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急报传来。
凤翔府遇袭,七皇子失守,退守后方州县,又在天明时反攻,双方战况激烈,已有叛军流窜入腹地,七皇子如今两面夹击。
朝堂一片哗然,张阁老深夜请求入宫。
谷梁泽明当时正在殿中陪辛夷玩。
这几日他睡不大好。
伤口正在愈合,晚上总是作痒作痛。
倒是便宜了辛夷,半夜精神百倍地从床褥里钻出来时,就对上了一双黑眸。
被当场抓包的辛夷不仅不心虚,还兴奋地原地踩踩:“人还没睡!”
“嗯,”谷梁泽明应着声,“辛夷醒了?”
“辛夷根本没睡!”辛夷一边忙着踩踩一边说,“人这么有精力,白天看折子,晚上还可以和猫玩喵~”
谷梁泽明看他很有劲地在自己大腿上一踩一踩,便抽开被褥。
辛夷跟着被子一起走开:“不行不行,拆掉被子就硬了,辛夷要踩软软的。”
他边说还边伸长了粉粉的前爪,试图踩到人的软硬适中的胸肌,还没碰到,就听见殿外传来极轻的交谈声。
辛夷的耳朵歪歪,连带着谷梁泽明朝外看了一眼。
窗外黑暗,尚未到起身的时候。
“怎么了?”
徐俞在外低声禀报道:“陛下,凤翔急报,张大人求见。”
谷梁泽明侧了侧脸,伸手抓着辛夷的爪子在自己胸口按了按:“知道了,让他候着。”
人边说边捉着他的爪子按,辛夷爪子都喜欢得开花了,在上头踩了两下。
软软的!但是又硬硬的!
辛夷很喜欢!
谷梁泽明抓着踩了几下,这才松开了手,一如之前温和地问辛夷:“要不要一起去?”
大半夜的,辛夷才不要去——
辛夷卡了一下,总觉得最近人总是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敏锐地从中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看着正要起身的人,他矜持地蹲坐在床榻上,长长的大尾巴搭在身前,勾出半圆:“要去,辛夷要待在袖子里。”
谷梁泽明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后再自然不过地颔首:“好,辛夷等我更衣。”
辛夷哼哼地弯了下尾巴。
人,果然哪里不对。
暖阁,张阁老正强作镇定地坐在暖阁中,等徐俞来引他觐见时,朴子下已莫名出了一身的虚汗。
这几日陛下身子日渐好了,京中却动荡,镇抚司莫名下狱了不少人,不少官员都夹紧了尾巴,就连原本要上书劝谏的御史也按捺不发。
凤翔失守,倒让他找到了试探陛下口风的机会。
这些时日,娄玉宇被截断后方,带着一般叛军到处流窜不说,甚至不知使了什么计谋,送信到他手上威胁讨要粮草。
糊涂!
京中守卫森严,如今陛下眼皮底下,他还能从哪里变出东西给他?!
如今之计,唯有求陛下快杀了这贼子,或者找些两全之计。
正是深夜,宫殿中点着数盏烛火,在宫殿上方斑斓的彩画投出的巨大阴影。
张首辅低头跟着徐俞走进殿中,只见陛下坐在龙椅中,座位旁边正半跪着一个玄镜卫,烛火闪动间,周围巨大的阴影也在扭动。
见他来了,谷梁泽明才不紧不慢从铜盆里抽出手,用锦帕擦拭着湿淋淋的手指。
或许是因为先前重伤失了气血,那双手修长苍白,掩映在阴影中,不似曾经威严,反倒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张大人腿下意识一软,被徐俞一把架住。
徐俞扶着他的手臂,笑眯眯道:“巧了,大人请见的时候,统领也有事要汇报。”
张首辅背后冷汗未干,看见陛下身后的座椅有只猫轻巧地钻出来,随后熟门熟路地往宽袖中钻。
他说:“陛下何时养了只猫?”
徐俞也一同看过去,目光闪了闪,含笑道:“这是国师养的猫,陛下甚喜欢,故也留在身边。”
辛夷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脑袋往外头看了一眼,很不感兴趣地继续往里钻。
钻晚了钻晚了,都被看见了。
张首辅入内跪拜,谷梁泽明免礼后,自然又娴熟地等这一长条猫全部钻进宽袖,才放下手臂。
他掌心落在龙椅扶手上:“张爱卿深夜请见,所为何事?”
