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工作进入了倒计时,制片组排好了最后一周的通告。
李思为上午刚刚补拍完两个镜头,穿着戏服回到了剧组化妆间。
他刚刚推开门,一抬眼,怀疑自己走错了屋子。原先混乱的房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两侧还架起了两盏环形灯。中间的空地摆上了两个单人沙发。
而今天跟他并没有对手戏的俞川,正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面前架着一台摄影机。
“这什么情况?”李思为立刻侧身避免入镜。
小孟见他来了,朝他招手:“没事儿,这会儿没有开机。”
“开机?”李思为不解。
“方老师今早说,要配合宣发录一些幕后花絮和主演访谈。”
李思为这才看清了摄像机后的人,原先已经离组的剧照师和摄像助理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来得及坐下。那头一台游机已经亮起了拍摄的红灯。
“没事儿,你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拍一些。”摄像师朝他摆摆手。
李思为如鲠在喉,也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
“两位可以有一些互动啊。平时怎么聊天就怎么来。”
摄像师显然已经离组太久,并不清楚此时组里古怪的气氛。小孟忙走过来打圆场:“要不我们先访谈吧?这突然录花絮,大家都没怎么准备。”
李思为原本以为所谓的主演访谈,也就是问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结果没想到他们做了整整两页纸的企划,甚至还找来了一个兼职的制片助理做主持人。
“我们第一个环节是,默契问答。”制片助理从机器后面的箱子里抽出两个白板来。
为了两个人能同时入镜,摄像师还特地把两张单人沙发靠得极近。
俞川臂展很长,微微一展臂都快要碰到李思为的肩膀。
但李思为很快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好了,我们开始录像。现在开始,我提问,然后两位同时在白板上作答。”制片助理煞有介事地举起手里的卡片。
李思为这才勉强扯出一个职业微笑来。
“第一个问题!”她清了清嗓子,眼神明亮,“请问,你们各自的初吻是在几岁?”
空气沉默了好几秒。
李思为的手顿了顿,过了五秒才在白板上沙沙写下答案。
“三、二、一。”
两人同时翻开白板。
李思为的白板上潦草地写着三个字:二十岁。
而俞川的却写着:十九岁。
李思为看到他的答案,微微一怔,而后蹙起眉头。
制片助理捕捉到了他的表情:“思为怎么了?是没想到俞老师比你的初吻更早么?”
李思为的喉结滚动了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俞川似乎也不想深入解答,制片助理很快翻开了第二张卡片。
“好,第二个问题。”她继续提问,“继续刚刚的话题,初吻发生在什么地方呢?”
俞川已经开始写字,飞快地答完。李思为抱着板,过了半分钟才开始动笔。
“都写完了?来吧!”
两块白板再次翻开。
俞川:“家。”
李思为:“学校。”
李思为再次眉头微蹙,但看到摄像机的红灯仍亮着,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看来两个人的人生体验很不一样哦。”制片助理笑了笑。
两人却没答话。
“好了,我们问一些正经的问题。”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她飞速抽出了第三张卡片。
“我们的电影快要杀青了。二位之后又什么规划呢?比如,希不希望二搭?”
这次李思为答得很快,他先翻开了白板,上面赫然三个字:不希望。
而俞川的翻开,也是三个字:我希望。
这下连制片助理都笑不出来了,是个活人都能察觉出气氛的尴尬。
“思为哥,你......”她试探性地开口。
李思为:“如果我都能跟俞老师二搭了,那证明俞老师的事业越走越回去了。”
制片助理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拍完这部电影,比起刚进组的时候,你感觉跟俞老师之间的关系有变化吗?”她借势追问。
闻言,俞川旋即放下白板,侧过脸看他。
李思为看着摄像机,片刻后点了下头:“有。”
制片助理摇了摇手掌示意他继续:“展开讲讲?比如哪方面的变化?”
