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唤在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瓶水,出来的时候秋臻还扶着那棵树,另一只手撑着腰,仅仅只看到冷峻的侧脸。
“没事儿吧?”他把水递过去,没收回来的手想拍拍秋臻的背,不过在快要靠近的时候他又停住了,然后半拢手指收了回去。
秋臻接过水漱了下口,又细致地用剩下的水洗了手,然后才沉默着摇了摇头,有些怏怏地朝巷子外走去,顺便将所剩不多的矿泉水扔进了垃圾桶,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准头挺好。
祖唤走到秋臻旁边,看他脸色难看得能滴出水来,试探问道:“你是因为兰钦和赵成那什么,才吐的啊?”
秋臻视线倾斜,睨了眼祖唤,那目光冷得能冻住人,他声音微哑地反问:“你觉得呢?”
祖唤当然知道答案。但凡和秋臻有些交集的人,谁不知道他不光恐同,更厌同,当初要同意同性婚姻合法化时,他还连续一个月投递了反对书。
虽说反对无效,但他对同性恋的厌恶有增无减——会吐那种。
祖唤和秋臻在岔路口的位置就分开了,但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通往海边的百来梯台阶上,这个点儿海边全是散步的人——精神抖擞的老年人,脚步缓缓的年轻情侣,朝气蓬勃的小孩儿。
五七乖巧地蹲在他身边,有人经过时它就扇一扇大耳朵,遇到喜欢狗的孩子,它便毫无脾气地翻起肚皮。
正好又到了八点,之前设置的闹铃响起,他掏出手机打开吴素的直播。
吴素的ID叫素啊素啊,后面括号加了个酷姐,祖唤没懂,手机放在一边,心里在想别的事儿。不过仔细一想又不知道具体想了什么,脑子有点儿乱,但应该和秋臻有关。
秋臻总能轻易地影响到他的心情。
直到吴素一声慷慨激昂的低吼打断了他的思绪,祖唤拿起手机关小了音量,目光扫过手机弹幕,他看到上面整齐地刷着“素素演技好棒”,不过基本都出自那几个ID。
直播间的流量如吴素自己所说,没太多人看,加上祖唤也不到一百个。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我可能不会直播,具体的下一次直播时间我会在群里通知大家哦,拜拜!”吴素在镜头里比了一堆祖唤看不懂的手势,最后以一个酷酷的敬礼姿势收尾。
手机屏幕上弹出“直播结束”四个大字,紧接着吴素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那个乱码用户就是你啊?”
路灯亮了,海边散步的人也渐渐往回走,祖唤起身,回了个嗯。
“你觉得我演技如何,有当演员的天赋吗?”吴素直接发来语音,语气里明显含着期待。
一般情况下,祖唤这个人挺乐意捧哏的,就算对面把牛吹上天了,只要心情不错,他甚至愿意帮人吹两口气助助力,倒不是虚伪,他从小就这性格。
不过今天他兴致不高,回消息都是心不在焉的。
“你在直播间演戏啊?”
“哈?我那么真挚感人的演技你居然看不出我在飙演技?啊哈?”吴素气得直接打来了电话,听语气就知道她有多爱演戏了,“要是我演技不好,你怎么没发现我跟你吃饭的时候,是特意按照你的喜好在表现?”
“我的喜好?”祖唤扯了扯嘴角。
“对啊。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相亲了,最开始我还挺烦的,我演艺事业还没开始,怎么能谈恋爱?不过后来我发现有些相亲对象挺好玩儿的,人虽然不怎么样,对另一半的要求还挺高,然后我就发现扮演对方喜欢的角色,简直就是锻炼演技的最好方法!”
