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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行行重行行》上

送君千里 香叶桃子 5826 2024-09-20 22:09:11

梦中,薄雾飘动,太阳尚未升起来。

阮君烈从马棚里牵出一匹马,正在往上套鞍。看马场的人叫起来,他转过头,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御马而来,朝着自己的方向。阮君烈把鞍马备好,抬眼望去,雾气散开一些,他看到叶鸿生穿着军服,戴着帽子,打马而来。

阮君烈捉着缰绳,往前走几步,喊道:“宾卿!”

叶鸿生的马跑到跟前,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将一个笼子从鞍后取下。

阮君烈高兴地说:“宾卿,我送你去!你怎么跑来了?”

叶鸿生擦一把汗,对他笑一下,说:“他们开车送我,你不要来。乱糟糟的。”

叶鸿生提着一个鸟笼子,里面有一只苍鹰。他把笼子递给阮君烈,说:“子然,你喜欢这个吗?留着它陪你玩。”

阮君烈想抓一只猛禽饲养,一直没捉到。阮君烈抱着笼子,惊喜地看了几眼,遗憾地说:“你要走,我还没送你什么。”

叶鸿生笑笑,骑上马,说:“没两年我就回来了。”

阮君烈闷闷不乐地放下笼子,也骑上马,说:“好长时间见不到……”

叶鸿生要去东洋学军事,阮公资助的,今天晚上的船票。他一大早就要去坐火车,到达码头后,等着上轮船。阮君烈记得日子,想去送他。两个人骑着马,往城里去。

到城门口的时候,军人们开一辆吉普车等在那里,车上装着行李。叶鸿生跳下马,对阮君烈说:“子然,你回去吧。车站不远。”

阮君烈恋恋不舍地陪他走了一段,想起来马匹不能进站台,只好作罢,掉头回家去。

吉普车在清晨的街头消失。

阮君烈拨转马头,回到家,无精打采地进门去。

金生正在客厅喜滋滋地摆弄一个小箱子。看到弟弟来了,金生扯住他,指着自己的杰作,夸耀道:“看看我做的药箱!方便!卫生!”

阮君烈打开一看,箱子里一溜玻璃瓶子,装着一些药片和药水。还有些塑料盒子,上头贴着标签,盛了草药、贴膏和艾条。金生细心地用袋子封好棉花和纱布,一起装在里面。阮君烈很满意,一把抱起来箱子,转身往外跑。

金生“哎哎”地叫起来,去扯他:“你干什么?还给我!”

阮君烈扒开他的手,说:“我送给宾卿,你再做一个。”

金生跟在后头,嚷道:“这是我的!送你自己的东西去!”

阮君烈大步流星跑出门,翻身上马,丢下一句:“回头赔你。”他收紧马腹,马儿像箭一样跑出门去,把哥哥丢在家里。

带着迫切的心情,阮君烈一口气冲到城里,去火车站。天已经亮了,人群在街上走动,摊子也摆在街上。阮君烈赶到车站的时候,外面看不到吉普车,也没有叶鸿生。

阮君烈去问穿制服的人,人家告诉他:“火车开走了。”

阮君烈不死心,到处张望。四面都是人,匆匆忙忙的旅客。

他跑得急,鸟笼子还带在马上。阮君烈把笼子提起来,把苍鹰举过头顶,让它在高处呆了片刻,又放下来,看着里头的禽鸟,问它说:“你看见宾卿了吗?”

苍鹰对他发出“啁——”的一声。

阮君烈失望地抖了一下马鞭,开始往回走。

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

叶鸿生消失在人海中,像一滴水落入大海,不见踪影。

人流越来越密集,噪杂声越来越大,让整个梦境都摇晃起来。一阵尖锐的铃声破空响起,好像防空警报一样,画面被扯碎,阮君烈感觉到眼前白光大盛。

阮君烈睁开眼,看到空旷的屋子。乌木家具沉默着,敦实地伫立在家中。

电话铃在响。

柳嫂接起电话,问他要不要去接。

阮君烈发出烦躁的叹息,坐着歇一会,慢慢站起来,去接电话。

讲完电话,他回到屋里。柳嫂给他提来一壶热水,阮君烈挥手,让她忙去,自己打开茶叶筒子,泡一杯茶水。

绿茶的清香随着水汽发散。

阮君烈捧起茶盅,吹开茶叶,饮下一口。

中午的太阳很暖,照在夔龙福寿花纹的长榻上,榻上铺着一层缎面垫子,方才,阮君烈在这里饭后休息,不期睡过去,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好像几十年的岁月只是一场大梦。他不小心从真实的梦境中掉出去,掉进另一个梦幻的现实里。

