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纪珩就跟着汤郁宁一起去见了汤继明。
纪珩难得穿了西装。
虽然汤郁宁说不用，但纪珩还是穿了。
纪珩对汤郁宁的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和回忆。
好像这位父亲常年不着家，又或者是纪珩小时候满心满眼只有汤郁宁，对别人的记忆都是淡薄的，所以不记得汤继明也不奇怪。
吃饭的地方是在汤家庄园。
毕竟是父子俩，没必要见一面还跑到外面去吃。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车里，还没踏进汤家庄园就已经开始紧张。
他把礼物盒子放在腿上，侧头望出去。
远远就能望见半山腰的汤家庄园，灯火璀璨，在春天的夜晚闪闪发光。
汤郁宁缓缓把车开上山，开进庄园里的时候，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纪珩的手。
纪珩的手心都是汗，还冰凉凉的。
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边开车边看了一眼纪珩，“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怎么这么紧张。”
纪珩看了汤郁宁。
他低下头，小声道：“不是紧张。”
汤郁宁问道：“不是紧张是什么。”顿了顿，“激动？”
纪珩：“……”
他轻轻把手从汤郁宁的手里抽了出来，抽了一张纸巾蹭了蹭掌心。
等汤郁宁停好车，纪珩也跟着汤郁宁下了车。
汤郁宁走到纪珩这一边，替纪珩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就牵着纪珩的手，往庄园别墅里走去。
比起见到汤继明，纪珩更害怕见到汤老爷子。
当时汤老爷子丢给他钱，让他离开汤郁宁，以及汤老爷子让人把他家弄垮的事情，都还历历在目。
纪珩知道他的身份和地位永远配不上汤郁宁。
在汤家庄园以外的地方，汤郁宁已经无数次告诉纪珩，他跟纪珩是平等的，或者说，恰恰相反，纪珩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宠爱。纪珩在汤郁宁的陪伴下，也渐渐开始变得大胆，敢撒娇敢生气，知道自己在被深爱着。
可一旦回到这个地方，纪珩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恐惧。
他下意识就想低下头。
但汤郁宁紧紧牵着他的手，掌心温热传来，让纪珩觉得好像又有一些勇气流淌回来了。
所幸纪珩没有见到汤老爷子。
汤继明今年五十五岁了，但因为保养得当，虽然看上去和四十几岁没什么区别，只有鬓边白发也能够看出一二。
纪珩把礼物递给了汤继明。
汤继明没说什么，笑了笑，接过了纪珩的礼物，还跟纪珩握了握手，“听别人提过你很多次了。”
纪珩怔了怔。
汤郁宁语气平淡，“我没跟你提过，你从哪里听到的。”
汤继明一点儿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笑容更深，“当然是你弟弟那儿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纪珩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意识到，汤继明笑里藏刀，说的话都是戳汤郁宁心窝的。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汤继明还挺热情地把一些菜式特意转到了汤郁宁和纪珩的面前，“尝尝，家里新厨师的手艺。”
汤郁宁还没有动筷子，纪珩就先动筷子了。
他夹了一筷子汤郁宁喜欢的菜，放到汤郁宁的碗里，小声道：“你喜欢的。”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汤继明在不远处也始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但纪珩总觉得，这笑里还有别的意思。
吃饭吃到一半，汤继明跟汤郁宁道：“你知道你弟弟最近在干什么吗？”
汤郁宁垂着眼，淡淡道：“不知道，没联系。”
汤继明思索片刻，摸了摸下巴，“好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事情太忙，他也没跟我打过电话。”顿了顿，“刚把公司给你弟弟的时候，他天天跟我打电话哭诉，说这个不知道怎么弄，那个不知道怎么弄，哎……我果然还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应该让他像你一样，他才能成长得快一点。”
汤郁宁抬眼看了汤继明一眼。
他说：“像我一样？我不觉得自己成长得多好。”
汤继明笑了笑，“怎么能这样说，你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大儿子，你妈妈要是知道你今天这么有出息，也会很高兴的。”
“……”
饭厅里彻底寂静了下来。
汤郁宁把筷子放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汤继明，“你找我来，是想跟我谈什么？”
汤继明这次倒是没有说话了。
他看了汤郁宁很久，才道：“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可以吗？”
纪珩怔了怔。
他之前喝醉酒说的，想保护汤郁宁，并没有忘记。
可汤继明……
“好。”汤郁宁淡淡答应。
他转过头，对纪珩道：“出去等我一会儿。”
不等纪珩说话，汤郁宁就道：“春天了，庄园里的花应该都开了，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回去我们公司的那块地种一些。”