张首辅起身:“陛下,如今七皇子失守,叛军大半流窜入大宣腹地,臣实在是辗转难安。”
谷梁泽明轻轻应了一声,像不是很在意。
张首辅看着陛下手心下摸着眼睛都眯起来的白猫脑袋,心下叹息,继续道:“微臣思来想去,七皇子已同娄玉宇那厮交战好几次,这次兵败,恐怕有其他原因。”
谷梁泽明“哦?”了一声。
张首辅躬身:“陛下,恐怕是军心动摇。”
见张首辅的目光落在辛夷身上,谷梁泽明微凉的手指拢着猫脑袋,把辛夷挡住了。
“张阁老在暗指是国师的事情让士兵失了军心?”谷梁泽明淡淡道:“朕倒觉得,是他们的兵器用的不顺手了。”
张首辅悚然一惊。
抬头。
谷梁泽明道:“玄一,将东西呈上来。”
玄一端着的托盘上呈着好几节断掉的刀刃,是长枪和腰刀的残骸。
“这是七弟送来的”,谷梁泽明慢慢道:“还有些,是玄镜卫在最开始遇袭的村落里找到。”
张首辅面对玄一的逼近,站定不动,一直等玄一开口,才陡然往后撤了一步。
“这几个村落地方偏僻,常年受瓦剌劫掠不说,这次,竟被当做练手的工具,我们找到的时候,只有几个老弱还活着。”
张首辅看着那些冰冷的残片,嘴唇发抖:“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不查那来历不明的国师,却查这些东西。
玄一道,“奉陛下的令,我们搜来查去,结果竟查出来,是我们大宣自己的铁匠打出的东西。”
张首辅猛然往后退几步,几乎是惊悚一般看着那些残刃,后背猛撞在红柱上时,才稳住身形。
张首辅靠着柱身缓缓瘫倒,跪了下来,深深叩首。
“陛下,老臣知错。”
他的额头叩在冰冷的砖面上:“只是如今叛军逼近,局势不定,只求陛下,不要急于处置老臣。”
他进宫时并没有避着人,此时宫外估摸着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这事了,盯着他出宫后的反应。
谷梁泽明一言不发,辛夷从他的袖口中冒出脑袋,两只白色的爪爪搭在扶手边,显然也很震惊。
张首辅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明明年岁已大,却几下爬到了龙椅边,手攥住了陛下衣角。
“臣认罪,可当务之急是平定军心,”张首辅急道,“若如今抓捕太多朝臣,内忧外患,会令朝野震荡!”
谷梁泽明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摇头:“事到如今,还在巧言令色。”
他淡淡道:“若你真心认错,不如今日上一封认罪疏,再在府中静候镇抚司的人,算朕给你的体面。”
张首辅脸色一白。
北镇抚司是什么样的人,被他们抄家押送,哪里算得上什么体面?
他霍然道:“陛下!”
还没说完,他感受到一双软软的猫爪子按着他的手背,往外推了推。
辛夷看着这个人,奋力用爪子推开了人手。
丑丑的,不能摸他养的人。
张首辅下意识低下头,就对上一双晶莹剔透的黄蓝双色鸳鸯眼,就同他在朝堂上像是老眼昏花的那一瞬看见的一样。
是一双邪物的眼睛。
张首辅像是被烫到般,惊惶地松开了手。
辛夷低头看看,他的肉垫也这么厉害?
辛夷立刻很感兴趣,举起爪子吓唬般地要扒拉人。
张首辅狼狈地后爬一步,死死盯着这只猫,想到了娄玉宇曾送来的话。
娄玉宇说他有大气运,大宣如今,已是苟延残喘。
之后陛下遇刺,重病,甚至秘密立下太子,桩桩件件都印证了娄玉宇的话。
哪怕这样,他也不愿相信,也留在大宣了。
张首辅道:“老臣愿死,却不愿在这时被处死,影响大宣朝野啊!”
“看来是不愿了。”
谷梁泽明道。
他看着还在努力把人手往外下去,甚至试图用自己软软的爪子去踩那张老脸的辛夷,忍下其他话,把辛夷抱了回来。
“那便直接押张大人下去,玄一,好好照看着,若审出其他人,无论官职,一并下狱。”
人的语气温和得就好像送人出去一样,辛夷没听出什么不对劲,等周围侍人都退下去后,还很乖地抬起爪子被人捏着爪子擦了擦。
谷梁泽明心情显然不太好,但是语气依旧温和:“怎么想到去推他?”
