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咤商场呼风唤雨的江家最高统帅, 在儿子的眼泪中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教育水平。
但江之贤很快恢复如常,吩咐家仆带江归一洗漱换衣服,带人前往干净整洁的地方, 眼风未曾分给仇舒悦半分。
江亚卿和妻子上前去扶狼狈的母亲, 略微不满, “您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仇舒悦拉回失落悲伤的视线, 转向儿子,怒气有了正当理由, “一个正统血脉的长子手里就一个辅佐江弘义那条狗的二系,如果你拿到十四系那小杂种能这么嚣张?”
“十四系是父亲亲自划给归一,父亲既然那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江亚卿压低声音, “您就安分点, 别再惹事了,父亲最属意的人是我,其他人相当于button man,马上......”
陈窈挪开视线, 看向江之贤。
家宴上所有的人和他说话时, 个个都低声下气, 就连岁数大的长者也不例外。而江之贤说话时,他们都身体前倾, 恭敬低着头。家仆围着他转,江家鹰犬分散在花园四周, 不停用眼睛看他, 只要他一声令下或谁有打爆他脑袋的苗头, 他们随时会冲出来, 把有威胁的人撕成碎片。
听说葬礼那天三个系埋伏所有罪大恶极的毒.贩、人.贩全部死了。
她把白葡萄酒一饮而尽,在流亡匿迹的几日, 对危险动物般的直觉更加敏锐,江之贤是目前为止见过最深不可测的人。
如果江归一坐到最高的位置也会这样吗?
“陈小姐。”江弘义端起她身后餐桌的酒杯,“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很危险。”
她顿了顿,“有没有其他忠告?”
“榆宁这地方没有信任,没有秩序,只有无尽的欺诈与背叛。”江弘义说:“我知道你想利用郦沛白死亡‘真相’做文章,但所有人都害怕真相,无论是酷刑逼迫他们说真话,法律要求他们说真话,还是忏悔之心督促他们说真话,都是不可信的。”
“为什么?”
“真相是杠杆的控制支点,交出去就会失去平衡。”他叹息,“你不想见证悲剧吧?”
“谁的人生变成悲剧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窈的语气带着冷冷的嘲讽,如果有心,大可当成挑衅,“再者,您到底站在哪边?”
江弘义只是语气温和地说:“你以后会明白人不是非黑即白。”
说完他托住酒杯走了。
二十分钟后,老管家林忠过来稍颔首:“陈小姐,首领请您五分钟后到朱雀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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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归一换好衣服碰见同样换好衣服的仇舒悦。他不放心陈窈没心思浪费时间。但仇舒悦拦住他,笑得虚假,“归一啊,我那有新到的蚂蚁要不要来看看啊?”
江归一非常喜欢蚂蚁,他养的蚂蚁并非普通蚂蚁而是珍稀品种,譬如子弹蚁、蒙古原蚁,食人蚁等,一窝的价格万元打底,还有比黄金还贵几百美刀一只的斗牛犬蚁种。
可年幼时江之贤不允许他玩物丧志,他心智尚且不成熟的时候,常常因为一窝蚂蚁被仇舒悦骗走。
不幸的是,那时因为郦沛白诞下孩子,仇丽舒的恨达到巅峰,仇家也是草芥人命的家族,她哪懂稚子无辜,把种恨全部发泄到了江归一身上,专门挑腹部大臂脊背等隐蔽部位下手,发泄完了又找医生涂药祛瘀。
那岁数江家的孩子身边还没管家和幕僚,语言系统跟不上智力、没人管的小结巴受尽虐待辱骂,直到江归一咬死仇舒悦的狗。
平日仇舒悦不敢在江归一面前提蚂蚁两字,这次豁出去试探,因为表演家马伯松在江归一成长过程中充当了奶爸的角色,她不信他没耳濡目染。
江归一乖乖点头,嘴角勾了勾,“要的。”
难道真傻了?
