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态度冷淡，嘶着气揉了揉手肘，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滴。兰钦沉默地看了两秒，然后转身回了餐厅，两分钟后他再次出现在巷子里，拿着一杯冰镇的柠檬水递给那个少年。
“你家长的号码是多少？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兰钦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见少年不动，他又问了一遍。
少年拧着眉头，用看怪胎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单手撑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巷子。
装柠檬水的杯壁外结了一层水珠，碰到一块儿后顺着杯壁滴落在地，兰钦随手用指尖抹去，远远注视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他才又回去了。
三点，祖唤开车送林遥之去机场。
“你跟秋颂是大学同学吧？”林遥之坐在副驾，将资料收纳好的同时随口问道。
祖唤嗯了一声，“初中那会儿就认识了，从小一块儿长大，你也认识他？”
林遥之笑了，“秋家的混世小魔王谁不认识？不过这几年倒是没见过了，他最近在干嘛？”
“他在国外学习。”祖唤说。
林遥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沉默后又突然说道：“你跟秋臻的关系看起来挺好啊，这次他为了帮你朋友的那个忙，居然会找上我，你知道当时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惊讶吗？”
见他自己把这个话题牵出来了，祖唤顺着说：“林律师在业内的口碑那么好，请你帮忙也不算太意外吧？”
林遥之降下车窗，手肘撑着车窗边缘，半倾斜着身体看向祖唤，朗声笑了：“如果是别人请我，我不意外，但我跟秋老师……”
他故意吊胃口似的欲言又止，祖唤最烦这种人，但又不得不顺着他问：“什么，你俩有私仇？”
“他讨厌同性恋，这个你知道吧？”
祖唤嗯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秋臻对这一群体的厌恶都写在脸上。
“我喜欢男人。”林遥之又说。
祖唤把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些，他又往旁边看了一眼，神色复杂地问道：“你不会喜欢秋臻吧？”
林遥之被逗笑了，撑着下巴摇了摇头，然后抬起眸子说：“我倒是没有自虐倾向，明知道他讨厌同性恋我还喜欢他，这不是找罪受吗？”
疑似有自虐倾向且喜欢找罪受的祖唤受到重伤，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林遥之又继续说：“我跟秋老师互相看不惯，他不喜欢我，我对他也谈不上好感。早些年的时候我还跟他据理力争过……啧，他那张嘴啊，说话很伤人，往往一阵见血，我这个做律师的都差点没说过他。”
祖唤认同地笑了，秋臻说话的确挺毒。
“你们刚刚相处还挺和谐的啊，看着。”他说。
林遥之点头，“你说得对，看着很和谐。大家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把情绪挂脸上了。兰钦和赵成是情侣吧？有意思，秋老师帮一对同性恋情侣找我这个同性恋帮忙。”
在不谈公事的时候，林遥之身上显然没有律师的那种严谨，甚至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也没有那么夸张，只要跟他保持距离，秋臻也不会上赶着讨厌你。”祖唤说。
“你说得没错，不过他对你这个——成年男性倒是没有保持社交距离。”林遥之语气玩味，虽然知道他只是开玩笑，但总透着一股使坏的意味，“你喜欢男人吗？”
祖唤有点后悔没听秋臻的话，早先就该让林遥之自己打车去机场。这人聊天毫无章法，而且提问猝不及防。
“我不喜欢男人，你问这个干嘛？”祖唤拧眉。
林遥之语气从容，“没什么，就是问一下。”
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路上聊得还算投机。
等到了机场，林遥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加个微信吧，以后如果有法律上的问题，欢迎来咨询我。”
“好，谢谢。”祖唤当着他的面通过了好友申请。
林遥之笑了笑，“别这么客气，刚刚没跟你说，你这个类型我还挺喜欢的。”
说完这意味不明的话，他一边朝电梯走去，一边冲祖唤抬了下手，“下次见。”
他说下次见，就好像他们一定还有机会见面似的。
祖唤头也不回地开着皮卡走了，电梯口的林遥之看着车屁股消失在视野盲区里，笑着嘀咕了一句：“都不回头看一眼啊。”
