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医院里有些冷清。
百里辛临走前不忘回头看了眼门外，那辆出租车还停在门口，似乎是在等新的客人。
刺骨的寒意在身体里钻。
百里辛蜷缩着肩膀，赶在电梯关上前匆忙挤进里面。
今天医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走廊上没有几个人，电梯里人却不少。
拥挤的人群中，百里辛只能像只鹌鹑般被挤在角落里。
电梯里的人们安静地站着，没人说话。
手臂试探着朝电梯按钮探了探，奈何距离太远，插了一掌的距离。
“麻烦帮我按一下5楼，谢谢。”百里辛只好开口，希望按钮旁边的人能帮自己按一下。
逼仄寂静的电梯中，静静站立的人们忽然齐刷刷看向面朝百里辛。
一双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眼对准了他。
百里辛身体猛地僵住，用力捂住嘴巴。
这些都不是人！
百里辛将自己蜷缩在狭窄的角落里，脑子越发混沌。
刚才的司机不是不理自己，是根本看不到自己。
他也不是在门口等客人，而是“自己”根本没有下车，他在等着“自己”下车！
他现在魂魄离体了！
电梯里响起这些鬼的交谈声，有人开始用鼻子嗅闻起来。
“这电梯里是不是混进来的什么东西？”
“一股新鲜的香味，和你们这些家伙的腐败味道完全不一样。”
“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话了。”
“他一开口空气中全是清香。”
有鬼朝着他这里伸出了手，似乎试图去触摸他。
百里辛收起下巴，本来就纤细的身体现在几乎蜷成一条线。
一个声音传入耳朵里。
“他在哪儿？闻起来好香，我们得把他找出来。”
百里辛捂住嘴巴的手更加用力，他不敢呼吸，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自己的气息引起这些鬼怪的注意。
可电梯里只有这么狭窄的空间，就算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听到一道森冷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嘻嘻，找到你了。”
百里辛下意识侧头，肩膀上不知道何时靠过来一张放大的惨白面颊，一双纯白眼球几乎怼到他的脸上。
电梯门这时候打开了。
百里辛全身抖动着用力推开自己身上的手，使上吃奶的劲儿仓皇逃离。
电梯里的那些鬼似乎并不能离开电梯，他离开后这些鬼只是站在里面麻木地面朝自己，没有任何要出来的动作。
它们脸上……甚至出现了畏惧。
但百里辛已经顾不得它们的表情了，从这个电梯逃离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百里辛才长长松了口气，狼狈地打量四周环境。
墙上写着巨大的数字“4”，这里是4楼，再上面一层就是帝迦医生所在的5层。
他现在已经不敢乘坐电梯，只能通过楼梯。
楼梯就在电梯不远处，穿过两个门就到了。
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后百里辛反倒轻松了很多。
人最彷徨的时候是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他现在知道该怎么做。
他要保护自己这个脆弱的魂魄不要受到伤害，要从帝迦医生那里得到养分。
百里辛穿过两扇门，走到楼梯口。
这一层楼不知道怎么回事，静悄悄的。
没有人影，也没有鬼影。
就这么冷冷清清，好像一片被遗忘的无人区。
他顺利抵达五楼，在心理门诊里却没有找到他想找的帝迦医生。
今天坐门诊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位女医生。
帝迦医生呢？
百里辛看了眼墙上的医生值班表，今天的确是帝迦医生出诊。
一名患者推门走进房间，对着医生问：“大夫，帝迦医生呢？”
女医生：“他昨天做了台手术，现在在四楼医生宿舍休息。”
患者：“心理医生也需要做手术？”
“当然啦，”女医生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人可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机器，大脑是心理的分析器，心理更是大脑健康的映射。有些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是因为大脑出了问题，所以得修一修。不过这个手术太精密了，普通医生达不到这个水准，帝迦医生才有这个资质。”
患者：“那我需要做手术吗？”
女医生看了眼患者的病例：“你就是轻微失眠症，不需要做手术。”
百里辛悄悄退出了病房。
绕了一圈，帝迦医生竟然在他刚上来的四楼。
百里辛重新返回四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起医生宿舍。
这个寻找的过程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他很快就在一侧找到了医生宿舍。
灵魂也是有好处的，进房间都不需要开门。
他穿过门，进入医生宿舍。
窗帘是拉上的，屋子里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他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个人，靠近些后也仅仅只是能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线条轮廓。
百里辛不得不低下头，细细辨认这个人，最终确定这就是帝迦医生。
