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纪珩的心情都很不好。
他跟在汤郁宁的身后，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另一只手拿着花束，慢慢地往前走。
纪珩慢吞吞地被汤郁宁牵着走。
回到家，纪珩也不吭声，去洗漱完了以后，就把自己埋被子里了。
汤郁宁走到纪珩的房间门口。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抬起手，想要敲门，但是不知为何又把手停在了半空中。
纪珩在房间里，其实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眼泪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最后还是被敲响了。
汤郁宁在门口问道：“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纪珩想说不可以，因为他现在不想听汤郁宁说话。他讨厌汤郁宁说那些话，可汤郁宁还一定要他去听，要他去接受，纪珩讨厌的事情，汤郁宁又在做。
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所以汤郁宁也没有进来。
他站在房间门口，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是亮着灯的。
但纪珩没有回答。
汤郁宁慢慢地转过身，靠着门，垂眼望着地上的影子。
……
这一整夜，纪珩都没有怎么睡着。
他凌晨才关灯，可一关上灯，就让他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像是那不见天日的五年，所以他觉得很难受，又把灯打开了。
灯开着，纪珩侧躺在床上，抱着柔软的被子，虽然很累很困，但还是睡不着。
他隔了一会儿就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纪珩尝试去想昨天晚上汤郁宁跟他说过的话。
如果汤郁宁离开了，那纪珩的每一天会是怎样的。
他早上要做什么，中午要做什么，晚上要做什么。
但纪珩只要一闭上眼去想，就会想到自己在厨房里做早餐，做的都是汤郁宁教他做的，或者想到中午自己在做题，做累了就趴在汤郁宁的办公桌上休息一下，一整夜就能看见汤郁宁，想到晚上洗过澡，和汤郁宁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这些时光，怎么来磨灭，怎么来忘却。
除非有人真的能够让纪珩的记忆消散。
纪珩紧紧闭着眼，眼泪流淌出来，打湿了眼睫，也打湿了枕头。
这一晚上他都没有怎么睡着，最多也是困到不行，短暂地意识不清醒了那么一下，再醒来的时候，时间也才过了十分钟。
纪珩六点多就起床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洗漱，打开房间门。
纪珩一转头就看见汤郁宁的房间门没有关上，是打开的。
他怔了一下，慢慢地往汤郁宁的房间走去。
怎么没关门？
汤郁宁和纪珩已经很久没有分房睡了，但是睡觉不关门，这也不是汤郁宁的作风啊……
纪珩走到房间门口，就感觉到了一阵凉风。
他往房间里走去，发现房间里的窗大开着，看上去已经开了一整夜。
窗台边上坐在一个人，还望着窗外淡淡亮起的天色。他的身边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有烟头，还不少。
看来昨晚抽了不少烟，但是因为开着窗通风，所以烟味都散得差不多了。
纪珩的脑袋嗡了一声，冲上去，“你一晚上没睡，在这里抽烟吗？”
“……”
余！
樨！
汤郁宁转过头来，看着纪珩。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纪珩的脸颊，一片冰凉。
汤郁宁轻轻地摸了摸纪珩的脸颊。
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坐了一会儿。”
“这叫一会儿？”纪珩都有些崩溃了，“你为什么一晚上坐在这里吹风？你疯了……”
话没说完，汤郁宁就从窗台上下来了。
但下一刻，他大概是头晕得厉害，整个人都没有站稳，往前一个踉跄。
纪珩下意识伸手。
汤郁宁靠在了纪珩的怀里。
纪珩这个时候才发觉，汤郁宁的身体滚烫得厉害。
“你……”纪珩的眼眶一红，抬手去触碰汤郁宁的额头，“你发烧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着急和崩溃过。
纪珩把汤郁宁扶到了床边，让汤郁宁躺下来，给汤郁宁盖好了被子。
他转身要走，汤郁宁却抓住了纪珩的手腕，“别走。”
“我不走！”纪珩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我去拿温度计，给你量体温，做早餐、还有给你弄退烧药！”
他转头就走，把手从汤郁宁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纪珩拿了体温计回来的时候，汤郁宁已经闭上了眼。
体温计差点掉在地上。
纪珩爬到汤郁宁的床上，反复叫了汤郁宁好几声，确定汤郁宁是昏过去了以后，他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掉下来，有些落在了汤郁宁的脸上，被纪珩擦去了。
汤郁宁的脸色很苍白。
“大少爷……”纪珩一边哭着一边喊他，“汤郁宁！”
他捧着汤郁宁苍白的脸，又不敢太用力，低着头，眼泪一个劲地掉，“你醒醒，你别出事……”
昨晚汤郁宁的话，实在是让纪珩太害怕了。
他手忙脚乱，也不会急救，想打医院电话，突然间也想不起来这边的急救电话是什么。
纪珩拿到了汤郁宁的手机，解锁了，打开通讯录，翻了一下，找到了沈毅。
他给沈毅打电话。
沈毅还在睡觉。
接通以后，就听见纪珩在那边哭，吓了一大跳，连忙赶了过来。
沈毅赶到汤郁宁家，给汤郁宁做了检查。
“他身子弱……不能受寒啊。”沈毅最后说，“没事，烧得有点儿厉害，等体温降下来就能醒来了。”
纪珩站在旁边。
沈毅本来想问问原因，可看见纪珩的眼眶红得不成样子。
他最后放弃询问原因了，留下了药，“有什么事情，再给我打电话。”
纪珩说好。
等到沈毅离开，纪珩才慢慢地回到汤郁宁的床边。
