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吃了第二颗药丸的谷梁泽明一直在咳嗽。
难道,天上掉下来的是咳嗽丸。
辛夷变出来的耳朵随着他的轻咳声歪来歪去,谷梁泽明靠在床头,看着身边看起来老老实实在睡觉的人,指尖拨了拨猫耳尖的长毛。
“吵到辛夷了?”他说,“辛夷今夜去偏殿睡。”
谷梁泽明手下一空。
原本装着睡的辛夷立刻转开脑袋,睁开蓝色那边的眼睛看人,脑袋上冒出来的猫耳朵跟着声音歪来歪去:“为什么不是人去偏殿睡?”
谷梁泽明和猫对视了一瞬,辛夷认真地说:“这张床猫睡过了,现在是猫的!”
他说完,骨碌碌滚过来,还记得不要压到人的伤口。
他瞅瞅人被白色丝绸包裹的腹部,伸手轻轻碰了下:“人说,对不对?”
要是先前有人敢在他跟前说这样的混账话,谷梁泽明只会让人拉下去打廷杖,如今却只觉得可爱。
他轻轻颔首:“有理。”
辛夷喵哼了一声,凑过去:“所以,是辛夷大王很慷慨,让人和猫一起睡…”
谷梁泽明拨拨他的耳朵:“朕去睡偏殿。”
辛夷:“…”
看着起身的谷梁泽明,辛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臭臭的:“人猫也睡过了,不是猫的吗?”
谷梁泽明脚步一顿,像是笑了,要问他什么。
轻轻咳嗽着,却忽然一蹙眉,伸手拿了桌案上的锦帕,来不及捂唇,扶着桌沿,竟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辛夷吓得炸毛,立刻把耳朵尾巴都收起来,披着黑黑的长发去外头叫人。
太医匆匆进来,看了地上的血,又给人诊脉,随后松了口气。
“陛下这是清了余毒,是好事。”太医说着打开药箱,摊开了个放满银针的卷轴。
辛夷慢吞吞地往后挪了两步。
等太医开始下针的时候,辛夷已经从人身边飞快退开,远远地坐在床上,警惕地看着这边。
针,很危险!
这种细细的东西扎进肉垫里,又痛,又弄不出来,最后整个爪子都会痛痛的。
他不能变出尾巴抱,就抱了一个大枕头。
谷梁泽明往床边看了眼,徐俞会意地上前挡住,又被辛夷慢慢地叫了声。
“徐徐,你挡住我了。”
徐俞回头看了眼。
辛夷从软枕后露出的那双眼睛,竟像是在昏暗的殿内发着光一般。
徐俞不敢再看,连忙让开。
好在此时已经扎完。
谷梁泽明让人退下,殿内只剩下坐着的两人。
辛夷小心翼翼地压着耳朵。
太医刚才说的大部分话他听不懂,文绉绉,系统走掉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真讨厌。
太医走了,辛夷的尾巴冒出来,不开心地地在背后垂着。
他坐在床边,探头看看谷梁泽明扎着银针的地方:“不拔吗?”
谷梁泽明:“过一会儿再拔。”
辛夷很纳闷:“那他为什么走掉,留着让辛夷拔吗?”
他小声说:“辛夷不喜欢拔这个。”
自然是为了哄猫。
“不用辛夷拔,他待会儿再过来,”谷梁泽明不能动,只好朝着辛夷探出指尖,是个要牵的姿势,“辛夷怎么抱了我的枕头?”
辛夷低头嗅嗅熟悉的香味,小声说:“辛夷的,辛夷想抱就抱。”
吓着辛夷了。
谷梁泽明道想。
他说:“辛夷先睡,我一会儿就好了。”
辛夷绝不,他要盯着人的身上的针一根不落地被拔掉,不然半夜睡觉,会有针扎猫咪。
谷梁泽明闻言有些无奈:“那辛夷过来陪陪我。”
辛夷仔细瞅瞅他:“哪怕声音很好听,也掩盖不了你还是在用臭狗的叫法叫辛夷!”
谷梁泽明有些无奈。
好在这时内殿的侍人都退了出去,谷梁泽明低低叫了他一句,哪怕是辛夷这样好的耳力也没有听见。
辛夷皱着脸凑过去了两步:“什么?”
谷梁泽明抬头看他一眼,轻声重复了遍。
辛夷的猫耳朵立刻冒出来了,尖尖地竖着。
听见了,好像人在叫大王!
他就像是发现了只露尾巴的老鼠,蹦跶过去:“什么什么~辛夷没有听清~”
他乐颠颠地过来,刚走到人跟前,手就被人牵住。
“骗到了,”谷梁泽明语气含笑,另一手捏了捏他竖起来的猫耳朵:“辛夷过来了。”
辛夷的表情一下子变成臭臭的。
他看了一眼谷梁泽明身上寒光凛凛的银针:“人,用这样的手段骗咪!”
