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知道有什么法子。
这几天居然破天荒地没把那些折子啃完,而是拉着辛夷早早睡了。
辛夷很纳闷地跟着人一起睡,他本来就是小猫咪,成天随便走到哪里脑袋一歪就可以开始睡觉,睡着一点负担也没有。
而人心思太重,总是睡不好。
好在辛夷发现自己在旁边呼噜响的时候,人倒是会睡得不错。
哎呀喵,没想到还有人喜欢听小猫打呼噜!
辛夷兴奋地变成猫,踩着肉垫走到谷梁泽明枕头边盘起来,蹭了下爪爪:“发动机来了!”
猫妖时常说些谷梁泽明听不懂的话,只一如往常应了声,伸手去捏他的爪子:“擦了没有?”
这几日虽然偏殿整理出来了,但是辛夷不常去睡,晚上总是偷偷变成小猫钻人被窝。
谷梁泽明睡得浅,猫一钻就把他惊动了。
一开始抓到时候还问妖怪:“辛夷怎么在朕床上?”
辛夷被捏着肉垫,还会吱哇乱叫:“人,真没礼貌!猫是来陪你睡觉的喵!”
说完,他用大眼睛瞅人:“人,不是本来就睡不好?”
谷梁泽明就意味不明地捏捏他的爪子,拿了帕子给他擦拭:“嗯。”
虽然睡不好,但是也没想过自己床上夜夜会长出只小猫。
辛夷一被顺应,当机立断地得寸进尺地倒在人枕头上,伸展身体。
谷梁泽明:“…”
他说:“后爪还没擦。”
辛夷发现了,人很吃猫装可怜。
可他可是猫大王!
辛夷立刻变得凶神恶煞,弓起身子恐吓人:“咪!猫的后爪干净死了!”
这么小一只,不像在恐吓,反倒像是在耍赖。
谷梁泽明垂眼看了会儿,不放过猫将他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这才将脏了的帕子扔在一边:“好了,朕知道了,睡吧。”
喜欢和人一起睡,也不知道是什么年纪的一只小猫妖。
当天晚上,朝中众臣得到消息。
当今因刺杀停朝数月,这几日像是身体好转,竟要在七日后重新朝会。
-
辛夷只偶尔变成小猫,平常都是变成人走来走去,宫殿里到现在也只有几个玄镜卫知道他的真身是一只大猫妖怪。
所以徐俞最近差点愁秃了脑袋,不知道内殿有时出现的毛是怎么回事。
辛夷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假装听不见地走掉。
这几天人要喝不少次药,不常看折子反而经常休息,偏殿诊脉的太医来了好几次,好像都是调整方子。
辛夷有点无聊,盯着卡在四十五不动的妖妃值虚空揍了两下屏幕,没揍到,很失去兴趣地走了。
他在外殿逛了一圈,看中了平日里人坐的软榻,又瞅瞅还在喝药的人,很快活地躺上去了。
他吸吸鼻子。
香香的,还有一股药味。
那药平常臭得不得了,到人身上就变成香喷喷的了。
真奇怪,下次要把爪爪弄臭,再狠狠踩两下!
辛夷想着,自己把自己逗开心,开始翻小案上的折子,想要偷偷印几个猫爪印。
没想到刨了半天,刨出来几张压在底下的信纸,是同内阁的批红一起送来的。
辛夷仔细地看了半天,不认得,问人:“这些说的都是什么?”
徐俞应声过来,看了一眼,深色微变。
这是反贼在民间传拨的歌谣,甚至还有战前送来的挑衅信。
当时七皇子大怒,要挑下那反贼头领的事在宫里头都传开了。
他虽然没说话,辛夷却听见他的心脏砰砰响,像是愤怒,就连呼吸也变急促了。
辛夷微微侧了下脑袋,还没问,针灸完的谷梁泽明就过来了。
他见辛夷今天没抓他休息,主动过来抓猫。
徐俞看见他,面色变了变,跪下:“陛下。”
谷梁泽明轻轻“嗯?”了声,走到辛夷身边,正看见辛夷纤长漂亮的指尖正按在弑君夺位几个字上。
有些刺眼。
辛夷立刻把信拿到他眼前:“是什么?”
谷梁泽明慢慢地将这封信看完。
娄玉宇阵前的东西,他都令七弟送来了一份,为的就是看看这人有没有露出什么狐狸尾巴。
谷梁泽明平静道:“只是些无稽之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他表现的太寻常,辛夷盯着人瞅了两眼。
谷梁泽明呼吸平稳地同他对视。
要是不要紧,徐俞为什么这么紧张?
辛夷忽然很大方地把纸扔开了:“辛夷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上面的字丑丑的,墨水也臭,肯定都是在放猫屁讲坏话。”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眸子才动了动。
他道:“叛军条件艰苦,所以墨才臭。”
辛夷很纳闷地看看他:“那字为什么这么丑?和辛夷写的一样。”
谷梁泽明顿住了。
辛夷一锤定音:“就是因为他说人坏话,放猫屁,对不对?”