平缓沉稳的呼吸声从男人的鼻腔中发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百里辛身上，带着淡淡的木香。
他沉沉地睡着，毫无防备，丝毫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魂魄在打自己的主意。
百里辛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喉咙忽然有些发干。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冒犯了”。
他俯下身，唇压在了男人温热的唇瓣上。
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呼吸停了一秒。
百里辛吓了一跳，不敢动作了。
但很快男人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吐息，或许是觉得嘴巴难受，甚至微微张开了闭合的唇瓣。
百里辛趁机钻了进去。
和鬼丈夫不同，帝迦医生的口腔十分温热。
他试探着寻找对方的舌，小心吸吮着液体。
一股暖流随着对方的口腔传入自己的口中，驱散了百里辛身上的寒意。
脑子逐渐昏昏沉沉的，意识仿佛喝醉了，不知不觉变得大胆起来。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贪婪地吸吮着这股力量。
如果说鬼丈夫的气息像漫长的夜色一样深沉，那帝迦医生的气息就像灿烂的阳光一样温暖。
他觉得自己现在仿佛置身于太阳刚晒过的柔软被子里，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不够。
还不够。
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这些液体根本不够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百里辛喘着粗气放开帝迦医生，有些发热的眼睛凝视着身下的身影。
平日里儒雅端庄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像一朵被蹂躏过的百合，脸颊上泛着些红，嘴唇也有些肿。
有一种美好事物被碾碎的美感。
他在这一瞬间突然体会到了鬼丈夫的感受。
深吸一口气，百里辛压下他心底奇怪的念头：“抱歉，冒犯了。”
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大着胆子来到下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接吻刺激到了男人的身体本能。
它早就蓄势待发。
当石楠花味道在口中逸开后，百里辛才满意地笑了。
他帮男人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医生再次恢复了那副纯粹无瑕的高雅。
就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百里辛眉目舒展，眼尾缀上了妩媚的粉色。
他指腹描绘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轻轻叹了口气又重新扬起一个妖精似的笑容。
“这下我真的变成吸人精气的妖精了。”
“谢谢款待，帝迦医生，再见。”
得到了足够多的养分，百里辛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朝着某处被拉扯。
他知道，这是魂魄回体的预兆。
他没有抵抗这份拉扯，而是接受了它。
直到房间安静下来，床上一直熟睡的医生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困意。
医生抚摸着有些红肿的唇，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自言自语：“欢迎下次光临。”
……
百里辛从沉睡中恢复意识，抬头就看到反光镜里司机关切的目光，“你终于醒了，我刚才怎么喊你你都不醒。”
青年揉了揉太阳穴：“抱歉，我刚才昏迷了。”
司机大哥赶忙摆手：“没事没事，谁没事往医院跑啊，你赶紧下车吧。”
百里辛扫个码，多给司机转了些钱。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目送着百里辛走进医院。
总感觉短短的一段车程，青年好像变了。
去神婆那里的时候他还是个清冷的男大学生，刚才下车的时候忽然就变得……妩媚动人，像个妖精一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可是男的啊！你疯了吗！
司机骂了自己一句，踩着油门离开了。
百里辛起初来医院是奔着帝迦医生来了，现在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本来没有必要再进医院。
但看司机那个样子像是被他吓到了，求着让他赶紧下车。
百里辛也只好下车，索性去探望一下周广律师。
孙氏全权负责周广律师的事故后休养，为他安排了独立病房，还请了两位专业护工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
周广律师恢复得很不错，按照医生的说法，再住院休养半个月，等拆线后就可以回家养着了。
百里辛从医院的小超市里买了个果篮，走进周广律师病房里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其他人。
这个人百里辛之前见过一次，是孙氏的“孙总”。
百里辛后来在网上查过这人的资料，她叫孙凝，是现在孙氏掌舵人的女儿，手里主要负责房地产和广告项目。