谷梁泽明继续捏他的耳朵,辛夷虽然生气,却躲也没有躲,只有耳朵下意识地扑簌簌抖两下,在人手心里扫来扫去。
看来也不怕了。
谷梁泽明被扫得心绪紊乱,移开了手:“嗯,大王生气了?”
他语调放得很轻,是只和猫玩笑的意味。
辛夷也瓮声瓮气地说了什么。
谷梁泽明没听清,低下头“嗯?”了声:“什么?”
他本以为辛夷在学自己,谁知道凑近后,辛夷立刻叼住了他的耳朵,磨了磨牙。
“哼,辛夷说,猫不和刺猬精计较!”
辛夷咬完人就跑了。
谷梁泽明指尖轻轻捻了捻他留下的牙印,没说话。
-
今夜过后,太医诊脉。
陛下体内剩下的那些毒素,如今已经游走进经脉之中,要长久调理,不必操之过急。
先前谷梁泽明虽然病殃殃,但是每天也可以看点折子,偶尔有精力还召见一两个大臣,重点是,还很漂亮。
辛夷一直没意识到受伤对人的影响,现在才发现那些伤原来限制人996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辛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天后的下午,辛夷绕着人转来转去:“太医不是说要静养,不能劳心劳力吗?你怎么一直看?”
谷梁泽明手边已经是好大一摞看完的折子了:“朕确实只是静坐了一下午,也只看了从前一天看的一半不到,还不算静养?”
许久未这样,谷梁泽明倒觉得畅快。
他说着,来牵辛夷的手:“坐下,转来转去的,看得我眼晕。”
辛夷“哦”了一声。
人,变成了一个勤奋的蘑菇。
他在谷梁泽明这个大蘑菇旁边坐下。
谷梁泽明看折子,辛夷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把人都赶出去后,自己变成了猫咪,在人的桌案上滚来滚去。
人没有阻止他。
辛夷躺在桌上,后腿一伸,一不小心似地把一摞折子踢翻了。
谷梁泽明神情如常地扶起来。
辛夷拉成了一长条,先用又不小心爪子打了两下烛台火苗,被发现后,若无其事地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接连踢飞了两支毛笔。
人,都没有生气,只是俯身捡起来了。
捡起来的时候脸色有点苍白,辛夷记起来他的伤在腰腹,自己跳下去把最后一支笔叼着,放回桌上。
咬着笔的猫乖得不得了,四颗尖牙扣在笔身上,眼睛还圆滚滚地瞧着人。
怎么这么乖?笔掉到地上了也知道自己捡。
谷梁泽明目光都柔和了,问他:“辛夷想不想学字?”
辛夷:?
白猫听见这话,立刻不感兴趣地tui掉毛笔,跑到了离人最远的对角线上,来回徘徊:“辛夷不想。”
辛夷说着瞅人:“人,难道愿意学猫猫字吗?”
谷梁泽明反问他:“怎么不愿?辛夷愿意教我?”
辛夷被问住了。
可是,他们没有猫猫字啊。
辛夷的爪子在桌面上空刨了刨,随后小声说:“那你等一下,辛夷先编一会儿。”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很贴心:“等辛夷记起来再教。”
辛夷努力思考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原本圆滚滚的嘴巴努起来,过了一会儿后,翘着尾巴走到人手边。
谷梁泽明:“记起来了?”
“还没有,”辛夷亮出一根爪爪,“不过辛夷是很有知识的咪!可以教你另一种,保证你以后用得到,要是要给辛夷写信,也可以用这个。”
辛夷说得一本正经,谷梁泽明很轻地挑了下眉,颔首:“好。”
辛夷伸出一根爪爪蘸着墨水在纸上写字,很认真地开始写字。
落下之前,他眼睛转了转,笔锋一变,把要写的辛夷改成了大王两个字。
他指着‘大王’两个字说:“这个是辛夷!”
又指着另一边说:“这个是你的名字!”
谷梁泽明平静地看这这几个字。
虽同他们用的有些差异,却并非毫不相关。
他像是没看出来那样,一一将这些字记下了,又温和地问:“下面的是什么?”
辛夷身体晃了晃,很满意地拉长声音:“是‘喵喵喵’~”
谷梁泽明笑了,原来不仅平日里说话露馅,写字也要这般。
他仔细看了会儿辛夷的字迹,忽然问:“辛夷花怎么写?”
辛夷顿了顿。
大王花臭臭的。
辛夷才不要写。
他哎呀一声倒在人身前,伸了个懒腰,长长的身姿液体一样要往下掉,记起来人的伤还没有好后紧急刹车。
“今天就教到这里吧喵!猫累了!”
