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唤收拾好出来时,秋臻正弹着钢琴,身影跟背景映成一幅画,他身形清瘦,随着指尖的动作,身体微向前倾斜,背看着很薄。风荡起窗帘,擦过钢琴一角,反反复复,像是合着琴音打配合。
祖唤停在吧台边上,不想破坏这一刻。
但秋臻已经注意到了,旋即停下,干净的琴音渐渐消弭在空气当中。
好像多一秒都不愿意停留。
祖唤解读成驱客的意思,也不走近,隔着远远的距离询问:“我,我外婆呢,我接她回去。”
“她在二楼的影厅。”秋臻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距离电影结束还有半小时。”
“哦。”
客厅很大,大到沉默也被等比例放大。祖唤没觉得尴尬,只是气氛很奇怪,他纠结是上楼陪外婆看完剩下半小时的电影,还是继续站在这里看——秋臻。
干看,什么也不做。他当然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恐怕要遭到秋臻的反感,两个人目前的关系已经够僵硬的了。
最终他还是选择前者。
“我先……”
“你过来。”秋臻突然打断。
秋臻一直有个猜想。抛开那晚被祖唤误亲这件叫人不悦的事,他可以完整地拉好一曲小提琴,这让他很意外。后来他又尝试过,但并没有那晚顺利。
是祖唤影响了他吗?
祖唤走过来,但依然两米远的距离,“怎么了?”
秋臻看了他一眼,从钢琴前离开,走到另一边拿过小提琴的琴盒,打开后问道:“会弹钢琴吗?”
“会一点。”祖唤小时候他挺卷的,德智体美劳各方面发展,秋颂都说他听话得有病。
秋臻指了下钢琴前的凳子,示意他坐下,“配合我的小提琴,帮我和一下。”
“为什么?”祖唤一头雾水。
眼下这情况他实在不理解,秋臻要跟他合奏——虽说他欣然做这件事,但他依然困惑。秋臻不是对他避之不及吗?
秋臻也不解释,轻飘飘的目光扫过去,旋即架好小提琴,琴弓缓缓淌出如同低泣的乐音。祖唤只怔愣了两秒,便跟着他的节奏弹起了钢琴。
秋臻在窗的这边,祖唤则在另一侧。钢琴音质干净,祖唤的钢琴弹得还不错,流畅、细节处理得很专业。
钢琴给人的感觉总是儒雅、清贵,祖唤气质与之并不相符,他在海边长大,身上天然有一股海边小子的野性和洒脱,可他的指尖拂动琴键,却并不违和。
从秋臻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祖唤的侧脸,脊背挺拔,但不僵硬,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黑白琴键上。恍惚间秋臻像是回到了月色如水的那晚,祖唤冷不丁地突然凑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跟秋臻身上常年被浸染的药味裹缠着,像要分出个胜负似的。
那个吻莫名其妙。
“呲啦!”一声,小提琴的琴音乱了,刺耳的声响令他眉头一皱,就连依然流畅的钢琴声音都无法消弭。
祖唤偏过头去,见秋臻微微拧着眉,表情疑惑,于是问道:“要不要重新再试一次?”
秋臻放下小提琴,眼里的困惑渐渐消失,“不用,已经试过了,跟你没关系。”
他那晚能真情实感地拉完,跟祖唤没有关系。
他有些遗憾,影响他多年的问题依然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同时又松了口气,至少跟男人没有关系。
“你上去吧。”他语气又变得冷淡。
祖唤觉得没头没尾的,走到沙发边坐下,“刚刚是什么意思?什么跟我没关系。”
“亚赛那天我没拉完小提琴,不是因为腕伤。”秋臻收好小提琴,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凉风透进来,他垂眸咳了两下,嗓子没有因此舒缓,反倒更难受。他前倾着身子,拳头抵在嘴边,咳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咳得脖子都红了,听的人心惊。
祖唤上前将窗户拉上,又回去把沙发上的外套递给秋臻,“你又受凉了?”
秋臻浑身没了力气,撩起眼皮接过外套,披上后疲惫地将手搭在眼睛上,剩下的话完全说不出来了,甚至有点反胃的感觉。
“秋臻,家里有蜂蜜吗?”
“不知道……咳咳!”
祖唤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罐蜂蜜,已经用了大半,被人妥帖地封着。他就着蜂蜜兑了温水,捧到秋臻面前。
“润润嗓子。”
秋臻拿开手,眼睛半睁,眸子里浸润着水光,削减了平日里常常带有的凌厉和戒备,加上碎发都被揉乱,看着像是只不太精神的白狐。
只不过说话依旧刻薄,“是不是同性恋都像你一样,会妥帖地照顾身边的男人?身份使然?”
