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声混着窗外的风声,李思为紧攥着手机,呼吸也变得迟滞。
刹那间,酒店房门却忽然被敲响。那敲门声有些急促。
“思为,你在吗?明天的流程有变动,要是还没睡的话出来对一下?”是执行导演的声音。
李思为一下回过神来。
“你给我点时间。我这边忽然有急事。”李思为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而后通话戛然而止。
他急忙套好衣服开了门,门外的执行导演也是一脸倦容。
“抱歉啊,也不想这么晚打扰你的。刚刚打你电话没打通,这个环节又必须跟你们通知到位。”
李思为扯出一个笑来,点了点头:“没事,您说。”
对方给他递来了一个单页:“明天的录制上半部分没变,我们还是去沙漠取景。但是在下午大概五点左右,会穿插一个直播。”
“直播?”
“对。媒体那边要求加的流程,不过不用担心就是一个简单的小访问,不会很复杂,也不太耽误时间的。”执行导演指了指表格上的段落,“主要就是给观众送送春节祝福什么的。”
“好的,知道了。”李思为扫了一眼那表格,朝对方颔首。
“OK。那你早点休息,明天中午十一点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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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档旅行综艺是在寒假期间边录边播的,五个常驻嘉宾都是现在当红的演员和歌手,节目收视率也一直不错。
他们这一段旅程是在西市边界的沙漠录制,这一天的行程就是带嘉宾团穿越沙漠。
但与李思为曾经录制过的户外综艺不同,这些明星咖位很大,自然不能真的让他们一直徒步。大部分的行程都是坐着越野车拍摄的,相对而言轻松舒服很多。
今日全国大降温,西市天气直逼零下十度。早上服装师特地给每个嘉宾都穿上了厚实的防风外套。
李思为放在化妆台上的企鹅毛线帽格外惹眼,一旁同样是飞行嘉宾的女歌手探过脑袋来。
“哎,亲爱的,你这帽子也是赞助吗?”
李思为笑了,摇了摇头:“纯手工的。”
“哇,手很巧哎。女朋友织的?”她打趣。
李思为再次被她逗笑:“没有。就是……家人送的。”
“哦——”对方不再刨根问底,打了个岔就换了话题。
常驻加上飞行嘉宾一行一共七个人,分成了两辆越野车。摄制组的车跟在两侧。李思为坐的那一辆开在整个车队的最前面,广阔无垠的沙漠绝景在眼前展开。
由浅到深的橙黄,再到远处与天际线融为一体的米白。李思为没有戴墨镜,冬日清冷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撒在了他的鼻梁上。
左右两侧的越野车一路跟拍,半空中还盘悬着一架无人机,全程记录。
等他们开到休息站时,已经是四五点的光景,原先高悬的太阳有了向西滑坡的迹象。
摄制组短暂的休憩之后,就架好了直播的设备。
昨夜的大风刮过之后,今日的晚霞格外浓郁。大漠落日,晃得人睁不开眼。
直播果然如执行导演所说,就是给直播平台的观众送一些新春祝福和几个简单的访问。
轮到李思为时,先是就东京的电影问了几个宣传口径的问题,比如什么时候上映啊,跟对手戏演员之间有什么趣事。
李思为答得得体也简短,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收尾的问题。
直播主持人把话筒递到了他的手边。
“来,思为,春节快到了,有没有什么话想跟爱你的人说呢?可以借着我们的镜头表达一下哦。”主持人笑得灿烂,身旁的嘉宾都转过头来看他。直播的三台机器一齐聚焦在他的脸部。
李思为握着话筒的手紧了又紧,几秒后,他抬眼看向镜头。
“我希望你……们,身体健康,不再受伤。”
主持人一下笑开了:“哇哦,很朴素的祝福哦!那就祝所有观看我们直播的观众朋友们,在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之际都能健健康康,平安顺遂。”
直播很快结束,越野车载着一行人前往酒店。李思为独自坐在了最后排的位置,大约是车里的空调打得很热的缘故,他的耳根几乎烫到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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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被意外挂断的电话之后,俞川再也没有跟他联络。
李思为口中的“再给我点时间”,一给就是整整三天,他结束了综艺的录制,坐着飞机飞回北市,已经是小年夜了。
机舱门刚打开,乘客们排队走出机舱。李思为把手机重新开机,便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思为,你落地了吧?待会儿到家,收拾一下行李。”
“嗯。刚落地。节前还有通告吗?”李思为一手拎着行李,用脸颊夹住手机,走进了廊桥。
“不是。你现在不是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吗?那边我也去过,交通不太方便,地方还小。公司给你安排了个新住处,就在市区的高层公寓,以后要是赶通告什么的,安排车接送也快。”
又是一个傍晚,廊桥外的夕阳晒得李思为睁不开眼,人也随之一愣。
“公司要给我换房子?!”
“对啊。”经纪人反问,“马上过完年,你多的是通告,你还想挤在那小破房子里啊?”
李思为只能应下:“好的,我知道了。哪天搬家?”
