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唤刚从工厂回来,只要投入到工作当中,他能暂时忘记跟秋臻发生的不愉快。但工作总有忙完的时候,闲下来后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皮卡停在海边,海风习习,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植被的味道。他凝眸看向远方,能看到环雪岛如同黑点嵌在海上。
外婆刚跟他打完电话,说是邀请了秋臻来家里吃饭,让他俩把那晚动手的事儿说开就行。
动手的事儿好解决,但动嘴的事儿就说不准了。
还没等他疑惑秋臻为什么会答应吃饭,又听见他外婆说,秋臻要回去了。
嗯,这样一想就合理许多了。
秋臻要回去了,因为他,提前结束休假。
祖唤小时候不理解他亲爹输了钱之后为什么喜欢蹲在阳台上一根一根地抽烟,现在他明白了,愁得只好抽烟排解烦闷。但他小时候闻够了二手烟,他不抽烟。
他随手打开车载音乐,里面随机播放着秋臻的小提琴曲子,他莫名地焦躁不安。
那晚秋臻送给他的曲子,他很喜欢。
但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手机叮咚一声响,他拿起来扫了眼,是林遥之发来的消息。
——姗姗来迟的生日祝福,最近有空吗?
祖唤跟林遥之不熟,就因为兰钦那事儿,两个人才有了一点交集。
祖唤垂眸,回他消息:谢谢。最近在忙。
发完他将手机撂到一边,启动了车子。他想,既然曾经他维持的平衡已经被打破,那就重新找一条新的路子。
他自我安慰,会找到的。
祖唤走进院子的时候,秋臻正在跟孟竹君聊天,两个人视线对上,祖唤先移开了目光,顾自走进厨房把菜放下。
“阿唤,你出来。”
祖唤出去,孟竹君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陪小秋说说话,我出去办点事。”
她就是想给祖唤和秋臻腾出一点空间。
祖唤看了眼天色:“马上又要下雨了,你去干嘛?”
“……哦,不是出门,我进去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我要看看我的乖乖。”孟竹君又换了个借口,反正就是为了让祖唤和秋臻独处。
她老人家根本不知道俩人独处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她控制着轮椅进了屋。
祖唤插兜斜靠在门框边,看向秋臻,“谢谢你没有跟外婆戳穿我。”
秋臻抬起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没有替别人出柜的爱好。”
祖唤走下台阶,拖了把椅子在靠水井的位置坐下,离秋臻有点远,“听外婆说,你准备回去了?”
秋臻拧着眉头,不客气地反问:“难不成继续呆在这里,为你下次喝醉后又认错人、耍酒疯自认倒霉?”
祖唤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为了彼此都好,能不要提那晚的事了吗?”
天知道有一天他能跟秋臻这样诡异地对话,更遑论秋臻对他明显还多了几分戒备的意思。
秋臻促狭一笑,语气冷得有些刻薄:“做过的蠢事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祖唤,要藏你就该藏好些。”
“谢谢提醒,我会的。”祖唤从善如流,冷静克制,“你放心,我不会让秋颂知道——”
他看着秋臻,像要透过那薄薄的镜片,望进更深的眸子里,“从前他不知道,以后他也不会知道。关于我的性向,麻烦帮我保密。”
秋臻冷笑,“你准备就这么暗恋下去?”
“没什么不好的,你不也独身吗?”
秋臻眉心微蹙,然后起身:“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我不希望秋颂跟你有一样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不过祖唤大概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一样的毛病。
如果换做别人,秋臻会不留情面地脱口而出,也许是看在这十多年的交情上,他没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朝着院子外走去,“替我跟阿姨道声谢,但我要赶明早的飞机,就不吃晚饭了。”
祖唤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外面有车子启动的声音,但很快一切便归于平静。
孟竹君从里面出来,手机还举着手机,“嗯?小秋走了吗?我还想让他看看小优呢。”
祖唤走过去,拿过手机,镜头里的祖优躺在婴儿床上,咬着一截儿手指,弯着眼睛笑,他也跟着笑了笑,心底的阴霾散了些。
他一面逗着祖优,一面解释:“他明天赶飞机,时间紧。”
孟竹君想了下,问道:“我刚刚看新闻说,台风要刮过来了,小秋还能赶上飞机吗?”
“不清楚,也许吧。”
祖唤能想到秋臻有多迫切离开这里,即便不坐飞机,哪怕开车也要走。
孟竹君进到屋子里去,很快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礼盒。她递给祖唤:“呐,小秋送给你的。”
祖唤怔愣片刻,心情复杂地接过小盒子,打开后,里面卧着一款漂亮的手表。
他的生日礼物。祖唤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晚上吃过饭,不仅下起了雨,外面的风也呼呼地刮,天色黑沉沉的,像随时要压下来似的。五七蹲在门口,耷拉着耳朵看向院儿里被风卷着乱飞的葡萄叶子。
孟竹君一脸心疼:“哎呦,我这葡萄架子怕是要毁了!”
