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质子府传来消息,马哈木似乎在宫中受到了惊吓大病一场。
皇帝尚未命人探查事情原委,四皇子赈灾的州县突发疫病,朝中尚且商议着质子安排,被这事打得措手不及。
等谷梁泽明一并跟着人前往太和殿,才得知灾地堤坝垮塌,赈下来的只是稀得和水一样的粥,灾民尸首无人处理,都堆积在路两侧和家里。
玄镜卫身为帝王耳目,自然把这些消息都传达回来。
皇帝怒气未消,正在责问大臣:“不是叫他去赈灾,本是涝灾,如今怎就堤坝垮塌了?!人未疏散,死了这么多,老四是做什么吃的?!!”
谷梁泽明站在一旁,听见这消息时微微皱了眉。
礼部尚书俯跪在地上:“禀陛下,粮食银两皆拨了,笔笔记录在案,不曾作假。”
皇帝怒极冷笑:“你是说,朝廷花了这么多的银两粮食,却叫事情越闹越大?”
有大臣支吾着道:“恐怕,是派去的官员调和不当吧?再过数月四殿下就回来了,到时再问不迟。”
事关皇家颜面,哪怕有所猜测,也无人敢直说。
黄贵妃的弟弟是名武将,本在一旁听着,忽然冷笑了一声:“莫不是赈灾的队伍里头就四殿下一人?叫你们都往他身上想?”
他阴阳怪气地道:“我想你们是忘了,那队伍里也有咱们太子曾经的属官。”
谷梁泽明垂着眸,像是没听出他的意有所指。
皇帝目光一寸寸移到这个最近安分的不得了的儿子身上。
“太子,你说。”
谷梁泽明缓步而出。
“陛下,当务之急,是先救灾,”他垂眸说:“若要问罪,儿臣认为,多派些人暗中探查,等官员都回来了,再一并处置。”
皇帝问的本不是这个,被这么一答,反倒说不出话来,重重地喘了两口气,挥袖甩翻了案上砚台。
砚台砸在地上,碎屑四溅。
一边跪着玄镜卫带来的灾民,一口听不大懂的乡音,正在一旁瑟瑟发抖。
谷梁泽明下意识闭了下眼睛,感觉碎屑划过,眼睫颤了颤,才伸手摸掉沾上的墨。
众臣纷纷跪了下来,皇帝压着怒气点了几个官员的名字同太医一并前往处理。
事情解决,谷梁泽明不参与其他议事,独自退了出来。
他走在外头,看见小道里太监领着那个骨瘦如柴的灾民。
虽觐见已换了衣服,却显得底下空荡荡的,像是一副在行走的骨架子。
谷梁泽明静默了一瞬,绯红朝服衬得他神情不明,叫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谷梁泽明一言不发地回了少棠院。
从少棠院前往太和宫比东宫要遥远得多,每日也要早起半个时辰。
等到了宫殿门口,谷梁泽明已平复心绪,徐俞出来迎他。
谷梁泽明往他身后扫了眼:“辛夷呢?”
往日里辛夷都会迫不急待地跑出来接人。
“殿下,小主子还睡着呢,”徐俞走近后,脸上的笑一顿,失色道,“殿下?!”
谷梁泽明径直朝殿内走去,还没动作,辛夷的脑袋先噌一下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他的小猫脑袋很有精神地左右找找,看见了人,像是个凭空冒出来的白蘑菇那样,又往上涨了一截。
“人!今天心情不好?”
谷梁泽明同他对视,摇头:“并未。”
辛夷歪了下脑袋,更正了自己的结论。
“人!今天心情大不好!”
谷梁泽明听见他的话,唇角不自觉挑了抹笑,走了过去,试图把这猫蘑菇拔起来。
“辛夷怎么这么说?”
辛夷凑过来,用湿润的爪爪拍拍他眉心:“树根一样,很丑!”
谷梁泽明下意识舒展眉心,看得辛夷满意地点头。
不错不错,不然的话,就像是第二个老树精了,身上都是褶子。
他从自己的猫窝里蛄蛹出来,谷梁泽明就把他抱好了:“今日可有好好修炼?”
辛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尖牙,随后懒懒地点头,仿佛从窝里爬出来让人抱就花了他不少力气了。
“有的喵。”
辛夷关心人:“人今天过得很差吗?”
“尚可,”谷梁泽明说完,又顿了顿,继续说,“南方灾情,本想命人拨银,却担心惹父皇不悦。”
辛夷稀罕地瞅瞅:“你又不是做不了就不做,你会偷偷地做。”
谷梁泽明笑了笑:“确实如此。”
“所以,你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辛夷清清嗓子,用肉垫嗖嗖揍他,“如实交代!”
谷梁泽明看了好猫一会儿,一直到辛夷不耐烦地开始低头刨他的手,才道:“我想,我也做不了什么好皇帝。”
这题猫会!
辛夷举起爪子抢答。
“没关系!”他举着爪子,“你父皇做得更烂!”
谷梁泽明:“...”