谷梁泽明静静看了会儿辛夷,才点头,轻声重复道:“放猫屁。”
辛夷露出小白牙笑了一下,很得意:“人,被猫问出来了,辛夷这么聪明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把人全部治好。”
他翘着无形的尾巴走了。
谷梁泽明倒像是笑了,等人彻底走掉,才将信放在烛火上。
辛夷没提过他要做的是什么,不过这么急着治病,总归也得等他病好了才能完成。
劣质的纸张冒出黑烟,随后火焰猛地一扑,将大片纸张吞没了。
谷梁泽明不言不语地盯着那束火苗,深如黑潭的眸子也映着阴森的暗光,透着丝丝鬼气。
徐俞看得心惊,低声道:“陛下,明日朝服已准备好,朝臣们得了消息,都上了问安的折子,今日几位阁臣也送了折子来,想面圣。”
无数人都等着明日的早朝,这也是他想出来的,让辛夷那奇怪法门修炼得更快的法子。
开弓之箭,不可转圜。
谷梁泽明应了声,冷淡道:“都打发回去,明日就知道了。”
-
当晚,辛夷美美睡了一觉,好早的时候就听见旁边有响动。
他咪咪咪地拱过去,让人摸耳朵,混沌地问人:“又痛了吗?”
说着就安慰似乎地咕噜咕噜响起来。
谷梁泽明起身的动作一顿,指尖轻柔地陷入他厚实的毛毛里。
“不是很痛,只是起来收拾,”他说,“耳朵收起来。”
辛夷困困地把脑袋挤进被子里,自欺欺人地说:“收好了。”
谷梁泽明无奈,手心拢着他的大耳朵,感觉耳尖在手下敏感地扫来扫去。
他低声说:“好辛夷,耳朵收一收。”
辛夷很不满地喵咪蛐蛐了两句,谷梁泽明手下毛茸茸的触感就消失了。
等辛夷再醒,是外殿窸窣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像是什么衣料摩擦的声音。
辛夷很困惑地坐起来,才发现人已经起床了,正站在屏风后头换衣服。
辛夷绕过屏风,脚步猛地顿了下。
屏风后,徐俞跪着调整绶带,赤舄同白玉做的腰銙已经被一件件穿戴上。
被人环绕的谷梁泽明站在中央,着一身朱红衮服,十二章纹从袖口缠绕到两肩,化为织金盘龙。他一手搭着人借力,垂眼不语,反而显出一种生来的矜贵威严。
发现辛夷出来了,谷梁泽明侧过头来,朝他笑了笑。
自从他来之后,从来只见谷梁泽明穿着寝衣,偶尔披着外衫,漆黑的长发垂在两侧,一直是一副温和又好说话的样子。
辛夷一时间被震了一下,同一瞬间就变成了圆瞳。
谷梁泽明指尖撩起额前垂落的绺珠,像是笑了笑,声音很轻,带着点逗弄的意味:“辛夷?”
熟悉的语调一下子把辛夷拉了回来。
他慢吞吞地走近,绕着人转了两圈。
“人,还是辛夷认识的人吗?”
谷梁泽明学着他的语调,问:“怎么不是?”
“穿好看一点?”辛夷还是好困惑:“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这个法子除了能勾引到猫猫,还有什么用?
谷梁泽明听着前半句静了静,半晌,像是笑了声。
“今日朕要去早朝,想辛夷同去,”他说着,温和地解释道,“朕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差不多,朕想着,若是些新人看见,恐怕更方便修炼。”
辛夷有点失望:“哦。”
原来不是勾引猫用的。
去之前要垫些东西,谷梁泽明担心猫见着太多人,路上牵着他问:“辛夷怕不怕人?”
辛夷很打包票:“一点也不怕!”
他可在五一的时候出去旅游过!
谷梁泽明颔首:“好。”
“…”
辛夷怎么也没有想到,上朝会有这么多人。
鞭响三声,他和谷梁泽明从大殿后绕出来,底下已站满了人,后头乌压压一片,从金色的高大殿门望出去,远侧几乎已经看不见的广场尽头也站着人。
辛夷呆住了。
谷梁泽明拨了下他的脑袋,安慰:“那只是侍卫,并非大臣,辛夷不用怕。”
辛夷表情呆了,抬头问人:“我还可以变成小猫吗?”
那样比较有安全感。
谷梁泽明轻轻摇头:“不可以,辛夷不是要修炼?”
