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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傅怀辞从茶餐厅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周又五天,期间于周没有和他有任何联络。
可即使不见面,于周可悲地发现,自己的生活好像总是绕不开傅怀辞。
好几次下班路过保安亭,李叔都来问他,傅怀辞是不是出差,提到好久都没看他回家。
于周想和他说,傅怀辞不会回来了,但最后都选择了安静默认。
除此之外,于周最近在公司也常常能听见傅怀辞的名字。
云时的生产部和法务部共用一个茶水间,这几天于周进去倒水时,法务部的那些人总是旁若无人地在讨论云时这次的案子。
跟着案子一起出现的,还有他们对傅怀辞的评价,用词没有太好,说他性格烂,也说他目中无人,结尾总要强调一句,吴董不过是看在傅家的面子上才把案子给了他。
于周看着咖啡机旁的糖袋有些走神,他不好反驳他们说的第一个评价,但也不喜欢他们这样说傅怀辞。
虽然于周的脾气很好,但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连续两次去接水,都被于周撞到,第三次,于周勇敢地站了出来。
在他们说完‘这人背后要是没有傅家,能有什么成就?’时,于周开口说:“你们好。”
三人接好咖啡,脸上还留着些戾气,转头一起看着于周。
于周一愣,过一会儿拿出手里紧握着的糖袋,问他们:“你们要加糖吗?”
庄筱出差两天,回来第一天擦了擦桌面就打算投入到工作当中,生产报告才整理几行便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为了让自己醒神,她拿起了桌上的怪味豆,拎起来感觉到重量不对。
庄筱回忆着,最后想起前两天于周突然给她打的视频电话,好像特意询问过她这些怪味豆的种类和辨别方法。
“这是吃了多少啊?”庄筱打开盖子,里头剩下的几颗,味道暂且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你真是什么难吃挑什么啊…”
于周收回触碰像素小人的手,眼里有了些神采:“真的吗?”
“真的啊。”庄筱给出肯定。
于周直起腰。
庄筱看得想笑,从于周的表情中也能猜到一星半点,她只当对方应该是制造了一场恶作剧,让别人也尝了尝这怪味豆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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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怀辞的头像再次出现在于周的消息列表,是在三天后。
没有别的多余内容,只有一份重新拟定的财产分割协议。
新协议里,傅怀辞不再做大善人,只把于周现在住的房子划给了他,并且留了一辆不那么贵的代步车给他,存款也在于周能够安心接受的范围。
于周给他回了一个OK,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傅怀辞任何回复。
紧接着第二天傍晚,于周在家收到了傅怀辞同城送过来的协议。
协议里,傅怀辞那栏的名字已经签好,于周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起身找了一圈,却没看到签字笔。
推开书房,于周最后在傅怀辞的书桌里翻到了一支钢笔。
钢笔有些年头了,但却没有太多使用痕迹,于周最知道这支钢笔的来历,这可是自己送给傅怀辞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傅怀辞很宝贝它,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于周知道,他以前都把它放在宿舍的枕头底下,后来被放进他们小出租屋里的保险柜,结婚后又和他们一起搬进新家,傅怀辞从来不丢下它。
于周打开书房的台灯,坐下后轻轻地打开了钢笔的盖子,最后在签名处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久未用的钢笔在第一笔时并没有出墨,于周甩了一下笔,低头却发现墨汁滴到了傅怀辞的名字上。
“……”于周呆了两秒,低头看了一眼四周,好在没有甩到别的地方。
傅怀辞接到于周电话时正在开会,给对方设置的专属铃声在会议室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不知情者露出了些心照不宣的笑意,提议让傅怀辞快接电话,平常起哄最欢的苏俞飞这回倒比以往沉默。
傅怀辞笑意很淡,却没有挂断这个电话,而是说了声抱歉,起身离开了位置。
楼道很安静,声控灯随着关门声亮起,傅怀辞随意地倚在栏杆上,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备注,在电话快要挂断时,点了接听。
“喂,”于周还是喜欢在接听时问一句,“是傅怀辞吗?”