梦中,他送别叶鸿生,自己留在家乡,心情惆怅;而在现实里,他跋山涉水,远离故土,叶鸿生呆在故乡。

阮君烈将桌上的报纸翻开,瞟了一眼。这是一份香港的报纸,上面写着叶鸿生的新闻,但是没有刊登他的照片。阮君烈又打开另一份报纸,中共的报纸,他从大陆带回来的。上面有一张叶鸿生的侧影。阮君烈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

半个世纪快过去,叶鸿生的摸样没有发生太多改变,眉眼还跟当年一样,讲话做事也一样,让他一眼就认出来。阮君烈不知道,叶鸿生见到自己,是否还能认出?

阮君烈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的镜子,镜中的老者须发皆白。

喝过茶,阮君烈往书房走去,将笔墨纸砚拿出来,到客厅向阳处写字。他的健康状况不允许骑马登山,写写字倒是适当的锻炼,修身养性。走进书房,阮君烈停下脚步,看着自己做的画,目光柔和下来。

阮君烈站在山水前面,低声诵读书写在画上的《洛神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念到“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时,他停下来,很是神往了一会,回忆叶鸿生的举止风度。等念到“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后,他不再念,陷入沉思。

阮君烈拿起笔筒和纸张,缓慢地回到客厅,铺开纸写字。

待他写过四五张大字后,门铃响起来。

阮君烈放下笔,搁在砚台上,喊人泡茶。一个穿西服的年轻男人跟着柳嫂,走进客厅,对他鞠了一躬,说:“长官,您好。”

年轻男人将证件拿出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阮君烈看一眼证件,确认他是国民党的中央社供职人员。阮君烈请他坐下,说:“他们跟我说了,我说不用管。你既然来了,就坐吧。”

年轻记者有些拘谨地坐下,喝几口茶,跟阮君烈寒暄。发现他桌子上面有报纸,记者说:“长官,你看过啦?”

阮君烈“恩”了一声。

记者拿出几份报纸,分别是岛内几家媒体的报道,有大骂叶鸿生,意在反共的;有讥讽叶鸿生,顺带嘲笑阮君烈的;还有讽刺阮君烈,意在反国民党的。

阮君烈先拿起一份,这是一份国民党办的报纸,义正言辞骂了叶鸿生一顿。

记者坐在旁侧,等待他的夸奖。没想到阮君烈勃然大怒,指着撰稿人的名字,说:“干嘛让他写?”

记者慌忙看一眼文章,没看出什么不妥,文笔练达。

阮君烈不快道:“一帮汉奸文人,当初我就说不要带他们。不光带来,还生出好些徒子徒孙!他怎么配提宾卿的名字?他吹捧倭人,对党国也没有贡献,早该杀掉。”

记者慌忙把报纸拿过去,劝说道:“长官,不能因人废文……”

阮君烈阴沉地看他一眼:“留着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记者紧张地笑笑,说:“下次不请他写了。”

阮君烈喝一口茶水。

记者向他诉说宣传计划,这次采访的目的。

阮君烈说:“你们不是发过文章?还来找我?”

记者捧着茶杯,尴尬地坐着。

阮君烈放下茶杯,说:“既然发过政论,你就写点旁的吧。对中共的研究很重要,不必拿陈词滥调来敷衍自己。会被人家笑话。”

记者如蒙大赦,从公文包里掏出自己的本子和钢笔,准备做记录。

阮君烈回忆一番,开口道:“现在回想起来,抗战初期是个很重要的时段。中共和我们争夺人才,你知道吗?”