“额，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百里辛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孙总特意来医院找周广律师，应该是谈工作上的事情吧？
孙凝是一位很干练的女性，直接朝着百里辛招手：“进来呀。”
那架势，像极了站在饭店门前揽客的老板，百里辛想不进去都不行了。
百里辛进去后，孙总又开始和周广说话，两人语气有些激动，看起来闹得有些不愉快。
周广：“这官司打起来我们不占优势。”
孙凝：“我也知道，那你就让它占优势。”
周广：“你以为我真是神仙啊。”
孙凝：“你是！”
周广被气笑了，“孙总，你与其搁我这耍无赖，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那边两人讨论得激烈，这边百里辛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晚霞余晖。
两人聊着聊着，房间里忽然没动静了。
接着他听到周广律师说了一句：“他怎么样？”
孙凝：“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这能行吗？”
周广：“行不行的，你得试试啊，难道真的要吃官司？”
“百里辛。”周广忽然叫了正在发呆的青年一声，青年疑惑扭头，就见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齐齐盯着自己。
百里辛：“？”
周广冲孙凝使了个眼色：“你说。”
孙凝：“你好，百里辛同学，我叫孙凝，孙氏财团旗下孙氏传媒的执行总裁。”
百里辛不知道孙凝想干嘛，不动声色应了句：“你好，孙总，我知道你。”
孙凝：“有兴趣拍广告吗？”
百里辛脑门上全是问号。
这孙凝好像是总裁，不是星探吧？
什么广告能劳烦一个公司的总裁亲自下场找人？这公司是开不下去了吗？
周广一针见血：“广告费50万。”
百里辛态度缓和：“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
百里辛听孙凝说完，大概明白了什么事情。
孙氏财阀虽然有钱，但它旗下的传媒公司才刚刚起步。
为了能在最快的时间让传媒得到利益最大化，孙凝大胆地和A公司签订了对赌协议，两年内实现目标收益。
原本计划一直平稳有序地进行，前段时间传媒公司却出了事情。
它旗下的一位正在上升期的男艺人出了事，这不仅仅是曝黑料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有牢狱之灾。
好巧不巧，这个男艺人是孙凝的一位亲戚。谁能想到富家少爷来娱乐圈体验生活，结果把自己体验进去了。
孙老爷子雷霆大怒，让孙凝务必把人捞出来。
孙凝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的周广。
但这位男艺人犯的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想洗白是没用了，只能想办法让他减轻刑罚，从实刑变成缓刑，不过娱乐圈算是不能混了。
因为这位男艺人出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后续又牵扯到很多合同违约。
现在律师团队都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律师团和财务团算了算，所有的违约款赔偿出去，刚好能和A公司签订的对赌协议中的收益持平。
如果能积极处理一些合作，他们在对赌协议中还是有胜算的可能。
但这时候又出了状况。
这个男艺人在出事前和B公司签订了一项广告合作，男艺人需要配合B公司，为其拍摄一款男性香水广告。
原本孙凝打算让公司里另一位身价更高的男艺人接替这项合作，但B公司却断然拒绝。B公司说他们当初选中男艺人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气质和潜质，除非A公司给他们找到相同的艺人，否则B公司将会按照违约条款执行。
违约金，十倍赔款。
这个广告费是四百万，十倍赔款就是四千万。
多了这四千万，传媒公司和A公司的对赌协议必败。
还捞人？
孙凝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辛辛苦苦经营了两年的传媒公司，眼看着就要收官在即，居然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当然这事儿里面的确有猫腻，那小少爷平时虽然混账了些，但也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对赌协议，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犯这种混账事情。
她怀疑这件事情大概率是A公司搞出来的，为了不让自己在对赌中赢，居然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所以你们是想让我代替小少爷去拍B公司的广告？”百里辛觉得简直离谱。
孙凝：“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如果同意，我明天亲自带你去见见B公司总裁。他如果能点头，你就是我们公司的救命恩人。”
百里辛还是觉得这太天方夜谭了，“你们觉得我哪一点像那个小少爷？”
孙凝：“就你刚才说话时漫不经心又自带妩媚的模样，就很像啊。”
百里辛：啊？
他有些排斥：“可我没拍过什么广告。”
“10万，只要你跟我去，不管有没有通过，我都给你这笔钱。”
“如果B老板同意用你，我会跟你签订后续合约，再给你50万。”
百里辛觉得最近简直是走了钱运。
次日他好好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孙凝派来的车早就等在了外面。