坏猫。
谷梁泽明垂眸看他,问:“是不是又在欺负我不懂?”
辛夷假装没听见,很忙地用屁股对着人,爪子刨刨旁边的折子堆,刨出来一封信。
这封信比其他折子都薄些,软硬适中。
辛夷立刻封这封信为小猫打孔机专用。
谷梁泽明跟着他一起看过去:“是七弟的信,今日才送来的。”
辛夷才印了四个孔,闻言立刻很不感兴趣地松开了嘴巴。
他们小猫很有礼貌,才不随便看别人的隐私。
等人看完再打。
辛夷翘着尾巴要走了。
谷梁泽明接过,一边慢慢拆信,一边温和道:“七弟小时候也不喜学字,不知跟母后哭过多少次。”
辛夷立刻打了个转又回来。
后来七弟被骂多了,奋发图强,也算学了个模样出来。
谷梁泽明本想用这是鼓励猫妖,拆开七弟给他书信后,沉默了。
辛夷凑脑袋过来看:“这个也丑!”
他哼哼笑着,双爪前伸,张开往上面踩了好几个爪印子:“还没有辛夷踩得好看!”
他砰砰试图往上印爪子。
谷梁泽明无奈地捏住了他的爪子。
平心而论,七皇子自小接受的不少大儒教导,字迹不可能丑,只是写得匆忙,长久没有练习才不大雅观。
谷梁泽明捏着他的爪子看完了整封信,辛夷看不懂,问他:“说了什么?”
谷梁泽明压着语调:“娄玉宇越他在外一见,他答应了。”
何止是答应,信上简直明晃晃地写着皇兄,我去劝降看看,娄玉宇此人有气节,若是能劝降收服,才是好事。
谷梁泽明神色沉了下来。
娄玉宇此人之前便在京中供职过一段时间,他早知两人之间有私交,临行前就叮嘱过七弟不可因此心软。
真是糊涂。
娄玉宇?那不是系统说的主角吗?
辛夷脑袋一歪,整只猫瘫在桌上,努力地从乱七八糟的字迹里找出哪个是主角的名字。
他一个巴掌大也没有的小猫脑袋探过来,实在是可爱得不行。
谷梁泽明眉宇间的阴云散了些。
辛夷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抬脑袋问:“还说了什么?”
谷梁泽明温和道:“七弟同朕说,要将郡王之位给你,你要不要?”
辛夷看了一会儿,很嫌弃地收回脑袋:“不要不要。”
听起来还没有猫大王厉害。
谷梁泽明正取了笔要回信,门口的徐俞又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七王爷又送了一封信,送信的侍卫正在外头等着。”
辛夷嗖地就窜进他袖子里躲好,谷梁泽明动作一顿。
两封信相隔不过一天,恐怕是有紧急的事发生,七王爷才会叫人骑着马从后头追上来。
他蹙眉道:“令人进来。”
那侍卫风尘仆仆,衣衫有些破烂,正是七王爷平日带在身边的侍卫。
一见到圣上,侍卫顾不得血污,飞快跪爬书案前。
谷梁泽明语调发沉:“怎么回事?”
侍卫立刻呈上胸袋中保存一路的断匕,还有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七殿下劝降不成,次日叛军再攻城,殿下失手,交手时险些被那娄玉宇挑了手筋,坠马受伤。”
侍卫从胸口中沉沉呼了口气:“队伍乱了起来,殿下失踪了一天,找回来时只是受了些轻伤。只是军报已发,殿下担心情报有误,命我回来报平安。”
谷梁泽明飞快拆开信,读完信中内容后,看着断刃上头的血迹,目光透着一丝森寒。
大多流民组成的叛军用的都是些棍棒一类,不成气候。
可这支这些叛军武器不错,甚至有的能同京军带去的兵器硬抗几个来回,七皇子开始以为叛军从攻下的州县中收缴而来。
直到这次受了伤,才从铠甲中挑出了武器残片,察觉不对。这种程度的刀刃,怎么也不是那几个州县能铸出来的。
本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局面,可七皇子信上的语气却相当快活。
说的是,顾大人的猜测果然无误,皇兄,他们总算有地方能揪出勾结外敌的蠹虫了。
谷梁泽明的手顿了顿,抚摸过沾着血污的刀刃。
这些兵器上都有着铁匠的名号,此时却被刻意打磨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道:“宣武库司郎中,北镇抚司及御史入宫。”
辛夷敏锐地听见人语气重的凉意,刚要从袖子里探脑袋出来,忽然听见耳边一响。
系统:【咪咪咪咪咪,我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有人要猫大王哄睡,辛夷一爪一个通通打晕!(巡逻地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