大部分人还在家宴,仇舒悦和管家领着江归一走向前往后山宠物园的鹅卵石小路。
小路弯曲细长,两旁灌木繁茂,走到监控盲区时,江归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根钢丝绳,从背后冷不丁勒住了仇舒悦的脖子。
管家大惊忙叫:“二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当年江归一受虐待,管家冷眼旁观,和仇舒悦是一丘之貉。
江归一抬腿毫不留情踹开管家,两手猛地一拽,细绳嵌进仇舒悦皮肤,她上半身反射性上挺,双手攥住绳子,艰难发出几个音节:“ni…g,呕——”
“臭气熏天。”男人全身坚冰般淌冷气,平静地问:“吃了什么。”
这疯子果然是装的!仇舒悦目眦欲裂,但发不出声音,并且括约肌逐渐松弛快失禁了。她有种预感,江归一再使一丁点劲,她会被活活勒死。
仇舒悦缺氧到翻白眼,绳子终于松了,她一掌拍向树,五指几乎扣进缝隙,以此借力不让瘫软自己跪地。
江归一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和看畜生别无二致。
“识相点见到我夹尾巴做人,我心情好多赏你几日苟延残喘的生活。”
“再有下次,”他笑了,“奖励你陪我的蚂蚁玩三天三夜。”
榆宁的人都知道,江二爷在自己的楼栋专门腾了间房养蚂蚁,密密麻麻的部落,全是剧毒的肉食蚂蚁。
而他从不诳言,向来言出必行。
仇舒悦瞬间头皮发麻,惊恐地瞪大眼睛,那是本能反应。
江归一说完就走,她咳嗽着,脸因窒息紫红,却不依不挠,“因为几只蚂蚁破防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披人皮冷血的畜生,我脖子的勒痕就是证据,等着吧,你的戏到此为止了。”
男人哂笑,高大背影在灯影下晃动。
“我陪她玩游戏就算了,你倒喜欢自己加戏。”
他回身,整张脸明昧扑朔,双目的阴翳尤其浓重。
“可惜,你在榆宁这墙垣帷幔之下演再多的戏父亲仍旧不买帐,你只能日日夜夜躲在隐蔽处看着作痛的疮口慢慢流脓、溃烂、腐坏。”
“隔这么远我闻着都快吐了,难怪父亲不碰你。以后出门多喷香水。”
轻轻飘飘的,精准无误地直击最不堪的一面。仇舒悦红了眼眶,紧闭的牙关发颤。
江归一若有所思地扫了眼泛粼粼波光的缎面旗袍,转身离开,走远了打电话给马伯松,直言了当,“认识做旗袍的裁缝?”
马伯松虽然很想尝试旗袍,但有根骨头打不断,有心无力。
他当即觉得江归一故意嘲讽,生气地说:“你可以不给我买包,无缘无故羞辱我什么意思?”
“......你家镜子碎了?”
“?”
江归一心想世界上总有那么多自作多情的人,“给陈窈买的。”
“我还想给她买那种Lolita、JK、OL、Kimono、Rancing girl 、Bunny girl……最好每天换一套不重样。”他一本正经地问:“你说这是种什么心理?正常吗?”
还能什么心理,变态呗。
马伯松眼角抽搐,“你从哪知道这么多种类?”
“赵妄铭生前天天研究这些,我记忆太好了。”
“......冒昧问一句,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衣服陈小姐并不会穿出门?”
江归一意态悠闲,“哈?你的问题挺刁钻,是我从来没想过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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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晚霞辉映,榆宁的山逐渐被黑暗吞噬。
男人坐在窗前,背后是副手和老管家。
那双鹰眼炯炯有神,右手夹跟雪茄,抽得很慢,仿佛正在等待即将到来的审视和宣判。
陈窈被家仆带到朱雀厅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窈窈。”江之贤语气亲切,就像那场暗杀从未发生,他抬了下眼,“坐。”
陈窈顺从,坐下,也当什么都不知道,露出一个微笑。
他缓缓开口:“像你一样家境曾经殷实的孩子,如果在考试中成绩不及格,即便不采取措施也拿不到学位,出社会找不到工作,大部分父母不会把没抱负、没天分、缺乏聪明才智的孩子扫地出门。他们爱护自己的子女,并不介意养活他们一辈子。”
“家境再富裕些的,也就是你们眼中的富二代,父母会花钱给这些纨绔子弟买一纸文凭,让他们回来继承家业,或成为律师、医生、在政府部门混个差事。”
“你知道在江家,不听话、脱离管教,违背制度的笨小孩会有什么结果吗?”
陈窈觉得这番言论是带有恶意的,就像葱雨水打湿的土壤钻出来的蠕虫,让人浑身不舒服。
文凭算什么?用来擦他们这类人娇贵的屁股吗?世界上本来就有庸才与天才之分,淡然接受就是了。
而江家,大概有块肥肉掉在地上,所有人都会像蝗虫一样扑上去抢。
她装模作样地摇头,“不知道,应该获得家族的倾力支持吧。”
这时厚重的门打开,男人结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父、父亲,母、母亲。”
“嗯,坐她旁边吧。”江之贤看着坐到陈窈旁边的江归一牵住了她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表情和蔼可亲,“归一啊,你来告诉母亲——”
陈窈、江弘义、林忠同时看向江之贤。
他镇定自若地抽了口烟,目光冷峻地注视江归一,语调沉压,“告诉她,不听话的笨小孩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