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用力气拱了人一下,人重,根本拱不动。
谷梁泽明平日里睡觉都好浅,哪怕半夜辛夷回来,也能下床来接猫,但是现在被拱了一下都没醒。
辛夷喵喵喵用脑袋试图叫醒人类,没叫醒他,反而惊动了外头守着的侍人。
外头侍人疑心自己从厢房里听见了猫叫声,在外轻声唤了声:“殿下?”
辛夷这两天白天修炼晚上回来,藏得非常高明,除了暗卫发现踪迹,没在人前现身过。
侍人疑惑地推门进来,辛夷还要再叫,忽然被人用手捂住了小猫嘴巴,嗷呜嗷呜地被藏进了被子里。
好不容易盼来了人的辛夷:?
进来的侍人疑惑道:“殿下?”
“野猫扰人,”谷梁泽明声音沙哑,冷冷地道,“你们去驱赶了。”
话没说完,就被怀里猫咬了一口到手指上。
侍人蹙眉道:“殿下,您脸色不佳,可要奴才禀明陛下,请太医来?”
谷梁泽明抬眼,冷淡地看着这几个面生的侍人:“一点小病,如何能深夜惊动父皇?”
侍人未动,谷梁泽明道:“本宫只是禁足思过,就指使不动你们了?”
侍人闻言匆匆退下了。
谷梁泽明唤来暗卫,让人将明日将自己在空觉寺高热这件事传入各大朝臣耳中,再沟通司天监中他的人手。
做完这些,他挺直的脊背才松懈下来,靠在床头,眉宇间显出几分倦怠的懒散。
谷梁泽明垂眼看着,笑了笑。
“是不是吓到了?”
辛夷用力点脑袋,看了他一会儿,艰难地转身,叼来了床头的杯盏。
谷梁泽明自然地垂头,苍白干裂的唇抿住了杯沿。
冰冷,难喝的茶水流进了他的喉咙,苦涩从舌根蔓了上来,填满整个口腔。
他烧得昏沉,脑中大半思绪还在朝中,想着想着,心中莫名有股火烧起来。
辛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人半天不放下,用脑袋拱了拱他手心。
谷梁泽明回过神,指尖才拨了下辛夷的猫胡子:“这么聪明,可知道皇室中流传着猫妖害人的说法?”
辛夷:?
他这种小妖怪,才不会害人呢。
辛夷满床乱窜,跑到人跟前,认真拍拍谷梁泽明的脑袋,又拍拍自己,意思是,人的脑袋比猫的都烫。
找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也没有有用的!
谷梁泽明好像真的烧糊涂了,看他的动作阖上了眼睛,淡淡道:“不能趴本宫的头上。”
谁要趴!
辛夷给了他一脚。
谷梁泽明被软软的猫爪子踢了,这才笑了一声。
他把绕来绕去的猫拖进怀里。
“好了,”他说,“本宫病症都在内里,若不生场大病,朝中人真以为我的什么天降神兵,去北疆一趟毫发无损了。”
“若真是战神,回来反而被折腾得丢了半条命,反倒招笑,”他说着,扯了扯唇,指尖缓缓地顺着猫毛:“只是我这个父皇,不怕骂名,却是怕得罪神仙的。”
谷梁泽明呼吸已是灼热,说完这话,不知道从哪摸出药丸,吃了一粒就开始闭目养神。
看起来不像在睡觉,更像是昏迷了。
辛夷不用凑近都能感受到人的烧没有退,药丸一点都没用。
徐俞还没回来,辛夷急得团团转。
猫在山里也会感冒,老树给他指认过不少草药,其中就有治风寒的。
虽然很苦,但是很好用!
他避着人又溜到外头去了,好在这两天修炼已经探明路径。空觉寺在京郊,不仅庙里头有药田,周围还是野山,怎么想都很好找到。
辛夷吭哧吭哧,找到又飞快地回来了。
爬上桌的时候发现茶壶是空的。
辛夷磨牙。
谷梁泽明,不爱喝冷茶。
臭人!
他只好又叼着茶壶去了外头,片刻后,白猫奋力地咬着茶壶柄,耳尖的毛湿漉漉地进来了。
辛夷这两天刚积攒的妖力,不太多,但是挪点东西够够的。
他借着妖力的帮助爬到床上去,用湿漉漉的脑袋拱人,又把人拱醒了。
谷梁泽明被吵得蹙了下眉,睁开眼,就看见猫白色的爪子扒拉在床边,圆滚滚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后地上是山竹一样的爪印水渍。
见人睁开了眼,猫尾巴兴奋地竖了起来,小幅度晃了晃。
“喵喵喵喵喵。”
谷梁泽明听不懂:“什么?”