到底是孙氏集团的千金，要见一个人还是容易很多。
她预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百里辛到B公司的时候，孙凝也刚到。
B公司其实不叫B公司，之前只是孙凝口中的一个代号。
它真正的名字叫炫洋集团。
百里辛回家后查了一下这个公司的介绍。
炫洋集团是和孙氏财阀旗鼓相当的一个公司，总公司设立在海外，B市的这一家是炫洋集团的子公司。
子公司的一把手很神秘，网上都没有他的信息。
百里辛跟在孙凝后面，一路顺通地进入了会客室。
据说炫洋集团的总裁还在开会，让他们先等一下。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一直到十点的时候那位总裁才姗姗来迟。
和百里辛想象中不同，炫洋集团的总裁是一位很年轻的男人。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件很随意的居家服。即便只是简单的卫衣，依旧掩盖不住男人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
他大约是位混血儿，头发是H国不会有的红色。
长相带着几分外国人的俊美，走路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势。
“孙总，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男人站在百里辛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百里辛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男人五官英俊，甚至嘴角还带着笑容。但那双俯视而下的眼中带着鄙夷，就好像他是一只可以被随便碾死的蚂蚁。
孙凝：“玄总，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满意，”百里辛觉得男人的眼神像一条毒蛇，“孙总，你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我们这款香水主题的模特了。”
他在百里辛面前坐下，眼睛上下打量着百里辛，就像在打量到嘴的猎物。
百里辛觉得更不舒服了，他躲闪着低下头。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男人的声音随即传来：“我叫玄赤水，是炫洋集团的执行总裁，你叫什么？”
“我叫百里辛。”
“百里辛，”男人声音十分愉悦，“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百里辛：……
等到百里辛回过神来，他已经坐上了回去的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签下的合约。
当时就像中了邪，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
他心中有些忐忑，总感觉这件事情怪怪的。
怎么刚好是他？
怎么合同那么恰好，玄赤水一声令下秘书就拿来了。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百里辛同学。”孙凝感激地看向他，“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百里辛下午还有课，委婉地拒绝了孙凝的好意。
孙凝有些遗憾：“那好吧，等你有时间了我们改天再约。”
“过两天会有经纪人联系你，按照合约拍摄时间四天，拍摄地点就在B市，我会让经纪人尽量和对方协商，选在你方便的周末和少课的时间。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直接联系我。”
“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喜欢那个玄总，你见到他最好能躲就躲。偷偷告诉你，我也不喜欢他。”
“这个人在业内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做事狠辣。如果不是炫洋集团我们孙氏惹不起，我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孙凝安慰百里辛：“不过你也别太害怕，拍摄周期才4天，他那么忙，和你应该不会有任何交集。”
百里辛压下忐忑的心。
但愿如此。
……
“辛辛，你这两天怎么老请假？”
下午上课的时候，李灿灿挨着百里辛坐：“你这段时间也不在家，没出什么事吧？”
百里辛：“还活着，没啥大事。”
“哈哈哈，”李灿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帝迦老师可关心你了，每堂课都点你的名。”
百里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张凌乱的脸，他耳朵唰地一热，尴尬地用忙碌掩饰。
自从帝迦担任这节课的老师后原本门庭若市的课堂立刻变成了拥挤的菜市场，没报这门课的学生也都赶过来凑热闹，想一睹老师风采。
当男人在学生们的期待中走进教室时，百里辛甚至庆幸多亏了有这些学生挡着。
在男人进来的那一刹那，百里辛闻到了一股香甜诱人的味道。
他藏在人群中偷偷看向讲台上谈吐不凡的男人，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一开一合的嘴上。
百里辛慢慢吞咽了下口水，眼底闪过贪婪。
他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