祖唤想了想吴素吃饭时截然相反的性格,明白过来了,难怪他觉着眼熟,原来跟他爸一样是个戏精。
“那你知道我的喜好?”他问。
“我相亲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总结经验还是会的。不过这次我应该是看走眼了,我以为你跟之前有个男的似的,也喜欢清纯小白花这一挂呢。”吴素叹了口气,满是可惜,“但是,这可不能说我水平不够,完全是你自己跟谢阿婆说的,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懂点儿乐器就更好,这不就是平平无奇的小资男人么?”
小资男人,祖唤被这个形容逗乐了。
他想起来了,在去相亲之前外婆的确暗戳戳地询问过他的择偶标准,当时他被问烦了,随口说道,他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身高最好一米八以上。
外婆说他怎么不找倒拔垂杨柳的林黛玉。
“你跟我之前遇到的相亲对象不太一样,饭桌上挺照顾人的,就是看着不装……”吴素想尽可能表达清楚她对祖唤的影响,思索片刻后补充道,“之前我也遇到过带朋友一块儿来相亲的,不过只要到了桌上,那男的行为举止就特做作,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演,跟我演?我可是专业的啊。”
紧接着她话茬一转,“但是你在饭桌上还挺照顾你那人美话挺少的叔叔,就这种小细节特别能说明事儿你知道吧?”
五七突然窜到祖唤脚边,差点儿绊他一跟头,不过也怪他自己晃神,站稳后他扯着嘴角辩驳:“没那么明显吧?”
吴素在手机那头毫不在乎形象地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长长哈了口气,“也不算很明显吧,只是我喜欢观察人,就算是小细节我也能发现。”
祖唤在心里默默记下吴素的这个爱好。
彼此交换过目前都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后,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现在做不成情侣,还能做朋友嘛。或者你再等我几年,等我拿了影后,咱俩说不定还有缘,能凑一对儿呢。”吴素开玩笑地说,过了会儿又问,“不过你也是为了事业才无心恋爱的吧?”
祖唤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了。
关于他迟迟没有恋爱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喜欢秋臻,但这是绝不可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哪怕是他的性向。大概他也可以孑然度过一生……
秋臻脑子一直很清醒,皱紧的眉头说明了他此刻高度紧绷的精神。卧室里的温度开得有点低,不过他盖了被子,窗外月色如洗,隔着一人宽的窗帘间隙投映进来,偶尔树影晃动,卧室地面也有跳动的影子。
七星院十分适合居住,它既不靠近主街道,晚上听不见吵闹的汽车轰鸣声,即便是有人在院墙外经过,人声也传不到二楼。不过可以听见海浪声,不吵,反而有助眠的功效。
像他这样睡眠浅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安心入眠。
不过今晚是个例外,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睡着,而且睡得也并不安稳。白天发生的事情映射到梦里,如同恶魔的两双利爪,将他死死囚在梦里,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看到兰钦笑着询问他要不要喝水。
兰钦……是那个在饭店被为难的服务员,他还有个男友。
看到两个人拥着亲吻的画面,秋臻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想转头就走,双腿却像注了铅一般迈不开,紧接着兰钦和他的男友消失了,周遭的小院渐渐模糊,背景突然变成了亚赛的后台休息室。
坐在化妆镜前的男人穿着深色西装,正埋头快速地拿着手机打字。
秋臻顿时屏住了呼吸,即便那人没抬头他也知道是谁,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似的,迈不开腿,就连眼睛都无法闭上。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缓缓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了背后的他,短暂地错愕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透着虚伪至极的温柔,只有秋臻知道有多恶心。
“秋臻师弟,好久不见啊。”周映雪起身,朝秋臻走来。
这是梦,是梦……秋臻不断地自我催眠,亚赛早就结束了,他不可能再见到周映雪。
“师弟,那件事情我很抱歉,当时我真的——”
