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唤在院子的葡萄藤下睡了一宿,不,其实也不算睡,准确来说他处于一种半清醒半睡着的状态,从头脑发热亲了秋臻后,他就开始装死了。
他甚至希望自己一睡不起。但总会有人来提醒他还活着。
“我的乖乖啊,就算再困,也不能睡地上啊!”孟竹君划着轮椅从屋里出来,见祖唤不起来,语气顿时变得担心,“怎么啦阿唤?”
她看到散落一地的啤酒易拉罐,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正要打电话,祖唤已经一脸颓丧地爬起来了,他坐在地上,要死不死地拍拍孟竹君的手背,以示自己还活着。
“你嘴巴怎么回事?”孟竹君盯着祖唤的上嘴唇,破了皮,还有点儿肿,殷红殷红的,挺扎眼。
祖唤抬手摸了摸,昨晚的零碎片段闪过,他皱紧眉头。
嘴上的伤是秋臻弄的。当时他不怕死地想要更深入地吻上去,终于回过神的秋臻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也不冤枉。
“上火。”祖唤轻飘飘地说,“外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他嗓子沙哑,说话含混不清。
“好,好孩子,你说什么?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孟竹君一脸心疼,“昨晚到底发生——”
“别,别提昨晚的事。”祖唤抗拒地抬手打断她的话,撑着椅子从地上站起来,先是在院子里毫无方向地转了一圈,然后走到井水边抽了一桶水,在孟竹君的低声惊呼中,扶着水桶、脑袋倒栽进冰凉的井水里。
凉得他一阵精神一阵糊涂。
孟竹君划着轮椅去旁边取了条干净的毛巾,然后扯着祖唤的后领子,将毛巾包在他头上,嗔怪道:“哪有一早上就用井水洗头的?这要是伤了脑子怎么办?”
祖唤轻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脑子已经坏掉了,没救了。”
他蹲在水井边刷牙洗漱,双眼无神,如同游神似的,牙膏沫子糊了一嘴他半天也没漱口,就拿着牙刷发呆。天儿阴沉沉的,瞧着要下雨,他脸色也阴沉一片。
手机铃突兀地在院里响开,那铃声欢快又跳脱,他之前随手设置的,现在听着却像是嘲笑他,让人闹心。
“小秋打来的……”
孟竹君话音刚落,祖唤一个箭步上前,咽下沫子按了接听。
他的手都是抖的。
“我在外面,你出来一趟。”秋臻简洁明了地说完,便将手机挂断。
祖唤转身麻利地漱了口,捏着毛巾快步往外走,但才走到门口他就停下了脚步。
见到秋臻他要怎么说?他还能怎么说?横竖都是要被讨厌的。
明明已经想了一宿,可真走到这一步,他又迈不出去。
是门外骤然响起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祖唤心下一沉,朝台阶外的桑塔纳走去。
秋臻坐在后面,缓慢摁下车窗,看也没看祖唤一眼,只是跟前面的老王说了句,“去帮我买一包烟,十分钟后再回来。”
秋臻烟酒都不沾,他只是为了支走老王,才好说他认为上不得台面的话题。
“好呢老板!”老王麻溜地下了车,离开前还兴致极好地跟祖唤抬手打了个招呼。
祖唤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井水冰透了,嘴角都是木的。垂眸,秋臻冷冷看着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僵立着,祖唤站在台阶上,头顶着毛巾,秋臻坐在车里,双手交叠搭在膝上,周身肃然又冷漠。
是祖唤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扯下毛巾缠在手里,垂下的发尖扎进了眼睛,他眨也不眨:“你是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吗?”
他差点儿咬到了舌头,未经思考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他有种得可怕。
秋臻斜斜地睨着他,眉头轻拧,半晌才出声:“祖唤,你有什么毛病?”