辛夷梗了下。
其实,他也是一只没有那么自来熟的小猫。
他瞅瞅一动不动的妖妃值,偷偷摸摸地凑过来,和他咬耳朵:“还没有动。”
谷梁泽明并未着急,借着宽袍的遮掩,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来。”
徐俞眼睁睁地看那暗卫被牵着,同陛下并行同坐。
这…
两人走过髹金屏风,底下人山呼海啸着请安,辛夷听见妖妃值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戳开一看,动了。
五十!
天子坐镇云端,底下的官员们免礼起身,都看见了陛下身边多出的一双靴子。
当今突然强撑上朝,身边还带了人。
他们面面相觑。
辛夷一屁股坐下,有一点嫌弃。
为什么皇帝的椅子反而硬硬的,而且太宽了,根本就靠不到。
谷梁泽明端坐在龙椅正中,语调平稳:“朕有意封国师,众卿意下如何?”
陛下已近两月没有露面,凡是有旨意也只通过内阁下达,昨日忽然下了诏书,百般夸赞一人,甚至要封为国师,赐良田万亩。
底下群臣鸦雀无声,却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蔓延开。
谷梁泽明轻轻“嗯?”了声。
打头的张阁老慢慢走了出来,抬手道:“陛下,国师非祖制,况且,此人先前无名无姓,实在是僭越礼制。”
“朕生死之际,此人奉丹而来,保全了朕的性命,”谷梁泽明道,“护全国体的大功,如何以常理相论?”
张阁老静了静,道:“陛下,臣认为如今前线吃紧,谣言四起,不宜再讨论这些事。”
他的话音落下,身后又跟出了几个大臣,都是附和。
谷梁泽明听着,侧过头,淡淡反问:“什么谣言?”
底下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众臣都清楚是什么谣言,却无人敢回应。
谷梁泽明冷淡道:“官道垮塌,运粮队伍松懈,州府谣言四起,兵马司都是干什么用的——
朕还没追你们的责,你们倒为朕着想了。”
话音落下,负责运粮修路的工、户,兵部的官员接连扑通跪下,膝盖骨磕在坚硬石砖上,传来砰砰砰几声。
谷梁泽明目光扫过,落在前头位数重臣中几个仍旧站着的大臣身上,尤其是打头的那位。
张首辅。
他声音温和了点:“张爱卿,身体可好些了?太医可看过?”
张首辅一躬身:“回陛下的话,是微臣年岁大了,人不中用,太医说休息些时日变好了。”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那便多休息些时日。”
说完,他竟又点了阁中几个年岁已大的大学士一并休息。
底下群臣一时间满腹的疑惑,却强行忍住了。
内阁如今剩下的王次辅虽年岁亦不小,可却是陛下登基后几年才从群辅升为次辅,经验并不足。
更不用提他为人刻板严肃,当时升为次辅,就引了不少的怨言。
如今若是陛下病情反复,这几位又不得入阁,到时候谁拿主意?
见无人反对,谷梁泽明让礼官宣读册文,也不要人领旨谢恩,就将这件事揭过了。
御座上,辛夷盯着下头官员的翅帽,耳边噼里啪啦的妖妃值也吸引不了他。
一抖一抖,像小黑虫的翅膀。
谷梁泽明面色寻常地同下头人交谈,手却在宽大袖袍下按住了辛夷蠢蠢欲动的手指,显然猜到他要做什么。
辛夷往外拔了拔,人按得好紧,拔不动。
辛夷挠了人掌心一下。
谷梁泽明正同底下官员交谈着,声音忽然一顿,随后极轻地咳了声,才继续说话。
底下的臣子心中有了考量,看来陛下身子尚未大好,还是强撑着。
已有臣子在内心下定决心,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要上王次辅的府上劝说几句,叫他私下好好向几位大人请教。
这般也不算违抗圣旨。
谷梁泽明咳完,神情如常地又议了几件事,辛夷在旁边坐着,要变成一滩的时候就被谷梁泽明从身后扶一下。
他这么被扶了好几下,又忍住一个哈欠,忍得满眼泪水。
人,上朝一点都不好玩。
他慢吞吞地朝扶手挪了一下,谷梁泽明察觉他的意图,轻声斥了他一句:“不成体统。”
说完,他转头对徐俞道:“叫人拿靠枕来。”
徐俞一愣,硬着头皮应是,让人去拿了。
辛夷听见妖妃值又噼啪响了两下。
他看看底下人各色的黑帽子。
哼哼,有不老实的偷看猫猫!
他瞅了眼妖妃值,一下清醒过来,兴奋地凑近了一点,声音小小地说:“五十五了!”
谷梁泽明像是回应般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众目睽睽之下,辛夷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和上次被人亲毛毛,亲手指,是一样的。
就好像,他又被亲了一下。
他整个人飘飘然,好像要飞起来了,可是声音却虚虚地问:“还没到六十,你要亲亲辛夷吗?”
“不可,”谷梁泽明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答道:“那他们可不是觉得朕混账,而是觉得朕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