“这周末,你尽快收拾吧。”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李思为回到家时,仍然觉得不真实。
临近春节,老街里已经挂满了福字和灯笼。昨天似乎有人家偷偷放过了炮仗,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李思为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多。家里的东西虽然算不上多,但也都是他精心布置的。
连沙发上的毯子都是他特地去中古店千挑万选淘来的。
打包行李是一件折磨人的事,他找来了七八个尺寸相似的大纸箱,先从卧室里的大件开始收起。过冬的衣物、为了电影购入的小提琴、笔记本电脑的支架、靠腰的坐垫……零零散散,一一放进合适的容器里,该留的留,该丢的丢。
三个多小时转瞬即逝,李思为撑着膝盖再次抬起头来时,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卧室和卫生间里闲置的东西几乎已经收完了。
只剩下客厅还没有规整,李思为歇了一口气,靠坐到了沙发上。
这沙发也是原来的房客留下的,年头久了,并不牢固。但这是顶楼,这么大件的家具想搬下楼再换新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几年来,李思为也就一直缝缝补补,凑活用着。
他歇了不过五分钟,便重新起身开始收拾。
李思为掀开了沙发上铺着的拼接羊毛毯,刚想往前走两步,把毯子叠好收纳起来,脚下却忽然被绊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沙发的一脚露出了一个铁皮盒子。
李思为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来,这是个巧克力盒子。他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发现沙发腿断了一根,一个角一直晃动不平。
他依稀记得,这盒巧克力是他在一个行李箱里找到的。但他当时只觉得奇怪,为何家里会凭空出现一盒瑞士巧克力。这盒子精美得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和俞川分手之后,他一度情绪不好,吃光了里面的巧克力,吃到嗓子眼都发苦。
而这个剩下来的铁皮盒子,厚度刚好可以塞进沙发的缺角里找平。
再之后,他给沙发换上了全新的布艺沙发套,又时常用羊毛毯盖着沙发。这个盒子便一直默默卡在这个角落里。
李思为弯下腰去,那盒子靠外的一角已经微微生了点锈,把地板蹭黄了一块。他心底一紧,蹲了下去,抬起了沙发垫,把那盒子抽出了出来。
好在,除了那个角之外,盒子其余部位完好无损。他刚准备去拿百洁布把地板上的黄渍擦干净,结果手里一滑,那盒子砸到了地板上。除了清脆的碰撞声之外,李思为竟听到里面有异物晃动的声响。
那不像是填充垫片的摩擦声,听起来明显更有重量感。
他微微蹙眉,难道是自己曾经装过什么东西进去,结果忘记了?
时间太过久远,记忆早已模糊。
他把巧克力盒子拿到了餐桌上。盒子被沙发角压了太久,铁皮结构被压得极紧,一时难以打开。
不得已,李思为去厨房找出一把削皮小刀,对准那开口,一连撬了好几下,最后只听得砰的一声。
盒子终于撬开了。
他掀开盖子,打眼一看,里面只剩下衬在巧克力下方的造型垫片。
这不对劲。他再撬起那垫片的边缘,里面忽然哗啦啦掉出了一叠厚厚的纸张来。
李思为一怔,过了好几秒,才把那些纸张重新规整好。
然而,当他看清楚这纸张上的内容后,一阵酸麻顺着脊背迅速窜上了头顶。
这里叠着的是两份文件,上面比较厚的,是一份装订好的购房合同。
那是一套三室两厅,房屋所在的街道他也很熟悉。那里汇聚着江城许多漂亮的新式公寓。十八岁的他,曾经站在那一片小区的栅栏外,呆呆地看着里面湛蓝的游泳池。
而再往下翻,后面还有一份稍薄的文件,是一份赠与协议。
条款加粗的第一行,甲方无偿将该套江城房产赠与乙方。
他颤抖着手指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空白着,没有任何字迹。
而甲方处已经按好了一个指印。时间久远,原本鲜红的印泥已经氧化成了深红色。
签名栏的空格处,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名字:俞川。
签名的下一行,手写了一个日期,那个日期李思为分外熟悉。
那是他们三年前分手的前夜。
他的手几乎止不住地颤栗。而那协议的背后,又倏地掉出了一张卡片来。
李思为急忙弯腰捡了起来,那张卡片上拓印的花纹已经被磨损得很淡,但上面的字迹还清晰可见。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孤零零的一句话。
——宝宝,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原本简单的呼吸此刻竟也变得艰难。李思为手背的筋脉微微凸起,眼眶也开始酸痛。
往日种种,不受控地在眼前浮现。苦楚、甜蜜和所有的不得已交织在一起,将他整个人死死裹住,无法动弹。
这条路似乎走得过分崎岖,以至于他分不清哪一段才是最痛彻心扉的拐点。
但那一个个抵死缠绵、拥抱取暖的午夜,此刻用力地冲破了隔膜,从他心底封存许久的角落里长出了触角,蔓延、疯长,直到再度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咚,咚,咚。
隐约间,似乎有敲门声响起。
李思为以为自己情绪失控产生了幻觉。
咚,咚,咚。
那敲门声再度响起,他猛地一颤,不是幻觉,是真的。
李思为这才恢复了知觉,他转过身去。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男声:“思为,开门。”
李思为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咔哒一声,他打开了那扇木门。
走廊的玻璃窗外有烟火窜上高空,过分耀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门外的人。
俞川站在了他家的门口,正如十七岁时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巧克力盒子:从此我身份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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