年轻记者听得一愣,不懂为什么一下把话题落到抗战初期,但是他知道不管阮君烈说什么,自己都应该点头。

记者认真地点头。

阮君烈继续说:“那段时期,我们与中共合作,一致对外。我们两党是可以合作的。中共的政宣工作做得好,吸引了很多人。我们没有留住人才。”

阮君烈忍不住又翻出报纸,指着上面的撰稿人,恨恨道:“后来光复国土,收编伪军的时候,我们又收进来不少汉奸和投机分子。影响很坏!汉贼不两立,有爱国心的人又到中共那边去了。两党争锋,先总统蒋公的政策太宽,顾此失彼,出现很多麻烦。该留的没留下,不该留的统统留了下来!”

记者捉着笔,快速地记录了一下,顺着话问:“叶宾卿在那个时候被中共策动?没留下来?”

阮君烈陷入沉默,好一会没讲话。

记者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一遍。

阮君烈靠在椅背上,沉吟道:“叶宾卿的话,他很难被策动。他自己就是红色的,穿什么衣服都一样。”

记者停下笔,望着他。

阮君烈摇摇头,说:“能把他留下来就好了。”

记者冒出好奇心,提问说:“长官,你何时发现他的身份?”

阮君烈没有直接回答,说:“他伪装得倒不是很像,有很多马脚,我也曾怀疑过他。我想把他策反回来,失败了。”

记者感兴趣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装的?”

阮君烈扭过头,看着记者,说:“你没有见过他,想象不出他年轻时候什么样。现在的青年人很少有像他的,一个也没有。”

记者想象不出,说:“他是什么样?”

阮君烈望着虚空,描述道:“叶宾卿好像霜雪一样干净,两袖清风,让人舒服。他武艺好,又会打仗。如果不跟他当对手,你不会知道他的厉害,容易轻视他,因为他不爱与人争锋,也不搬弄口舌。他有时候多愁善感,喜欢一些花啊草啊的,懂诗赋,但他不像有些人那样矫情,非得在众人面前显摆,在报纸上登两首,让别人说他文采风流。”

记者迟疑道:“但他还是颇具风采?”

阮君烈点点头。

记者注视着阮君烈,等待下文。

阮君烈回想一番,觉得很难具体描述,总结为:“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记者想象一下,说:“捉摸不定?”

阮君烈在心中勾勒叶鸿生的影子,感慨道:“风姿卓绝。”

阮君烈继续回忆,说:“他不爱使唤人,觉得不尊重别人,所以他家里没有佣人。他不置产,对发财没兴趣,不喜欢挥霍钱财……”

说到这里,阮君烈伸出一根手指,懊恼地说:“其实他像共党的地方很多!我早该发现。可是他从没有说过什么阶级论!我怎么会想到他是共党?”

记者急忙点头,表示理解他的矛盾心情。

阮君烈长叹一声,扶着额头。

见他不再说话,记者试探地叫一声:“长官?”

阮君烈挥一下手,怅然道:“总之,他是共党。当时吏治状况糟糕,他很显眼。为什么没把他抓起来?因为我觉得他表现好,其他人表现不行……”

阮君烈的语气透着萧瑟,停止说话。

记者看一遍记事本,发现都是一些不能刊登的内容。他翻过一页,对阮君烈说:“长官,我们做个军事专题?”

阮君烈提起精神,开始回忆徐蚌地区的战争,肃然道:“很多问题需要反思。”

记者列出一个问题表,打开他带的小型录音机,开始提问,例如:战场上的状况,每支部队的表现,军事策略的成败等等。阮君烈逐一作答。

茶水逐渐冷下来。柳嫂拎着一个茶壶,又添了一次水。

记者满意地合上本子。

阮君烈又说:“中共跟美国人打仗,获得的成绩也需要一并研究。”

记者一愣,委婉地说:“中共得到了苏俄的支援,没什么研究价值吧?”

阮君烈瞥他一眼,说:“俄国人只提供空军。美国人也有其他国家支援。中共一贯使用轻武器和炸药包打仗,效果不错,可以学习他们的作战精髓。”

记者笑着摆手,说:“长官,别被宣传手段欺骗了。”

阮君烈冷笑一声,嘲讽道:“我与他们对垒,亲眼见过他们的武器。我瞎了,看不明白。你晚生几十年,战场开在哪都不清楚,心里倒很明白?”