他抬手捂住了辛夷嘴巴,把猫带进屋子里。
辛夷一点也不挣扎,被捂得只露出眼睛盯着他,圆圆的眼睛里写着几个字。
不夸猫吗?
谷梁泽明进屋,手一松,辛夷立刻喵喵起来了。
“猫学会了安慰人,人就算不夸猫厉害,是不是也得礼尚往来一下呢?”
谷梁泽明失笑,心底的阴云压了下去:“谁教你这么安慰人的?”
辛夷尾巴一翘,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不用客气!”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把脑袋一歪伸脑袋把耳朵挤过来让人摸:“猫还会其他的安慰方式!粉粉薄薄的耳朵,勉强给人捏一下。”
猫热热的脑袋一个劲往人手里头挤,谷梁泽明刚探出手,结果还没摸着,辛夷忽然发现谷梁泽明脸颊边上多了道血痕。
“——喵!!”辛夷吓得都炸毛了,谁又对他养的漂亮人动手了!
谷梁泽明随着猫的动作微微垂下头,才意识到传来的疼痛。
难怪方才徐俞的神情那么惊慌。
辛夷手忙脚乱地伸肉垫捂住那道血痕,谷梁泽明哄他:“只是划到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角度才让辛夷发现,原来他养的小人还有一点年轻,不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好好的。
辛夷用粉粉的爪爪摸了他两下,谷梁泽明便侧过头,任由辛夷一只爪子按着锁骨窝,一只伸长了,按着脸颊。
辛夷一只爪子都牢牢按着,柔软的肉垫沾了点血液:“辛夷给你,变魔术!”
谷梁泽明一怔,感觉猫爪子变得热乎乎的。
治人比治瓷器难多了,辛夷把这几天积攒下来的灵力花光光,给他弄好了。
“呜呜呜,”辛夷的眼睛里一点眼泪的都没有,从捂着脸的爪子底下偷偷瞥人,“猫才刚刚学会修炼,修炼好难的。”
“嗯,”谷梁泽明已感受不到脖颈上的伤,伸手摸了一下辛夷的眼尾,确认是干的,语气里才带了些笑意,“要怎么感谢辛夷?”
辛夷立刻伸出一只爪子:“要吃五条大炸鱼!”
笨猫。
谷梁泽明垂眸看猫,这么厉害的本领,这么大的本事,就要炸鱼。
他说:“没有五条,只有一条。”
辛夷:?
他大怒:“辛夷的妖力都花光光了!”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那就大一点的一条。”
“小气人小气人!”辛夷气得在他身上乱踩,没踩两下,就被人把尾巴按下去了。
按下去这边,耳朵又起来了。
谷梁泽明手上按猫,语调还是不急不缓:“我听闻马哈木前些日子皇宫中受了惊吓,回去后胡言乱语,说是有妖鬼害人。”
辛夷立刻不动了:“哎呀,看猫干什么呢?猫的妖力很宝贵的,从来没有用来吓唬人过。”
谷梁泽明捏他:“昨日不还让爪子发光给我看了?”
辛夷看看他:“爪子发光,这是很大的事情喵!”
他伸出自己短粗的爪子,示意人欣赏他饱满粉嫩的肉垫:“这么大——的爪子,会发光!难道不是很稀罕吗?”
谷梁泽明说:“这就是你前几日半夜发着光跑来跑去的原因?”
“哎呀喵,”辛夷凑近了,眼巴巴望着人,“你不喜欢吗?晚上会发光的辛夷,辛夷特地叫你起来看的。”
谷梁泽明同他对视一眼。
若是辛夷留下的妖力会发光,那这几日少棠院的宫人就能看见他脸上几个脚印。
谷梁泽明拨了他的尾巴:“坏猫。”
他静静看了猫一会儿,忽然问:“若我成了皇帝,你的修炼会不会简单一些?”
若是徐俞在这,恐怕会面色巨变,然后飞快地关闭门窗,跪下开始说些劝说的话。
可在他跟前的是一只猫。
小猫脑袋一歪,像是冒出个问号似的,就连身子也歪了,躺在谷梁泽明手里。
“皇帝?”辛夷懒洋洋地说,“不知道喵,皇帝很好吃吗?”
谷梁泽明低声说:“你也没吃过我。”
“谁说的!”辛夷露出一嘴小白牙,“你是太子,身上的龙气香香的,辛夷天天偷吃!”
谷梁泽明看不见什么龙气,平日里辛夷就说他身上香香的:“不是熏香?”
“那不是,”辛夷说,“一个是饭香,一个是…”
他纠结了一下,形容不出来,就说:“猫爪子香!”
他伸出自己的爪子按在人鼻子上:“天生喷喷体香!”
谷梁泽明更听不懂了。
他嗅了嗅,只嗅到一股小猫味,便把脸上的爪子移开了。
他见辛夷说着吸溜吸溜,好像很馋的样子,端详了半晌,忽然捏住了他的小猫嘴巴。
“好,”他说,“那下次不吃炸鱼,吃龙气吧。”
辛夷:??
他大声拒绝:“那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短短的,拔辛夷尾巴来加长吧———(伸手)(被猫咬)(抱着手跑来跑去)(猫也跟着飘来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