他声音还有些哑,辛夷奋力把草叶往他唇边凑凑。
吃!
谷梁泽明这才注意到带着雨水的草叶。
他顿了顿,明白了猫的意思。
外头在下雨,湿漉漉的,容易打滑,辛夷踮着肉垫,在草丛里钻来钻去。
谷梁泽明指尖摸着白猫打湿的皮毛:“给我的?”
辛夷看了他半天,点点脑袋。
谷梁泽明这才缓慢地把草药放进嘴里缓缓咀嚼。
入口难吃至极,却像是被仔细清洗过,没有砂砾,甚至根也去了。
谷梁泽明喉结一滚,吃下去了。
辛夷呆了一下,其实,嚼完吐出来就好了。
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在人面前说过话,人可能理解错了,于是心虚地顶着茶壶过来。
猫 ,还给人准备了茶水!
辛夷奋力让茶壶凑到人嘴边,谷梁泽明沉默地对着黑洞洞的茶壶嘴。
他这辈子没对着茶壶喝过茶,伸手时,又感受入手几乎没有的重量。
谷梁泽明装作什么都没察觉,放在唇边抿了口。
茶水似乎比睡前的还难喝,冰冷苦涩,一点好味道也没有。
谷梁泽明蹙了下眉,但不叫辛夷放回去,只是喝完了放在床头矮几上。
冷水让他清醒了一些,谷梁泽明见趴在床榻边的辛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担忧。
他顿了顿,嗓音温和:“我好了些。”
辛夷啃老树根都没有恢复得这么快的。
他狐疑地看了人一眼,可是辛夷说谎会竖耳朵,人看起来哪里都没有变化。
辛夷只能勉强相信了。
“好了,吃完了,也喝完了。”谷梁泽明说着,把猫抱过来,“现在来说说你的事。”
辛夷脑袋一歪:?
这么聪明。
谷梁泽明眼底露出些笑意。
他说:“上次在山中,是你将我带走的,是不是?”
辛夷呆了一下,不知道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谷梁泽明看着小猫纠结的样子,唇角笑意像是更深。
他轻轻咳了两声,看起来虚弱得对猫一点威胁也没有。他问:“不是吗?我们人被救了,都是要报救命之恩的。”
辛夷:!
人!辛夷想要一只人!
他猛猛点脑袋。
谷梁泽明却没说话了,像是思忖着什么,一直到辛夷着急地用还带着潮气的脑袋拱他,才开口。
他语气平静,几乎带了点循循善诱:“只是若要报恩,却不知道恩人需不需要。小猫每日只会点脑袋,若是误解了——”
他还没说完,猫就激动地开口了。
“要喵!”
辛夷说得飞快,出口就想起来老树叮嘱他的不能在旁人跟前说话,又装傻一样回视。
这么简单就诈出来了。
猫装傻装得太明显,眼神都涣散掉。
谷梁泽明指尖拨了下他的脑袋:“装得好呆。”
辛夷忍了忍,没忍住,尖尖的猫牙咬住了人手指。
谷梁泽明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好,那就说定了。”
“我报救命之恩,让猫过上好日子。”
辛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人好像没有很吃惊,也没有要烧死他。
没忍住纠正人:“可是这段时间,明明都是猫在照顾你。”
在山里也是,这里也是。
“嗯,”谷梁泽明轻轻地应,“恐怕还要猫等一等,才能过上。”
“这有什么,”猫咪仰起头,很困惑地问他,“猫只是好奇,为什么皇帝养得,还没有小猫养的好呢?”
人皇,原来还没有小猫厉害!
辛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令人伤心的问题,低头用自己软乎乎的爪子刨了两下床铺。
谷梁泽明静了瞬,方才咽下去的陈茶,似乎翻涌了起来,刀似的刮着他的嗓子。
他生而东宫,是金堆玉砌出来的大宣皇孙。
这是放在杂役之地不知道多久的陈茶,喝进喉咙里,不仅一股子陈旧味,还有血腥味。
帝王之怒,生杀予夺。
谷梁泽明缓了半天,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从自己喉咙里泛上来的血腥味。
他想压下去回答,却感觉血气上涌,猛然偏头,在帕子上咳出了点血沫。
辛夷吓得毛都炸了,急忙要去烧热水。
不偷懒了猫不偷懒了还不行吗!