记者的笑容僵在嘴角,又把本子打开。

阮君烈喝一口水,说:“中共没有多少像样的武器,装甲车是我们的。五十年代,他们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

阮君烈与记者交谈片刻,看他受苦受难的样子,不想再浪费时间。

阮君烈松口道:“先这样吧。辛苦你了。”

记者松一口气,把录音设备收起来。乘他收拾东西的空当,阮君烈顺手翻阅一下其他报纸,扫了一眼痛骂他的文章。

记者回过头,询问他:“长官,需要回应吗?”

阮君烈将报纸丢开,轻蔑地说:“疯疯癫癫的,有什么好回应!”

年轻记者礼貌地告辞,离开阮家宅院。

阮君烈换一身衣服,到庭院里去活动筋骨。竹林落下一层黄绿驳杂的叶子,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嚓嚓声。阮君烈在水塘前打两遍太极拳,呼吸吐纳。收势后,他在水边张望了一下。残荷立在水面上,荷叶枯萎大半。立秋后的荷花还剩最后两朵。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阮君烈伫立在水边,回忆他曾经见过的山中野荷,忽然很想吃藕。

柳嫂出门去买。

藕炒好,配上几碟小菜。厨房烫了一壶黄酒。阮君烈尝一口,发现是本地黄酒,拿话梅姜丝煮一通,他还是觉得不够顺口,没有底气。金生去世后,宝铃和宝鼎负责每年给叔叔送茶叶和酒做礼物。今年喝得快,已经喝完了。

阮君烈饮下一杯酒,夹一口菜吃。黄昏中,微风拂动。

菜品清淡无味,阮君烈吃了半碗饭,放下筷子。

柳嫂问他还要不要吃。

阮君烈说:“行了。”

曾几何时,他失去食肉的乐趣,疾病让他远离荤腥。年轻时,阮君烈无肉不欢,渴饮烈酒,如今是不能了。不仅如此,他也不能骑马,不方便剧烈运动,只能打太极,以缓慢的速度完成一项运动。追风逐日的日子一去不返。

阮君烈拿水漱口,结束用餐。

青春年华里,他得到过生命最丰美的赐予。无论家世环境还是个人机遇,他都高人一等。他有强健的体魄、使不完的劲,熊熊烽火无法将他毁灭。他豪气干云,一呼百应,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千骑拥高牙。他有一个难以忘怀的情人,曾经是他的兄弟。他再也没有见过这般动人心扉的男子。

不知不觉,得到的东西逐渐离开他,从他的生命中剥离。

在风云激荡的时刻,云随龙,风随虎。他一路远行,马不停蹄地跋涉,不知不觉走到很远的地方,停留在一方小天地。等他发觉的时候,岁月偷偷带走很多东西。

阮君烈又想起来,周培说他在家里种田。周培在一小片苗圃里种番茄,得到不少乐趣,还送一些给他。周培一度负责国民党内务,权柄炙手,别说是种番茄,种黄金的空闲都没有。如今百无聊赖,他种地自娱自乐。

阮君烈无可奈何地笑一下,对着晚霞。

庭院里响起脚步声。

阮君烈的目光掠过去,看到他的大儿子彤生,想起今天是周末,彤生一贯回家陪父亲吃饭。阮君烈叫厨房再烧两个菜。

彤生换下军服,坐到桌边。

彤生问父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君烈说:“没有。明天医生会来。”

彤生点点头。阮君烈手术之后,医生定期给他检查身体。

彤生想一下,小心地说:“最近,炜生说他工作不忙。您要不要去美国住一段时间?”

阮君烈不快道:“不去!又不做手术。”

彤生闭上嘴。

厨房端了一碗汤上来。阮君烈给彤生舀一碗汤,让他喝。

彤生喝两口汤,鼓起勇气,又说:“母亲去世后,家里空荡荡的。父亲你要不要换个环境?可以去跟妹妹住一段时间。”

阮君烈拒绝道:“我很好,没哪里不习惯。”

彤生没话好说,吃菜。

阮君烈问他:“你最近忙什么?有没有军事竞赛?”

彤生告诉父亲,国军同美军要在花莲狩猎,举行一场友谊赛。

阮君烈的眼睛中焕发出神采,精神振奋起来,指示道:“好好表现!体现军人气概!”