“闭嘴!”秋臻呵斥道,他恨不得一拳打在对面那人的脸上,光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秋臻就觉得遍体生寒的厌恶。
周映雪站在原地,摊开手往下压了两下,安抚似的紧盯着秋臻的眼睛,声音很轻地说道:“如果我知道那件事会带给你那么大的伤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十八岁那年——”
秋臻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打断周映雪的话,不过即将落到周映雪脸上的拳头却又在空中停住,然后硬生生地放了回去。
他气得浑身颤抖,却还要看着对面的人缓缓露出笑容。
“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师兄的,不是吗?”他语气欣慰,眼含情意。
可那偏偏是秋臻最厌恶的神情。
“打你我都嫌脏。”秋臻目光冷得能把人冻住。
周映雪一脸苦笑,他懊恼地摇了摇头,但秋臻知道,那都是他的伪装。
“要是当时我不用那么激进的方式……”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秋臻,“如果我正常追求你,我们是不是也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他如同猎手一般,目光追随着猎物,等待猎物放松警惕,就像十多年前那样。
在他的手就要拍上秋臻的肩膀时,秋臻终于从梦中惊醒——
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耳鸣,随后周遭的声音才慢慢清晰,心跳快得惊人,他撩开被子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股燥热的暖意涌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真实的环境逐渐消散了心底的恶寒。
他躺在窗边的躺椅里,尽管不想回忆起多年前的事情,不过那些事儿依然丝丝缕缕地浮现。
周映雪假借练习小提琴之由约他到排练室。周映雪趁他拉小提琴的功夫突然抱住他吻了上来。
恐怕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身体相贴时温热的触感以及那个粘腻到恶心的吻,尽管只有一秒,也让秋臻恶心到想吐。
像周映雪这种垃圾,就应该分类处理掉,结果他居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秋臻捏着眉心,心烦意乱。他睡不着了,闭眼挣扎到了天亮。
林阿姨早上专门熬了南瓜粥,她每天来得早,做起事来又麻利,煮饭的间隙还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她看得出来,暂住在七星院的这个青年很爱干净。
她还按照方子泡了补气血的茶。对待这份工作她很认真,毕竟拿了工资,她得负责好人家的饮食起居。
而且她挺喜欢秋臻,安安静静的性子,话也不多,身上没有从前接待过的那些有钱人的傲慢,但好像总隔着一层距离。
昨天她碰到了司机老王,老王跟她是一个想法,他还说有点儿怵秋臻,把她逗乐了,但仔细想想,老王说得也没错。
“早上好。”秋臻理着袖口下了楼,看到发愣的林阿姨,随口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小秋,桌上的粥正好是温的,这个时候的口感最好!你尝尝。”林阿姨笑道。
秋臻点了点头,在餐桌前坐下,他嘴里没什么味道,不过看到林阿姨一脸殷切地看着他,他沉默着将碗里的粥吃完了。
“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秋臻放下勺子擦了擦嘴。
林阿姨顺手收走了碗筷,见秋臻起身拿起了外套,她偏过身子问道:“你要出远门吗?老王在街口吃馄饨呢。”
“很近,不用车。”
秋臻披上外套便出了门,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即便是早上,阳光也已经很刺眼了,晒得皮肤针扎似的疼。街道旁的蝉鸣不歇,聒噪得不行。
他在药店拿了点儿褪黑素,出了门隔壁不远就是白果庭,秋臻朝祖唤家走去。
院墙外传来两三声狗吠,正在跟吴素说话的祖唤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秋臻刚好走到院门口。
“叔叔,早啊!”吴素蹲在水井边上吃西瓜,伸着脖子,生怕西瓜汁沾到了白T恤上面。
祖唤撂下西瓜,就着沁人的井水洗了把脸,然后从里屋拖了根长凳出来,冲秋臻说:“坐。”
“是这样拉的吗,叔叔。”陈淼放下手中的小提琴,一并停下的还有那如同锯子反复拉木板的声音。
祖唤比了个大拇指,“拉得好,继续吧。”
秋臻扫了眼笑得一脸明媚的陈淼,还有说得毫无负担的祖唤,“你这个老师,不怕误人子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