纪珩本来很担心汤郁宁。
但他看见汤郁宁漆黑的眼睛，还有那一句“我们公司”，他的心又没由来地一软。
安静片刻，纪珩小声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道汤继明要跟汤郁宁说什么。
但纪珩担心也没用。
他在汤家庄园的花园里散步，抬头就能看见庄园别墅里点点的灯光。
纪珩还记得自己住的那间房，和汤郁宁的房间。
他仰起头看了很久，最后收回视线。
想起以前在这儿，跟汤郁宁接过吻，纪珩就有些脸红心跳。
果然，十几岁心动的人，到了二十几岁，也依然还会心动不已。
纪珩在花园里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汤郁宁。
……
在纪珩离开之后，饭厅里还是安静了很久。
汤郁宁没有再吃饭了，和汤继明面对面坐着。
记忆里，两人似乎连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这一次，不是汤继明主动提出要跟汤郁宁见面，汤郁宁基本上每次回家，都会挑汤继明不在的时候，就算汤继明在，汤郁宁也不会怎么样，打招呼可能都是稀少的事情，他只会做完自己的事情以后离开。
汤郁宁看着汤继明。
他有时候也会想，这个让他妈妈意外怀孕，难产而死的男人，在后来的日子里，究竟有没有过后悔呢？
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继明终于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以后，开口道：“真的好久没有跟你说说话了。”
他一边想，一边道：“好像从你出国治疗开始，我们就没有怎么说过话了。”微微一顿，“你在国外的那几年，我如果不是很忙，也想出去看看你的……”
“不用过来看我，”汤郁宁的手缓缓转着桌上纪珩喝过的那个空杯子，“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
汤继明笑了一下，“那爷爷去看你呢？”
汤郁宁道：“我也不会见。”
汤继明点了点头，“只有那个小瞎子去见你，你才会见，是不是？”
汤郁宁的眉心微微一动。
汤继明若有所思：“我知道，他之前是你的小保镖，跟你一起长大，说是保镖可能也不太合适，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你们有这种感情也很正常，何况我当时确实也太忽视你了，总以为你很成熟，不需要我，没想到……你其实也没有长大。”顿了顿，“后来你们分开，其实除了爷爷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
汤郁宁没有说话。
汤继明道：“我当时觉得……你是太缺爱了，不然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保镖，他算什么？我一直不理解，到现在也不理解，你是少爷，是我们汤家的长孙，汤家什么东西不是你的，你说你为了一个小保镖，当时差点什么都不要了，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城市去找他，还被绑架了，命都差点丢了，你说你划算吗？”
“但我没想到……”汤继明继续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跟他在一起。哪怕他变成一个小瞎子，哪怕他变成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高中毕业生，你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饭厅里很安静。
汤继明这番话并没有激怒汤郁宁。
汤郁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过了很久，他才道：“第一，我不是缺爱，我如果缺爱，我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个对我好的人在一起，但我不需要，我只喜欢纪珩一个人。第二，我是汤家长孙，但你扪心自问一下，汤家有多少东西是属于我，多少东西是属于汤亦麟的。第三，纪珩现在在优秀大学读本科，他未来也会是全国最大的鲜花公司连锁店的拥有者。”微微一顿，“你想评价他，或者评价我跟他之间的感情和经历，可以就此停止了。”
汤继明没有说话。
半晌，他的身体微微往前倾，终于摆出一副想谈事情的姿态：“我今天，其实也不是想跟你吵架，或者辩论什么，你跟纪珩之间的事情，我不插手，也没权利插手。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汤郁宁等着汤继明开口。
汤继明沉思许久，竟然露出一些为难的神情，“你弟弟不想家族联姻，你也不想的话……我们这个家，怎么办呢？”
汤郁宁还没有开口，汤继明就无奈地摊开手笑了，“说实话，你弟弟说，如果要他家族联姻，他就要跟我拼命，我也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有点儿偏心，但你能不能……再体谅我一次？试一下，相处一下，怎么样？”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拎起椅子上挂着的西装外套，转身就离开。
汤继明在汤郁宁的身后道：“你不打算跟我谈，我也会找纪珩谈谈的。”
汤郁宁的脚步一顿。
安静片刻，他头也不回地道：“那你就去找吧。”顿了顿，“你觉得能说动他的机会更大，就尽管去找。”
汤继明笑了笑，“那要看他心不心软了，毕竟他那么爱你。”
汤郁宁还没有说话。
“或者……”汤继明道，“他也可以躲开你，就像你当时离开瑞士，是怎么躲他的，我也可以原样照搬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