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为已经记不清他们分开后的很多细节。他的大脑里好像有一个全自动的处理器,选择性地屏蔽了一些记忆。就好像他已经记不起那一年擅自离开他和轻轻的父母,连长相都变得模糊。
记忆力太好的动物,很难在血肉森林中生存下去。肌肉神经里存储的应激反应太多,吃睡都无法安宁。
后来李思为还是搬家了。搬到了离北市中心更远的郊区,为了省钱,他又租到了筒子楼的顶楼。
这一切,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他在江城的原点。
偶尔他做梦会梦到巧克力,浓稠的、噎在嗓子口几乎无法下咽的巧克力。
自从公司给俞川在市区安排了公寓后,他留在老房子里的东西也就不多了,无非也就是几把牙刷牙膏和一些旧衣物。
李思为该扔的扔,该卖的卖,搬完所有东西之后,独独在一个大行李箱里翻出了一整盒巧克力。
这盒巧克力精美得有些不合时宜。
大概是个瑞士牌子,看起来便价格不菲。换成是他,肯定舍不得一下买这么一大盒。
搬家那天的下午,李思为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好,那盒巧克力突兀地摆在了餐桌正中央。
他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横竖各四排,一共十六颗,每一颗都被软糖纸紧紧包裹着。他拆开一颗,尝了一口。而后,他将剩下的一颗颗尽数掰开、吞下。浓郁的可可味顺着口腔一直流到喉管。糖纸被厚厚地叠起,吃到最后,已经尝不出一点甜味,只觉得满嗓子的苦涩。
原来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是苦的。
他的手机丢了,没能再找回来。李思为用序列号查了手机的最新定位,结果显示手机已经被人刷了系统,卖到了距离他两千公里外的南方城市,有了新的机主。
他和俞川之间的联系手段,从以前的拨号电话,到邮箱,到短信,到MSN,到微信,到现在一无所有。或许这手机丢得正是时候,他也不用再费神去删除过往留下的痕迹。
自那以后,很长时间里他都没有再梦见过过去的事。偶尔有一两次,也只会闪过一两个很模糊的侧脸,江城冰凉的溪流也变得模糊,北市的大雪也变得模糊。
他好像把这一切裹上了一层巧克力糖纸,封存得严丝合缝,只要不去亲自打开,就闻不到一丝可可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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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时今日,临港的大雪下了整整一晚。李思为醒来时,抬手拉开窗帘想看看天色,结果雪白一片晃得他差点睁不开眼。
雪地茫茫,看不到边际,远处的矮楼已经被虚化成了一排排几不可见的黑点。
天气太冷,窗台的栏杆都变得冰凉。他蜷回了床上,翻开床头最新的通告单。纸上写着,今天他有一场夜戏。
原本安静的手机响起了闹铃,李思为拿过来按灭,顺便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早晨八点。
昨晚被领带磨破的手背依旧有些红印,他从背包里翻出了上次医生开的祛疤膏,自嘲地笑了笑,来临港一趟,这药是让他用回了本。
药膏刚抹到一半,房门却被敲响。
笃笃笃,这敲门声很缓、很轻。
“不需要打扫,谢谢。”李思为朝着门口的方向答道。
门口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李思为起身,走进卫生间给自己洗了个脸。今日有些古怪,以往客房服务都是十点半以后,今天天才亮没多久就有人敲门。
然而,当他关掉水龙头,门口又传来了一样的敲门声。
又是三声,笃笃笃。依旧敲得很轻。
难道是方雨?
李思为顿了顿,很快走到门前,按下门把手,拉开了门。一阵冷风顺着走廊钻了进来,他被冻了个激灵。
但他一抬眼,却没有看到来人。可能是附近住客小孩的恶作剧。李思为转身便准备重新关门,但一低头却吓了一跳。
走廊门边蜷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见门开了,那人立刻扶着门框起了身。
李思为向后撤了一步,打量眼前人。他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衬衣,没有系领带,领口松松垮垮。
下巴已经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似乎一夜未睡。
“你醒了。”俞川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两人只对峙了三秒,李思为没有再犹豫,转身便把门关上。
砰的一声后,冷风被隔绝在门外。他很快从床头拿过手机,找出了小孟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你老板在我房门口,叫人过来抬走吧。”
“嗯,他昨天喝多了,行动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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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傍晚,大雪仍在下着,今天的夜戏即将开拍。李思为换了身衣服,走到了酒店楼下。大雪天气,连狗仔都不来蹲守了。
但昨日那场莫名其妙收尾的生日宴,让剧组的氛围变得更为古怪。
场务在酒店门口准备晚上要用的设备,执行导演正在跟编剧讨论今晚的戏。大家都对昨晚发生的一切缄口不言。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停在人群后方。李思为看到了,是俞川惯用的那辆。
小孟正弯腰在车里收拾东西,转头看到李思为出来了,连忙下车跟他打了个招呼。
“思为哥!”
李思为朝她点了下头,小孟走了过来,背对着旋转门站着,朝掌心呵了两口气。
“今天好冷啊。”说着,她裹紧衣服下摆。
干冷的晚风里,李思为笑了笑:“明天雪停了会更冷。”
“真受不了这里的天气,早点杀青吧。”她抬手摸了摸耳廓。
李思为垂眼,没再接话。
周围依旧人来人往,沉默了半分钟后,小孟忽然凑近,小声问了一句:“那个......思为哥,昨晚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李思为一顿,摇头:“没什么事。”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们走得很急,我跑到地库,发现你们把车也开走了。”
李思为笃定地点头:“真的没事。”
面对小孟狐疑的眼神,他补了一句:“只是俞.....你们俞老板落了东西在我这。”
“落了东西?”小孟有些不可置信,“然后呢?”
“然后我还给他了。”
小孟刚想问些什么,余光却瞥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俞川随意地裹着一件外套,面色有些疲惫,胡茬依旧没剃。
“啊,老板你来了。”她赶忙把车门重新打开,“走吧,上车。”
雪总算有了变小的趋向,只是路况仍旧不算好,这里地处偏远,也没有市政过来扫雪。
一旁的场务已经把置物箱整理好,推上了小车。
他转头跟身边人埋怨:“这大雪天,天上连个月亮都没有,路上也太黑了。”
李思为刚好站在他侧后方,笑了笑,呵出一口白气来:“没有月亮也得走啊。”
小孟已经先上了车,一直开着门等候俞川,车里好不容易存起来的暖气就快消散殆尽。
而俞川站在车边,却一动未动。
“老板,上车呀。”她指了指天边,催促道,“还在下雪呢,外面很冷的。”
“我不坐。”他低声说,“你自己坐吧。”
“啊?!”
李思为没有回头,撑起伞来,快步走进了白茫茫的雪地,踩出了一条雪路来。
漆黑的夜路里,他已经越走越远。直到雪花企图抹去他离开的脚印,身后忽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门过生日了嘻嘻。也祝其他天蝎座的小宝贝们一样生日快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