面前丢脸,可是沈毅的话真的可以让纪珩崩溃。
哪怕纪珩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会到来。
纪珩扎好花,把那束花递给了沈毅。
沈毅也把那封信交给了纪珩。
纪珩没有立刻打开。
沈毅看了纪珩很久,最后把那束花抱在怀里,轻声道:“没关系,如果汤郁宁知道这束花是你送的,他会很高兴的。”微微一顿,“如果有机会,我每年都会来找你要一束花的。”
纪珩望着沈毅离开的背影。
他轻轻偏了偏头,眼泪滑落脸庞,声音轻得仿佛是呢喃:“大少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