傅怀辞沉默了两秒,问他:“什么事?”
因为傅怀辞冷淡的语气,于周本来要说的话卡了一下,再开口时语速变快了一些,没头没脑地和他说:“我闯祸了。”
傅怀辞并没有给出回应,于周这才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有些亲密了。
“协议书被我弄脏了,”于周在他开口前告诉他真相,“不小心的。”
傅怀辞还是不说话,于周觉得他这样不理人不太好,但依旧不计前嫌地主动打破沉默,问傅怀辞:“你可以重新寄一份过来吗?”
“自己过来拿。”傅怀辞不愿意。
已经准备休息的于周没有太想出门,但还是问他:“我要去哪里拿?”
傅怀辞走的时候没有和自己打招呼,于周并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消息提示音在耳边响了两下,于周听见傅怀辞和自己说:“地址发过来了。”
“有点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去拿。”于周盯着自己掌心的墨痕,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
傅怀辞语气没有起伏,和他说:“明天没空。”
习惯使然,于周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吗?”
“和你没关系。”傅怀辞说。
语气没有凶,但界限划分清晰,不由自主地,于周想起了傅怀辞和他强调的,离婚就代表他们一拍两散,代表他不会再把自己放在特别的位置,也不会再对他独一份的好。
那天的傅怀辞坐在现在他这个位置,眼神里难得露出了痛苦,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和他第二次确认:“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离婚?”
于周没有太多犹豫就点了头,和他说:“我想好了的。”
嘴上说自己想好的于周现在好像有些越界,他想,自己可能还有点没习惯,于是和傅怀辞说:“抱歉,我不问了。”
说完道歉,于周安静下来,过了几秒,傅怀辞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声,于周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重新确认了一眼。
面对傅怀辞的干脆利落,于周显得心平气和,他向来不计较对方的坏脾气。
傅怀辞发来的消息拢共两条,一条是酒店定位,剩下一条是房号。
由此可得,傅怀辞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借住在苏俞飞的住处。
傅怀辞刚刚给出的回答很笼统,并对自己的询问感到不满,所以于周没办法确定傅怀辞会有几天不在家。
他不那么愿意现在出门,但更不情愿在心里一直放着待办事项,所以于周最后还是给傅怀辞发去消息,问他:[我可不可以现在来找你?]
傅怀辞这次没有假装看不到,回复:[在律所。]
于周和他说自己在楼下等,并用自己明天要早起的借口,暗暗提醒他不要让自己等太久。
傅怀辞应该接收到了他的暗示,于周感觉自己刚坐下,就看见傅怀辞和苏俞飞并肩朝他走来。
苏俞飞是傅怀辞认识很久的好朋友,也是第一个知道他们关系并把祝福送给他们的人。
“来找我们傅律?”苏俞飞率先和他打招呼。
于周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聊着,”苏俞飞把空间留给他们,走到一半又回头和傅怀辞说了句,“结束了打我电话,介绍位朋友给你认识。”
傅怀辞看了他一眼,问他:“什么朋友?”
“这你就不用管了,”苏俞飞提醒他,“打扮的好看一些。”
傅怀辞看了一眼于周,过了一会儿才说:“好。”
苏俞飞的意思很明显,于周听出来他要给才离婚不到两个星期的傅怀辞介绍对象。
而傅怀辞对此并没有拒绝,并答应了对方提出的建议,他会打扮得好看一些,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见面。
于周和傅怀辞回到酒店,默默跟在他身后进门,全程花了不到十分钟。
傅怀辞住的是一个小套间,屋内是黑灰色的装修风格,不及家里温馨,于周在心里给出点评,眼神转了一周又肯定了这个答案。
沙发摊着一堆文件,于周听见傅怀辞问他:“坐吗?”