辛夷被擦完的两爪按在他的胸口,那双鸳鸯眼盯着人走掉的地方,耳朵灵敏地动了动。
他老实说:“这个人虽然长得有点老,但是心跳得很快,比其他人都有活力。辛夷怕他突然扑上来刺你。”
谷梁泽明一顿,大概明白辛夷的意思了。
他轻轻笑了一起来,没说见自己的人都要被搜身,只是捏捏猫咪柔软,看似毫无杀伤力的爪子:“谢谢辛夷了。”
“不谢不谢,这是猫猫大王该做的~”辛夷显然很满意,又四处瞅了瞅,有点纳闷。
所以,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难道是猫感觉错了,人这几天真的就是随口一问?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谷梁泽明已经准备好当猫的坐骑,把猫载回龙床上了。
辛夷消耗了精力,人又要准备上朝,只好自己很无趣地睡了。
他不知道,第二天张首辅下狱的消息传出去后,数位与此事相关联的大臣接连被抓。
陛下在朝堂上被气得旧病复发,将大半事务重新移到了王次辅手上。
朝中惶惶,面对逼近的叛军,朝中紧急先拨了几支队伍,由坐守京中的老将和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试图先拦一拦叛军。
娄玉宇得知这个消息,虽扼腕丢了张首辅这个助力,好在皇帝也吃了亏。
他一身狼狈,正蹲在溪水边清洗手上的血痕。
他身边跟着个道士,正仔细望着他身上的气:“将军,你身上龙气不显,恐怕这次皇帝虽旧病复发,却没有性命之忧。”
娄玉宇站起身,甩掉手上的水珠:“无事,”
他说着,笑了笑,很有兴味地说:“顺便,再看看能为皇帝解毒的,到底是什么天上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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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大臣获罪,叛军乱窜,北镇抚司在陛下的示意下,已处死了好几个曾走私兵器的大臣。
这些事一点风声也没有跑进猫耳朵里,最多,就是徐俞有时神情复杂地过来给他加餐。
这几日,谷梁泽明一直在辛夷面前岁月静好,还装一下柔弱。
辛夷很忧愁,觉得是没有刷上九十吃最后一颗解毒丸的作用,这几天都铆足了劲要给人贴贴。
谷梁泽明自然相当顺从,除开每天上朝辛夷起不来,只要是辛夷要跟着,他没有说不的时候。
只可惜收效甚微。
辛夷苦大仇深地盯着现在只有七十五的妖妃值,把怀疑的目光转到了系统身上:“是不是你回来它就坏掉了。”
系统这些日子才缓过来,他看着谷梁泽明苦中作乐,听见这话,光点气愤得一闪一闪:“怎么能怪我呢?”
“你们既不亲亲也不抱一下,妖妃值能涨这么高,已经是奇迹了。”
辛夷说:“我们每天都抱抱。”
系统欲言又止,他要怎么和一只公猫说变成猫这样的抱来抱去不算。更不用提谷梁泽明只在辛夷变成猫的时候才会抱猫。
【那你应该去找谷梁泽明的麻烦,】系统幽幽道,【反正我没有坏。】
“这样吗?”辛夷很纳闷:“难道是猫黏得太紧了,所以没用了。”
系统意味深长地怂恿他:【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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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看似流窜的叛军终于逼近了京城。
五千叛军,分为三股,在靠近京城的关隘汇合,只待趁虚而入。
因为装备精良,沿途不断骚扰州县,叫他突袭了好几次,好在卫所士兵已有所防备,伤亡尚不惨重。
娄玉宇此人急功近利,虽有一往无前之势,却莽撞无谋,若非屡次占了天时之利,恐怕早就被人斩于马下。
谷梁泽明静静看着叛军流窜的路线,召来几人商讨,一一安排下去。
等这么忙碌完一天,谷梁泽明靠坐在椅中,轻轻捏了捏眉心。
他见辛夷从角落探出半个脑袋。
尖尖的耳朵和一双鸳鸯眼露在外头,也不知道这样注视他多久了。
谷梁泽明动作放松下来。
“辛夷。”
他一叫,猫就翘着尾巴要走了。
可是尾巴竖得高高的,好像个箭头。
谷梁泽明起身,快步循着尾巴捉住了在凳椅间穿梭的猫,俯身把猫抱起来。
他伤口恢复得不错,只要不是太剧烈的动作,都不会扯伤。
害的辛夷每次被他抱,都要僵直着四肢。
辛夷的肚子软软的,人一摸就会像是碰到了开关似的轻轻地响。
谷梁泽明轻捏了两下,被辛夷软软地用后腿蹬了下:“不准乱摸喵。”
这几日辛夷黏他不如前些日子热切。
谷梁泽明道:“过两日就要出征,辛夷如何不多黏我一会儿?”
辛夷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别的意味,警觉地抬起头:“难道,你不带小猫咪吗?”
谷梁泽明顿了顿。
辛夷立刻不让抱了,挣扎着爬出人的怀里,踩到桌上。
“国师随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说,“辛夷为什么不能去?”