彤生放下筷子,对父亲点头。

阮君烈与他叙说一番诀窍,让他务必按此行事,强调道“不能输”。阮君烈在竞赛中取得过好成绩,但是彤生输掉好几次。

彤生紧张得出了一把汗,拿手帕擦掉,低着头说:“是。”

阮君烈鼓励他一番,期待他的表现。

父子说了一阵话。彤生要回家,第二天有事,阮君烈没有留他过夜。

临走前,彤生去给母亲上香。含香的照片摆在客厅的一个龛里,彤生上一注香,跟她打过招呼才离开。阮君烈走到龛前,看了一眼含香的照片,浮出一丝悲伤。

之前他回去探亲,含香想跟他一起,到北平去寻亲。阮君烈自己都不敢贸然去北京,别说带她去,这事就算了。第二年,含香发急病死了。去世前,她还念叨这回事,阮君烈这才知道,她心里念念不忘,想去找她的大伯和大娘。

含香是个私生女,生母不能养她,打小被抱给大伯一家抚养。大伯和大娘待她很好,原本也是幸福的。战乱之中,她跟着大伯一家逃难,半路失散,找不到亲人。她年纪还小,无依无靠,流落到风尘舞场中去。含香有一个固执而天真的想法,认为战争结束后,她大伯一家肯定要回北平定居,她就去找他们,重新和他们团聚。谁料到仗一直没打完,她再也没回去。

阮君烈时常焦躁、痛苦,陷入忧郁。含香不懂他的忧郁,那些烦恼属于男人的世界。她忙于抚育她的儿女,料理琐碎的事情,还是给他带来一些安慰。

阮君烈无法达成她的愿望,心中愧疚,发动全家人去给她买北平特产。含香临终的时刻,依然没有见到她的亲人,只吃到了茯苓夹饼。

她在病榻上赞叹:“好吃。”

含香去世后,阮君烈很不喜欢在卧室睡觉。他觉得不舒服,身边冰冷。那个时候起,他把铺盖拿到书房去,在书房休息。出于一种特殊的情愫,他每年夏天都睡在书房。在这个房间,他常会梦到叶鸿生。

今天,送走彤生后,阮君烈照旧去书房安寝。

书房的床上铺了一领草席。

暑热未褪尽,他怕热,还是要铺席子。

阮君烈注视着这张草席,想起当年他带着叶鸿生,一起到彭乡赴任。得知要到穷乡僻壤,他从家里带了一卷自己喜欢的席子。那是一床绝顶细席,柔软而致密,竹篾状若银丝,服帖得不得了,可惜毁于战火。

阮君烈躺在床上,进入梦乡。

在一片朦胧中,阮君烈感觉到莲花绕床而生,远处响起渔歌。

他翻身下床,打开门,明媚充裕的阳光照进来。叶鸿生在楼下打水,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他,叫了一声“子然,这么早就醒了?”

阮君烈说:“睡得热了,出来凉凉。”

叶鸿生顺着楼梯上来,进屋,把床榻上的细纱蚊帐勾起来,替他擦拭凉席。擦完之后,叶鸿生将凉席放到窗口,让太阳晒干。

阮君烈看他忙完,笑道:“让人来擦就完了。这样费事。”

叶鸿生也笑了,把手中的毛巾放下,靠近阮君烈,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

一阵强烈的心跳鼓动起来,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阮君烈睁开眼睛,窗外依然是黑夜,漫天星斗,偶尔有一丝虫鸣。阮君烈在半夜醒来,披衣坐起,久久不能回神。

他睡不着,重新点亮灯,把宣纸铺开。

有时候失眠,睡不着觉,阮君烈就写字或者作画。写一会功夫,他慢慢倦了,就能安然入睡。

台灯下,阮君烈将镇纸压好,提起笔,写下一阕诗词。

他从“谁念西风独自凉”淋漓走笔,迤逦写到“当时只道是寻常”。阮君烈在最后两个字“寻常”那里收笔,默默注视自己的字迹,放下毛笔。

他离开书桌,独自坐在窗边看月亮,想心事。

隐隐地,蟾宫里的桂花徐徐落下,带着一种悠远的甜香。

作者感言

香叶桃子

香叶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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