没来得及走,一双温热的手捞住,抱进怀里安抚似地抚了两下。
“不怕,”青年沙哑地说,“我好好的。”
半信半疑的辛夷被人抓在手上,拖进了被窝。
谷梁泽明嗓音嗓音地哄他:“你方才看见人了,是不是?”
他说:“那是本宫的暗卫,已去传消息了,最迟明日就有太医来医治。”
人说的话,在辛夷这里倒是从来没有不作数过。
辛夷缓缓在人手背上趴了下来,身后尾巴缓慢地摇晃了一下:“那辛夷给你捂手。”
谷梁泽明看着他一抖一抖的耳尖:“辛夷,是你的名字?”
辛夷看了人一会儿,随后半个脑袋缩进被窝,只露出一双圆乎乎的眼睛。
他点了一下脑袋,这是第一次有人喊他的名字。
谷梁泽明便笑了笑,像是看出他开心,又叫了他一声。
“辛夷。”
辛夷的耳朵在被褥下尖尖地竖了起来。
他爪爪一拍人的手臂:“咪在!”
他第一次和人正大光明地聊天,还有点兴奋。
说着滚了滚,思考了一下,奋力往人脖子上爬去:“还是捂脖子吧,血是不是从这里出来的?”
好乖,还知道收着爪子爬。
谷梁泽明想着,轻轻侧了下头,等猫匍在自己胸膛上,便伸手搭住了:“在这儿就好。”
辛夷闻言乖乖卧着。
谷梁泽明感受着猫柔软的身体,忽然觉得似乎被扔到这里,发生的也并不全都是坏事。
然后听见好猫开口了:“那你打了胜仗,被扔在这里反思,又生病,皇帝会和你说对不起吗喵?”
老树平常做错了事,都会和他说的。
真实,刨根问底。
谷梁泽明有些无奈。
他被父皇扔到这里,朝中众臣要观风向,手下人要反应,哪怕是背后支持的母家,也要看看陛下是不是只是想敲打。
“无事,”他笑了笑,只是揭过这个话题,“母后自然会同父皇说的,父皇知道误解了我就好。”
猫很担心地看着他:“可是,你这几天闻起来很难过。”
他用湿漉漉鼻子顶着谷梁泽明,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潮湿的痕迹:“很难过,难道不需要道歉吗?”
谷梁泽明俊美的脸上面色苍白,那道潮湿水迹像是反了瞬光,随后被轻描淡写地用指腹揩去。
“这是什么规矩?”他淡淡地说,“君臣父子,哪有他的过错?好了,不说这个。”
谷梁泽明收紧了手指,不叫猫拱了。
受伤之人体温冰凉,被窝也不是很暖和,被放进来的小猫像个小手炉,滚到哪里暖哪里。
辛夷之前还没有睡过人被窝,被放下后确定了没有危险,撒欢一样滚来滚去。
谷梁泽明支着被子,等他撒欢完了,才把人捧到自己枕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猫,陪我睡一会儿,我就好了,”他声音很轻,“再不难过了。”
辛夷听着,很乖地贴近他的锁骨,暖呼呼蜷好了,咕噜咕噜地响着,像是在安慰人。
“快睡快睡。”
谷梁泽明静静看着屋顶。
温暖的猫咪窝在他脖颈边,皮肤下的血脉缓慢地流动着,冰凉的血液像是都被捂暖了,慢慢泵入四肢。
一只猫妖。
他纤长漆黑的的眼睫颤了颤。
在这种时候出现,怎么不算上天恩赐?
他出生不久后就是皇孙,已同身上这身赤红衮龙袍难舍难分,父皇还没有意识到,谁扒掉了他这身衣服,谁就要他死。
他没告诉小猫,那药丸是带着毒性的。
谷梁泽明听着耳边小小的呼噜声,逐渐也升起困意,忍着身体的不识,闭了闭眼,也睡了。
他刚睡熟,辛夷就睁开了一只眼睛。
人,真好忽悠呼噜呼噜。
床上的小白团子转了半天,盯着谷梁泽明原本漂亮,如今干得发白的嘴巴,鬼鬼祟祟地凑近了。
猫,已经好奇一个晚上了!
辛夷飞快舔了一口。
唔,和热水热包子吃起来不是一个味道。
辛夷砸吧一下嘴巴,人闻起来香香的,吃起来没什么味道。
谷梁泽明被舔得蹙了下眉,像是要醒来。
辛夷立刻假装无事地走来走去,看人又混沌地不动了,这才偷偷摸摸又舔了一下。
猫的人,香香的!
作者有话说:
猫其实在给人喝,生水泡茶[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