“什么?”于周走神了。
“我问你坐不坐。”傅怀辞又问了一遍。
于周反应了两秒,转开头语速加快地给出回答:“我不做。”
傅怀辞看了他一眼。
因为临时决定出门,于周忘记把裤子换掉,现在下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短裤,这条裤子傅怀辞也有一条,是郑少茁去年送给于周的生日礼物,那阵子她刚好在睡衣店兼职,以员工价给他拿了两套质感最好的睡衣,给了他和傅怀辞一人一套。
傅怀辞的视线从他的小腿往上,扫到对方脖颈拉出的好看弧度,最后在脸上停住。
于周身上哪一个位置傅怀辞都再熟悉不过,但只是几天不见,于周左边脸颊好像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一颗小痣,现在离近了又觉得不像痣。
对一个人熟悉到一定程度时,会很了解对方的习惯性动作,接吻前的傅怀辞,会先抬手固定住自己的脖子,防止于周亲久了偷懒而躲开他的吻,就像现在这样。
可于周这次反应奇快,傅怀辞刚抬手,于周便歪着脑袋躲开了他对自己的触碰。
于周看着他僵在那里的动作,缓缓开口:“我说了的,不做。”
最后一个字的重音落下,傅怀辞轻轻皱了一下眉。
从认识对方以来,于周在节省力气这块领域,一直是一个脑袋极其灵活的人。
傅怀辞终于从他的反常里,察觉到他误解了什么。
于周在担心,也许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在没有得到同意的情况下碰他,即使在这之前,傅怀辞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和他做过那种事。
起初也不是这样的,于周喜欢他的触碰,会主动配合,也愿意在这件事上花力气,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傅怀辞只是在入睡前和往常一样从背后抱住他,于周就表现出了轻微的惊吓和战栗。
“你觉得我叫你来酒店是想做点什么,”傅怀辞问他,“是吗?”
于周抬头看他。
“于周,”傅怀辞喊他的名字,于周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的傅怀辞,“你会不会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傅怀辞完全误会了他,于周为自己说话:“我来之前没有这样想。”
“你现在也不该这么想,”傅怀辞安静地看了他几秒,转身进房间前,只丢下一句,“我没有逼迫人的兴趣。”
傅怀辞生气了,于周很清楚,但没关系的,于周想,反正他们之后基本不会再见面了。
在傅怀辞进屋里的几分钟里,于周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外面。
于周在心里数了数日子,从傅怀辞离开那天算起,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他大概率是不让人进来打扫,桌上蒙着层浅灰,唯一能够看出对方生活痕迹的,是茶几上的玻璃大水杯和沙发上堆着的资料。
站了一会儿,于周选择坐下,顺便帮傅怀辞收拾了一下沙发上的文件。
脚步声靠近时,于周正低头和人聊着天,傅怀辞把新协议推到他的面前,打断了他。
于周放下手上整理到一半的资料,翻开了傅怀辞给他的协议,看了几眼便点头对他说:“比上次好很多。”
傅怀辞像是懒得和他说话,只是把笔递给了他。
于周在心里再次批评傅怀辞的坏个性,却一笔一画地在尾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落笔结束,手肘旁边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本小相册,封面右下角还贴着个刚被揭掉的泛黄标签。
这是于周第一次拿着大头贴见完于修群后,特地要求夏可岚为他准备的相册,里面的每张相片实际都有两张,一张在相册,另一张在于修群那里。
照片由夏可岚那台老旧的卡片机拍摄,相册里的这些都是夏可岚挑选过后,再拿到店里打印出来的。
此前,夏可岚没有给于周和自己拍过照,所以第一张照片是从小学开始,在这之后,逢年过节夏可岚总会给他来一张,一直记录到了大学。
夏可岚不爱入镜,几乎都是于周的单人照,但最后一张是母子俩的合影,在海边的合照,夕阳倒映在海面,让画面带上了柔光,闪光灯落在他们漂亮的脸上,两人都带着幸福的笑,照片的拍摄,是在于周大三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掌镜人是非要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傅怀辞。
于周往后翻,空了一页,再下一页是傅怀辞和他两个人身穿学士服的合照,再往后,是他和傅怀辞结婚证上的那张照片。
“当初答应阿姨替她保管,”傅怀辞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开口道,“现在物归原主。”
于周的眼神有一些恍惚,手上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翻阅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把相册收好。
“害我找了好久。”于周好轻地叹气。
傅怀辞望向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尖,不知第几次给于周坦白的机会:“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于周一愣,想到自己第一次和傅怀辞说离婚时,对方的表情。
一开始傅怀辞以为这是自己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表达不高兴的新型行为,后来于周认真地和他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闹脾气,傅怀辞,我不想和你一起生活了。”
傅怀辞的脸几乎是立即沉了下来,过了半天才和于周说:“理由。”
“你睡觉呼吸声好重,我一直睡不着,”于周努力看着他,认真的语气,“我觉得有点讨厌。”
“编也编个像样的理由,”傅怀辞根本没相信他的话,但听他这么说不可避免生出了气,“在一起睡了几年你现在说讨厌了?”