他坐在床边，望着汤郁宁紧紧闭着的眼睛。
汤郁宁的脸色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苍白，原本乌黑的眼睫耷拉下来，那薄唇平时看着很柔软，也会偶尔露出点笑容，可现在紧紧抿着。
纪珩怔怔望着汤郁宁。
他跪在床边，抬起手轻轻抚上汤郁宁的脸庞。
过了很久，纪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要再流眼泪，给汤郁宁去熬粥喝。
纪珩一边给汤郁宁退烧，一边去忙碌。
等忙完回来，汤郁宁还没有醒。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床边，望着汤郁宁。
大概是下午的时候，汤郁宁醒了。
他一醒来就看见纪珩坐在自己的床边，趴在那儿睡着了。
汤郁宁静静地躺在那儿，看了纪珩很久。
他发现这本该是他梦里一直都想要出现的一幕。
汤郁宁一直都希望，自己如果有一天进了医院，或者病倒了，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纪珩，就像是那几年在国外的时候，他每天睁开眼时就想看看纪珩会不会出现，每天活着的意义也是为了能够再见到纪珩。
可这一天，汤郁宁醒来，看见纪珩趴在床边，眼尾通红通红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要醒来的时候看见纪珩了。
很奇怪的，汤郁宁觉得他不希望自己死之前，纪珩在自己的病床前。
因为只要纪珩在，纪珩就一定会想要他醒来。看见纪珩昨晚那个样子，汤郁宁决定，他死之前一定不会让纪珩在他身边。
汤郁宁伸出手来，手指轻轻碰到了纪珩的脸颊。
纪珩慢慢地醒来了。
他看见汤郁宁醒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汤郁宁抬起手，轻轻擦掉了纪珩的眼泪，声音有些哑，“别让我再看见你掉眼泪了，不然我想不开又去吹风一晚上。”
纪珩一听更委屈了。
他拼命想把眼泪憋回去，但是做不到。
汤郁宁轻轻搂过纪珩的脖颈，让他的额头轻轻贴着自己的额头，“别哭了，我没事，就太累了。”微微一顿，“我想跟你说……”
“我不听！”纪珩立刻就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汤郁宁：“……”
他看了纪珩好一会儿，伸出手，把纪珩的手轻轻扒拉下来，“不是说那些，那些事情我以后不会再提了，好吗？”
纪珩怔怔抬起眼，望着汤郁宁。
他有些不确定汤郁宁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纪珩的眼底带着泪，眨一眨眼就要落下来似的。
他问：“真的吗？”
汤郁宁“嗯”了一声，淡淡道：“以后不再提了，我保证。”
纪珩一下子就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汤郁宁，就像是逃避什么，把头埋在汤郁宁的胸口，“那我答应你，我以后也不再掉眼泪了。”
汤郁宁揉了揉纪珩的头发，“真乖。”
纪珩给汤郁宁喂了粥，又吃了点药，然后在床上陪着汤郁宁。
汤郁宁想工作，纪珩不给。
纪珩就待在汤郁宁的身边，陪着汤郁宁看会儿电影，或者把网上的一些儿童读物读给汤郁宁听。
很多时候，汤郁宁怀疑自己是小孩子，还是纪珩是小孩子。
第二天，沈毅又来看汤郁宁了。
纪珩去给沈毅倒水。
沈毅趁机把房门关上了。
他问汤郁宁：“大哥，你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昨天你家小朋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哭的那样样子，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行了呢。”
汤郁宁坐在床上，淡淡把袖子卷起来，手臂递给沈毅，“那是他爱我的证明，你有人爱吗？”
沈毅：“……”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撒狗粮嘴贱是不是，”沈毅一边给汤郁宁检查，一边道，“拜托你以后不要作死，不然我也会被吓死。”
汤郁宁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对沈毅道：“我前天晚上问纪珩，如果我死了，他要怎样生活，我想让他把没有我的生活先模拟好，但他哭了很久，我受不了，就在窗口坐了一晚上，想我应该要怎样让他去接受这个事情。”微微一顿，“我这样做错了吗？”
沈毅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道：“你自己觉得呢？如果换做是你，纪珩要死了呢？”
汤郁宁一下子就没有说话了。
沈毅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做本来就是很残忍的。”顿了顿，“把他带来这边旅行，说是旅行，其实是想让他陪你最多一段时光，把你人生里最美好的一切都交给他，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真的不在了，他要怎么活？”
过了很久、很久，汤郁宁道：“你说得没错，但至少，我不能让他像没遇见我之前那样活着。”
沈毅微微一怔。
汤郁宁道：“我教会他做饭，教会他照顾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教给他。我还想看着他上大学，看着他跟其他人一样，找到一份好工作，将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能对你来说，我很残忍，但如果我离开了，他还过着以前那样的生活，才是真的对我和对他都很残忍的事情。”
“其实……”汤郁宁看着沈毅，“时光是可以磨灭一切的，所以终有一天，他会忘了我，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紧闭的房门外，纪珩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眼泪全都落进了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