谷梁泽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若是辛夷也去,那便不可同处一室。”
辛夷很震惊:“你要独守空房?”
谷梁泽明一顿,有些无奈:“要是被人看见朕同国师夜夜同榻而眠,他人该如何看你?”
“用两个眼睛看我。”
辛夷小声嘀咕完,忽然说:“我懂了,你要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谷梁泽明目光闪了闪:“什么?”
辛夷宣布:“你要带辛夷一起去!”
…说得什么话。
心中某种奇怪的念想一空,谷梁泽明一言不发地用指尖拨了拨耍赖的小猫下巴。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老实交代:“朕不明目张胆地去。”
辛夷震惊地看了人一眼,声音跟着变小:“那辛夷也悄悄地去。”
想起来系统的话,辛夷补充:“可以不和你一起去。”
谷梁泽明笑容淡了:“那怎么行?”
他去了,路上定是要吃点苦头的,辛夷怎么能去?
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辛夷叹了口气。
人,真麻烦,他们小猫想和哪个睡一个被窝,就和哪个睡一个窝。
他举起爪爪,很有主意:“没有关系——!”
他说:“你忘记啦!辛夷是一只猫!”
谷梁泽明:“人都不带,带猫岂不是更荒唐?”
“是野猫!”辛夷后爪站在桌上,前爪已经踩着人锁骨了,用脑袋顶着他的下巴,白绒绒的耳尖被压得扁扁的:“猫也要去!”
谷梁泽明被顶得抬脑袋,指尖无奈地拢了拢薄薄的猫耳,有点心疼:“耳朵压坏了。”
辛夷:“没坏没坏,大王的耳朵才压不坏!”
谷梁泽明手下的耳朵扑簌簌抖了两下,灵巧要摆脱人的手指。
没摆脱成,被人捏住了。
辛夷喵喵嗷嗷地叫起来,谷梁泽明捏着他粉粉的耳朵看了眼,说:“朕还未使劲。”
辛夷瘫倒在人胸口,湿漉漉的鼻尖顶着人,谷梁泽明几乎能隔着薄薄的里衣感受到小猫的一呼一吸。
“可是,辛夷就是被捏得很痛!”
辛夷在他胸口打转:“要是你不带猫,又打不过他,谁来帮你呢?”
说着,鼻尖又小心翼翼地蹭了下人伸过来的手心:“那你会比辛夷现在还痛的。”
“…”
谷梁泽明沉沉地呼了口气。
这么会哄人。
哄得他心都软了。
谷梁泽明压着声调问他:“谁说不带你了?”
哎呀,人一下就变卦了。
真是没办法。
辛夷瞧了他一会儿,坐下清清嗓子说:“那你刚才就是在逗辛夷玩?还敢骗辛夷。”
谷梁泽明垂眼,敏锐地从辛夷拉长的语调中察觉出一点坏猫的意图,便也跟着问:“怎么?”
辛夷立刻积极地回答:“那你要给辛夷写一封认错书,辛夷就不和你生气了!是不是很体面?”
谷梁泽明动作一顿,目光落在辛夷身上。
学得倒快。他从来不曾被人这样要求过,一时间竟然难得地没接话。
辛夷很疑惑,凑近了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瞅了人一遍:“不可以吗?”
“…怎么净学些坏的,”谷梁泽明问他:“辛夷可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写这东西?”
他自幼没出过什么错,哪怕是太子时,也只受了些皮肉之苦。
“不知道,”辛夷回忆了一下现代,很认真地和人说:“可是,在猫猫的世界,老师和学生,父母和小孩,夫妻之间,都会写这种东西的,很常见的喵~”
假的,辛夷都是看短视频才看见的。
闻言,谷梁泽明目光动了动:“都写?”
辛夷笃定地说:“都有!”
在辛夷期待的目光下,谷梁泽明轻轻颔首:“好罢。”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扔个小剧场。
皇太孙五谷杂粮x假装书童的辛夷。
谷梁泽明还是皇太孙的时候,犯了错武宗要打手板,他不能受罚,只能伴读代为受过。
谷梁泽明不乐意,跪了半个时辰,成功把原本要打的二十个手板变成了三十个后,被辛夷赶走了。
半个时辰后,焦虑地等在宫里的皇太孙看着眼睛周围红红的辛夷,还记得端好吃的来给自己吃的伴读,心都化了。
天知道,武宗因为看小书童掉眼泪太可怜了,不仅只轻轻打了三个手板,还奖励了好几盘点心。
而我们的辛夷,被打完眼泪一眨就没有了,高高兴兴捧着零食回去找人吃。
ps:皇太孙之后再也没有犯过这种要挨打的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