傅怀辞那天基本没给他反驳的机会,于周坐在沙发上听傅怀辞自顾自地说了好多话,最后忍不住撑着脑袋,很隐蔽地压住了半边耳朵。
“今晚睡觉我会录音,讨厌?你居然说讨厌我,”如今的傅怀辞和于周刚认识他那会儿比起来,已经成熟稳重很多,只是极其偶尔的,傅怀辞还是会在于周面前露出十八九岁时那样的孩子气和幼稚,盯着于周冷声道:“你以前不会这么说我,你说过我的呼吸声可爱。”
于周那天认真的态度被他带歪,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他的呼吸声可爱。
那是一件傅怀辞不提醒,于周都快要忘却的记忆。
两人初次同居,是在大三那年的中秋前后,房子是于周租的,出了学校后门往左拐一百米的一个老旧小区里,楼梯扶手掉漆,楼道灯时常失灵,木板门的锁孔都有些松动,但于周觉得不错,像自己和夏可岚在安城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那阵子于周很粘傅怀辞,即使金融系和法学系的课表几乎岔开,但他依旧每天早早起来,和傅怀辞一起出门,到楼下吃一份早餐,有课于周就去上课,没课就跟傅怀辞去听他的专业课,中午要一起去食堂吃饭,放学了再一起回到出租屋。
出了学校,于周会牵起他的手,遇到人也不会松开。
傅怀辞对他粘人又不安的行为很纵容,但偶尔在夜里醒来还是会因为于周的行为皱起眉,因为于周有时候会在他睡着时凑过来反复地听他的呼吸声,有好几次傅怀辞梦里总觉得鼻子痒,醒来发现对方正把指腹放在他的鼻子下方,感受着他呼出的气息。
傅怀辞难得没有批评他怪异的行为,而是把他抱进怀里,安抚着他的背,轻声问他:“是不是睡不着?”
于周这才会闭上早已困顿的眼皮,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给出自己的夸奖:“傅怀辞,我觉得你的呼吸声很可爱。”
傅怀辞抛出问题后朝他靠近了一步,居高临下的角度,于周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说过了呀,是你不相信我的,”于周有些无奈的语气,给出了和好久以前完全不同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你的呼吸声不可爱了。”
“是你变了。”傅怀辞提出不一样的看法。
于周从他的这个角度想了想,没有看他的眼睛,所以错过傅怀辞的难过。
“是你三心二意,”傅怀辞继续亮出观点,问他,“不是吗?”
于周刚要有点头的动作,傅怀辞用虎口抵住了他的下巴,最后又嫌弃似的,推开了他的脸。
傅怀辞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温度,退后一步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在协议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像是终于不再纠结于周和他离婚的理由,也终于选择放下。
傅怀辞用的力气不大,于周却觉得自己的下巴有刺痛的感觉,他捂着自己被傅怀辞碰到的位置,给自己揉了揉。
还没揉好,傅怀辞便弯腰把签好的协议推到他面前,于周没有抬头,听见傅怀辞没有感情的声音,和自己说:“你可以滚了。”
【作者有话说】
已经控制不好字数了,这章六千下章可能三千…哦哦哦周末还是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