看着再可怜、再叫人心疼,一说话就会让人立刻清醒过来。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照顾你?与其胡乱猜测,不如说声谢谢。”祖唤坐下,“我也没那么闲,是个男人就贴上去,我对你只是晚辈对长辈的礼貌。”
鬼知道有一天他自己说出了秋臻是他长辈的话。
秋臻扯着嘴角笑了笑,略带嘲讽意味。
“你笑什么?”祖唤问。
他们现在聊天虽然也夹枪带棒的,但至少还能对坐说话。
“你对长辈可没那么尊重。”
祖唤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客气地回了句:“你对晚辈也没那么爱护。”
秋臻挑了下眉梢,端起蜂蜜水又喝了一口,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我不能顺利拉完一首完整的曲子,心理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自从高中那件事情发生后,他开始了长达十来年的心理疏导。
“我知道。”
“秋颂倒是什么都跟你说。”秋臻目光倾斜,“你生日那天我拉完了一首完整的。”
祖唤放在沙发边上的指尖轻轻一动,“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你影响了我。”
祖唤心神恍惚,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意,他看着秋臻,几乎有些入神,然后自嘲地笑笑:“我能影响你?”
“你当然不能影响我……”秋臻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眉头轻拧,“你在想什么?影响是创作的条件,如果磁场合适,的确能激发人的创作欲。”
他有些不悦:“你的眼神。”
“祖唤,看着我的时候,你想的到底是谁?”他微微前倾着身子,语气中带着苛责的意味,就连目光都透着审视。
祖唤恍惚地回过神,“没有。”说着他站起来,掩饰地摸了下眼睛,“我上去接我外婆。”
秋臻紧紧盯着祖唤离开的背影,上了台阶,直到消失在楼梯口转角处。他才拿出手机给协会那边打了个电话。
“郑希,周三我回协会——”
“嘭!”的一声闷响从那边传来,紧接着是一段杂音,随后才是郑希激动到几乎变形的声音:“太……太好了秋老师!我立马通知协会那边!”
“等一下。我有个条件。”
“您说,协会一定答应!”
“我回去之后,不想见到周映雪。”秋臻冷淡地说道,喉咙又有些痒,他拧着眉拿起杯子,却发现祖唤给他冲泡的蜂蜜水早就喝完了。
郑希在那头沉默片刻,然后说道:“秋老师,我会将您的想法转达给上边。”
挂断电话前,郑希还感慨了一句:“我们大家都很期待在今年十一月份的雅典娜盛会上见到您。”
秋臻将手机扔到一边,拿过抱枕抱在怀里,靠着沙发背闭上眼睛,很轻地喟叹一声。
他该回去了。
这次休假算不上糟糕,如果没有发生那晚的事,应该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
至于祖唤,以后要减少见面才行。
周映雪的家庭不算特别富裕,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父亲具有完美主义情结,事无巨细地几乎操控了他整个人生,甚至是人格的塑造。
行为主义心理学大师华生说,给我一打健康的婴儿,一个由我支配的特殊环境,让我在这个环境里养育他们,任意选择一个,不论他的父母是何种职业,何种倾向,我都可以按照我的意愿,将孩子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
周映雪的父亲是华生忠实的拥趸,是坚定不移的践行者,他因为职业关系,接触到很多上流社会的人物,于是学着他们说话的方式、为人处世的诀窍,然后实验到周映雪身上。
看起来,周映雪的确长成了他理想的孩子——谦逊有礼、有才华,出席晚会也被当作贵公子看待,即便没有那所谓优渥的财富和权势,但也不比有钱人家精英氏教育培养出来的孩子差。
他的孩子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跻身上流。
他这样觉得,也仅仅是他觉得。他完全没察觉周映雪藏在阴暗角落的一点点自发生长的东西,大概是见过贫富差距后的自卑,大概是知道千辛万苦到达的地方不过是人家出生地时生出的恨意。
大多时候他都藏得很好,但他从来都不是旁人口中情绪稳定的周映雪,像他这样在玻璃罩子中被观察长大的人,性格早就割裂了,怎么可能管理好情绪?
就比如看到一些美好的东西便想破坏。
或者像此时,得知协会为了秋臻放弃了他。
雨刷器像跳舞的小丑,刮来刮去,公路上车辆很少,毕竟还是台风天。周映雪等在路口,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此刻他脸上笑容尽无,目光冷漠,因为撕下了假面,竟然要比平时鲜活。
他盯着前方,只等秋臻的车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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