秋臻在茶餐厅里阻止祖唤送他，是担心他把祖唤掰弯了吗？
的确应该担心。
林遥之垂眸看了眼手机界面，他点开跟祖唤的聊天框，发了条消息：谢谢你专门送我来机场，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这条消息被祖唤点开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众多其他消息中，他后面忘记回复了。
至于林遥之离开时说的那句话，祖唤也没放在心上，林遥之都能在茶餐厅里和不对付的秋臻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跟他说自己是他喜欢的类型，也不让人意外。
孟竹君渐渐能拄拐下地了，大部分时间她坐在便利店里收银，她根本闲不住，也不让祖唤专门抽时间在她身边守着。
“那我真走了啊，你要是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祖唤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孟竹君抬手往外扇，“赶紧去吧，别把正事儿耽搁了。”
祖唤要去实地看厂房，这个项目是他跟秋颂一块儿搞的，所以昨晚在通过电话说完细节后，他让秋颂跟秋臻打个电话，让秋臻和他一块儿去考察。
秋颂当时啧了一声，晃进镜头里：“都是自己人，我能不相信你吗？你一个人拿主意就行。”
“一码归一码，你让秋臻代表你跟我去。”祖唤一本正经，“亲兄弟明算账。”
“得得得，祖唤你冷漠得让我陌生。”
秋颂怎么可能知道，祖唤单纯只是希望秋臻能跟他一起去，以一个不被人怀疑的理由。
祖唤自己都觉得活得不坦诚，他叹了口气，望着七星院的方向按了下喇叭。
不多一会儿功夫，秋臻从院子里出来，他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短袖，眼镜也没戴，因为身上没有烟酒气，所以气质干净得还像个学生。
祖唤看着他朝自己越走越近，直到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上来，他才收回视线，启动了车子。
“吴素拍的那个宣传片出来了，你要看吗？”他问。
“在哪儿看？”
祖唤把手机递过去，“点开微信，吴素给我发了视频。”
秋臻拿过手机随手一划就开了，一边点开微信一边说：“都没设置锁屏密码。”
“手机里面又没秘密。”祖唤目不斜视，注意力放在开车上。
一旁的秋臻已经点开了祖唤和吴素的聊天记录，最后的两条消息就是吴素转发过来的宣传片视频。整个视频只有不到五分钟，除开在岛上拍摄的那点内容，还有镇上的素材。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镇上的标志建筑——向雪岛喷泉前，吴素坐在那儿似乎等候多时，街道旁的公车到站停靠，祖唤从车上下来，两个人相视一笑。
“拍得还不错。”秋臻说，然后将手机放了回去，“你跟视频里的感觉不太一样。”
“拍宣传片，又不是拍纪录片，当然不一样，我都是演出来的。”
秋臻笑了，祖唤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秋臻摇了摇头，语调轻缓：“没什么，就是想夸你，演技还不错。”
“谢谢。”祖唤自我肯定地点头，“我也觉得演技挺好，有个导演还想请我拍电影呢。”
他如果演技不好的话，怎么能藏着性向好几年，怎么能在每次面对秋臻时都那么冷静从容。
“那你有意向吗？”秋臻顺着话茬儿问，祖唤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眼睛，说不定这个问题也只是随口乱提的。
“我啊，有点想试试，不过听说圈子很复杂，兴许不适合我这种人。”祖唤也胡乱回答。
“嗯，挺好的。”秋臻声音越来越轻。
祖唤猜测，这会儿就算他骂秋臻，秋臻都不一定能察觉到。
“你昨晚多久才睡，又失眠了？”
祖唤只听见旁边很轻地嗯了一声，再没别的动静了，他把着方向盘，手指轻轻叩着，将车速减了下来，自言自语地哼着：“睡吧，睡吧。”
小宝贝。
到厂房附近的时候秋臻还没醒来，祖唤拿过手机给那边的负责人发了条消息，说路上堵车了，可能还要半个小时才到。
“秋臻？”他侧过身，试探地小声喊了他的名字。
声音很小，不足以叫醒人，祖唤本来也不打算把他叫醒。
车内的温度适宜，外面偶尔有车经过，但没人注意到这里面。秋臻睡得很沉，看起来的确很困。
祖唤看得失神，他好奇人的睫毛怎么能长那么长，秋家人的基因都这样吗？他没注意过秋颂的睫毛。几乎如同阴影一般覆住了下眼睑，不算特别密，但很长。
很快，扇子似的睫毛往上一撩，秋臻眯缝着眼睛看向他，有水光晃过。
祖唤反应迅速，先发制人，“醒了就赶紧走吧，人都等着呢。”
说完，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轻舒了口气——好在他的演技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