李思为顿了两秒,忽然笑了:“关系,更纯粹了。”
俞川的目光一下定住了,大约五秒后,他才转过头来。
“那俞老师呢?你感觉有变化吗?”对面追问。
俞川的手背紧攥,呼吸声极轻。
“我也......更纯粹了。”一样的答案,脸上却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神情。
不大的屋子里,两盏灯打在脸上,烘得人脸颊干燥。李思为朝制片助理笑了笑:“要不今天先问到这吧?我半个小时后还有戏。”
对面也如获大赦般快速起了身:“好的,那我们先跟拍俞老师的单人镜头。”
李思为几乎没有再多停留,起身就离开了化妆间。
他下午有两场要补拍的独角戏。杀青日期越来越近,李思为只希望尽早拍完,离开临港。
虽然靠这点花边新闻的曝光,他有了一点知名度,但没有可靠的作品背书,找上门来的剧本还是少之又少。
李思为的下个活仍旧没有着落。不过今年,他并不想无缝进组。在北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江城陪轻轻过年。
下午的戏并不算难拍,但都是动态镜头,需要来回跑跳,还要保好几个机位。李思为中午就没跟着大部队一起吃饭,这下愣是跑了一下午跑得饥肠辘辘。
他原本想扛到下午收工了再去酒店和莫雪一起吃。结果一个镜头刚刚结束,人还没披上外套。就见棚外来了好几个人,推着好几个餐车进了片场。
摄像师也累了一下午,长叹一声丢下机器就跑了过去。
“下午茶,人人有份哈,过来自取!”小孟扬手打了个招呼。
李思为还没看清他们推的什么东西,小孟就抱着两个方盒子朝他跑了过来。
“思为哥,这是给你的。”
李思为一愣,见她已经快抱不住了,忙伸手接了过来。
“方老师发的福利?”他问。
“哪儿啊,今天我老板做东,请全剧组下午茶。”小孟替他打开了盒子,上面一层是两个刚刚烤好的蛋挞,挞皮酥脆,香气扑鼻。下面一层抽出来,是满满一盒巧克力。
“累了一下午,补充下糖分。”小孟示意他拆开。
李思为抱着盒子,他认识那个巧克力品牌,瑞士的牌子,很贵。
“你吃吧。”他看了一眼,将盒子推回小孟手里。
小孟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怎么了?思为哥......”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他伸手把盒子重新盖好,盖得严严实实。
-
饥饿,有时候是一种痛觉。刚开始饿的时候,总觉得要吞下无数的糖分才能缓解痛感。但当过了某个阈值后,饥饿感便会渐渐消失。
李思为从五岁之后就发现了这个人体的秘密。饿了,就饿着,饿过劲了,也就不饿了。
他有时候想,是不是自己从小这样饿成了习惯,导致他现在很难长胖。
除了当年和俞川刚刚恋爱的时候,一个学期胖了五斤重。在那之后,他几乎很少再胖过。
李思为再次越过了自己饥饿的临界值,回到酒店后,他喝了一瓶果汁,竟甜得人作呕。
深冬的天黑得很快,不过傍晚六点,天就已经黑透了。
李思为靠在床上一直没有开灯,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谁啊?”他起身走到门口。
门外无人应答。
但笃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李思为透过猫眼往外望去,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黑影。
他松开了扶着门把手的右手,转身回了房间。漆黑的屋子里,敲门声再次响起。
“我要睡觉了。”他不胜其扰。
敲门声停了半分钟,而后再次响起。
李思为有些恼怒,刚想开口,门外却传来了人声。
“你丢了东西在我这里。我给你送过来了。”
黑暗中,李思为再次起身,走到了门口。吱嘎一声,他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手去。
很快,门外那人确实递来了一个盒子。
“什么东西?”他不记得自己丢过什么。
“你的鞋。”俞川低声答道。
李思为的手一顿,他确实丢过一双鞋在俞川的房间。仓库那场戏之前的夜晚,差点擦枪走火的那个夜晚,他仓皇而逃,把鞋丢在了套房的玄关里。
李思为接过鞋,准备重新将门关上。那只大手却迟迟不往回收,一直抵在门板上。
“你还有什么事?”他皱眉。
安静了好几秒,俞川才低声开口。
“我想跟你说说话,可以吗?”
李思为深呼吸了两次。这人是不是有病。他以为自己在演灰姑娘和王子吗?捡到一双鞋就可以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跟电影没关系的事就不用聊了。”他再次试图关门,却再次被牢牢顶住。
“有关系。”俞川执着地钉在原地。
李思为被迫将门完全打开,但依旧没有邀请他进来。
“长话短说吧。”
俞川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白色卡片递到了李思为眼前。
“什么?”李思为蹙眉。
“有部电影年后开机,这是他们的制片人名片。”俞川抬眼看他,瞳孔黑漆漆的。
“你什么意思?”
“……这部电影很适合你,我希望你可以去试试。我会帮你引荐给导演。”
李思为的手指紧紧攥着门把手,金属镀面几乎快被他刮出一道划痕。
“你是觉得我现在很可怜吗?”李思为没有去碰那张名片。
“我没有。”他回答得很果断。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也不想欠你的人情。俞川,这部戏拍完,我们好聚好散。”李思为向后撤了半步,隐入了昏暗中,俞川看不到他的表情。
“思为,我们不赌气了,好不好?”他的手仍握着那张名片,举在他眼前一动未动。
李思为难以置信,冷笑了一声:“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在赌气吗?俞川,已经三年了。我们已经分开三年了,所有事都结束了。我现在怎么样,以后怎么样,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知道!”俞川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想跟你道歉。”
“不必了。”李思为的声音很冷,“那天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你可以不见我。但我希望可以有一个弥补你的机会。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想帮你,哪怕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
黑暗中,李思为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却仍然无法压抑喷薄而出的愤怒:“俞川,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请你现在离开!”
他猛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下了最后通牒。而那张名片,飘飘荡荡落到了地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的角力。
然而下一秒,咚的一声闷响,俞川忽然双膝着地,直直地跪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走廊空旷寂静,唯有窗外的风声不停,李思为看着他的头顶,全身僵硬,几乎无法动弹。
“你又发什么疯?”
俞川用掌根按住自己的眼眶,没有抬头。
“是我害得你给韩霄下跪。这是我欠你的。”他声音竟有些嘶哑。
李思为攥紧的手指,几乎要把手掌磨出血印来。他盯着面前人的脊背,喉结滚动了两次。
“……好,那现在我们两清了。你可以走了。”
三秒钟的沉默后,俞川缓缓抬起头来,胸膛起伏,声音颤抖。
“如果我,不想跟你两清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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