屋里坐着的祖唤一遍遍地将手表戴上又解下,最终下定决心,取了放在门口的长柄黑伞,“外婆,我出去一趟。您在家呆着,别乱跑。”
“欸!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啊?!”孟竹君轻声叹了口气。
自从过完生日,她总觉得自家外孙不太对劲儿……
秋臻盯着坐在沙发对面的这个不速之客,眼神冷得覆了一层薄雪,不知道是刚喝过药的缘故还是周映雪突然到来,胃里泛着酸,不住上涌。他更倾向于后者。
前几天被祖唤认错误亲后,他没有当场发作,甚至没有吐,他本以为是自己对同性恋的包容性相较过去增强了不少。
但看到周映雪,恶心的那股劲儿依然没减下去。
“有话直说,你认为我有多大的耐心跟你面对面坐着?”他冷声开口。
周映雪笑了笑,他依然西装革履,举止得体,像个文质彬彬的绅士,“师弟,是会长让我来跟你道歉的。不知道上次你跟钱乐他们说了什么,现在大家都觉得我跟你有过节。”
他看着秋臻,视线从进来后就没有移开过,目光中带着几乎不会变化的伪善笑意,“他们问过我原因,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让大家知道我曾经追求过你吧?”
“说完了?滚吧。”秋臻冷声说道。
周映雪的表情顿了下,旋即又恢复正常,他叹了口气,“师弟,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做。十多年前我承认自己年轻犯了错,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需要协会这份工作。”
十多年前出了那件事后,周映雪便去国外混了,但论琴技,他比不上秋臻,论知名度,更是不及秋臻年少成名获得的关注度多。
他现在三十多岁了,需要为以后做打算。
可秋臻的态度摆明了不想让他在协会里好过,这让他很头疼。如果知道秋臻骨子里是这么决绝的人,他势必要挡住当年的自己,不要去那间琴房,不要因为一瞬间的失神起了别的心思。
十七岁的秋臻和如今判若两人,那时他是器乐界称颂的紫微星,他背后有整个秋家保驾护航,富裕的生活滋养出骄矜、贵气的少年,即便他身体很弱,但那也更像是追求顶级艺术后伤天才的副作用。
没人不喜欢秋臻,周映雪也不例外。
周映雪的父亲是小提琴老师,也曾教过秋臻,虽然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但这便是周映雪认识秋臻的契机。
如果不是父亲,周映雪大概连和秋臻同台竞技的机会都没有。
秋臻一声声师兄,让周映雪误以为他有了能够跟秋臻更进一步的机会。那天午后的琴房,窗外有蝉声为秋臻的琴声合奏,他沐浴在金黄的阳光里,脸上的病气淡了些,覆着光晕的睫毛半垂,他像是上帝精雕细琢的作品。
周映雪嫉妒他,爱慕他,更想揉碎他——周映雪被阳光晃得失了神,失了智。
祖唤直奔着七星院去了,他将皮卡停在外面,撑伞往上面去。因为不确定秋臻会不会给自己开门,他敲门的时候没出声。
是林阿姨来开的门。
见到祖唤,她先是一愣,然后侧身往旁边让了点儿,笑道:“阿唤?你是来找小秋的吧。他正在里面跟客人聊天呢。”
祖唤松了口气,还好秋臻没走,但又疑惑:“客人?”
“是,一位姓周的先生,来得突然,小秋看起来也很意外。”
祖唤眉头一拧,收了伞大踏步往里走,“他们在哪儿?”
“书房……”林阿姨见祖唤直接就要往二楼去,上前拦住他,“他们还在聊事情,不如等小秋下来?”
“我找秋臻有急事儿。”祖唤不顾林阿姨的阻拦,两阶并作一步上了楼,然后直接开门进去。
书房内,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尽管祖唤已经猜到来找秋臻的人大有可能是周映雪,但多年后再看到他,祖唤眼底的厌恶迅速漫开。
“你怎么来了?”秋臻问。
祖唤紧盯着周映雪,走进去,“我看了新闻,说是这两天台风登录,你最好别走了。”
他看向周映雪的目光里满是敌意和警惕。
“你是……祖唤吧?”周映雪想了想,然后笑着打招呼,“你还跟小时候那会儿一样,都没变过。”
“咱俩熟吗?叙哪门子旧?”祖唤眉头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