祖唤呼吸顿了顿,想自嘲地笑笑,却没什么力气。
他想了很多借口。
他不喜欢男人,昨晚只是喝醉了。但没有那个男的喝醉了乱亲人,还他妈伸舌头。
他不喜欢男人,他只是……
祖唤泄气地感到一阵无助,他无话可说,甚至不敢上前一步。
“抱歉。”他的声音轻得一说出口就能被风吹散,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把你看成秋颂了。”
“你说什么?”秋臻眉心更沉,目光凌厉得像刚磨过的刀尖,他打开车门走到祖唤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这距离有点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祖唤嘴唇的结痂,无不在提醒着秋臻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眸子里盛满了凌人的怒气,低声呵斥,“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全然失态,没有半分平日里的体面和泰然。
药香和牙膏的薄荷像是撞了个满怀,祖唤头疼地抬起双手:“我对你,没别的意思,昨晚是我认错了人。”
昨晚亲上去之前,他的确叫了秋颂的名字,这个回答听起来毫无纰漏。
“祖唤。”秋臻几乎是从齿间挤出了祖唤的名字,他看起来气极了,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随后变成一句,“不管你有什么毛病,离秋颂远一点。”
“这、这是怎么了,小秋?”孟竹君出现在门口,瞧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惊讶得倒吸一口气。
秋臻深深地看了一眼祖唤,抽回手,转身回到车上,等不及老王回来,便自己开着车离开了。
啪嗒,啪嗒,夏天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还带着浑浊的热气以及沉闷的泥土气息。
祖唤将孟竹君推进院子里,尽管心情沉到了谷底,但为了宽老人的心,还是解释道:“没什么,昨晚喝多了,不小心打了他一拳。”
孟竹君又吃了一惊,她回忆起刚才,似乎的确看到秋臻眼底发青……
她哎呀一声,嗔怪地轻轻拍在祖唤胳膊上:“我就说不能喝太多酒,喝酒容易失态!”
祖唤连叹气的劲儿都没有,自嘲道:“昨天也有人这样说过,但当时我已经醉了。”
也许并没有醉,只是喝了点儿酒,让他做了平日里不敢做的事。
“小秋看着柔柔弱弱的,你那一拳没轻没重,也难怪人家不高兴嘛。”孟竹君见祖唤一脸愁色,不免跟着一块儿愁,“但我觉得小秋是个肚量大的,你跟他好好道个歉,他会原谅你的。”
“嗯。但愿。”
豆大的雨滴砸进院儿内的花坛里,晕进泥土里消失得无影踪,做完清洁的林阿姨出来,见秋臻还保持着她进去时的姿势,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大雨。
一旁桌上的药已经放凉,他还没喝。
“小秋,药已经凉了,我再给你热一下吧。”她问。
“不用了。”秋臻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中药,心底一阵厌烦,“少喝一次,也不会死。”
林阿姨吃惊地看着他。
“您回去吧,今天不用过来做饭了。”
“可是你早饭就没吃……”林阿姨见他态度坚决,叹了口气,“那好吧,煲里还有熬好的粥,你要是饿了,就尝尝。”
她撑开伞,离开了七星院,院内只剩下大雨冲刷地面的声音。
秋臻一宿没睡,思维根本不受他控制,但大多是关于昨晚的事。他给秋颂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都没人接。
所以当秋颂终于姗姗来迟打来视频电话,他接听得很快。
“亲爱的叔叔,睡觉的时候不打扰别人也是一种美德,您——”秋颂看到镜头里的秋臻脸色并不好,自顾自地心虚,“怎么了,我最近好像没犯什么事吧?”
“你跟祖唤怎么回事?”秋臻双手环臂,拧眉看向屏幕里一脸茫然的秋颂。
“祖唤?祖唤怎么了?哦,他昨天生日,说起来我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说声生日快乐,但男人嘛,应该也不在乎这个……所以他怎么了?”
“你跟他——”秋臻眉心沉得更深。
他突然想到,祖唤或许是单方面暗恋秋颂,秋颂并不知情。
“秋臻,你到底想问什么?给我打那么多个电话,你打算跟我打哑谜?”秋颂说。
“你在国外,我管不到你,但你不要染上不好的习惯。”秋臻说,然后睨了眼秋颂,目光狐疑,“你不喜欢男人吧?”
“你觉得我喜欢男人?”秋颂漂亮地反问回去。
秋臻回想了一下,秋颂因为一张不着四六的嘴,从小就讨女孩子欢心,喜欢男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如果祖唤只是单相思,那也没必要戳破,秋臻沉默地思忖,他只要警告祖唤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或许维持现状最好,毕竟秋家和祖家还有来往。
桌上的平板反着光,他的脸映在屏幕上,和镜头里的秋颂一晃一晃地重合。秋臻眉心微沉。
“我把你看成秋颂了。”
“我对你,没别的意思,昨晚是我认错了人。”
他跟秋颂像吗?
“还有别的事没有?我挂了啊,等会儿还有安排呢……”秋颂的声音没了,秋臻依然没有回应,直到平板屏幕变黑,上面只倒映着秋臻的脸。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爽。
嘴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儿似乎还没散完。
月光下祖唤震颤的眼瞳。
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因错认被吻的秋臻感到无处发泄的愤怒,他捏着眉心暗暗压下所有情绪,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么多复杂的情绪里,唯独不觉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