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港口一隅, 车人围成密不透风的屏障。
“船里果然有脏东西。”
江归一看了眼司机发来的定位,收起手机,走到船舶处, 属下端着样品, 他用手指蘸取凑到鼻尖嗅了嗅, 立刻嫌恶拧眉。
闻确见状拧开矿泉水给江归一冲手。
江归一脸上淡淡阴鸷, “就这些?”
闻确摇头,附耳说了几句。江归一眉心更紧, 抬了抬下巴。一群人走到货船前,升降杆上滑,吊起江里的金属箱。属下撬开, 验货。
江归一在意大利黑色家族呆了两年, 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液压泵把这些玩意压缩进小包装,用聚乙烯塑料包装好,再用蜡封上,以免发出刺鼻气味或进水。
船肯定不止一艘, 如果放行, 这么大批的货的售卖渠道显而易见。
主系定为娱乐业的江家。名义可查, 单南楚酒吧、夜总会十二家,全国各地共计六十三家, 占据娱乐界半边江山的Gallop娱乐,旅游服务中心, 文化传媒, 员工数以百万。不论其他系, 单单主系这一支, 出完所有货而绰绰有余。
当初赵妄铭吴汜掌管十三十四系,就是以这种形式运作, 哪怕江之贤一再警告,他们依然迷失在超高额利润的诱惑。
如今江家走上干净的道路,却有无数双手试图把它拉回原位。
“二爷,电话。”
江归一叼着根烟,侧歪头降低耳朵高度,手继续敲字跟陈窈发信息。来者讲一口不流利的中文,道上有名的黑哥,中日混血。
他的电话正印证了山间株式会社、齐秦、严云朝之间有关系。
江归一腮颊凹陷,烟气从嘴溢出,说不出的倨傲寡义,“你们消息太滞后,江之贤骨灰都扬了。”
这话所言非虚,江归一知道江之贤帮助陈窈逃跑后,冲进祠堂把骨灰盒砸个粉碎,叫人把骨灰全撒进了沽江。现在江家祠堂的骨灰盒是后来江弘义叫人重新订做的空盒子。
“告诉你们上头的人,我江归一有三不沾,一,不沾毒;二,不沾色;三,不沾狗娘养的日本杂碎。”
黑哥在电话里大声嚷嚷,骂江归一虚伪,没种,胆小如鼠。
举手机的闻确见江归一没说话,视线飘到他手机屏幕。
幺幺:【你自己要舔关我屁事】
甚至没有标点符号,说明对方有多么不耐烦,
闻确:“......”
江归一指骨捏得咯吱响,怒摔手机,碾踩几脚,夺过闻确的手机,吐掉烟,轻蔑狂妄地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说老子没种,你算什么东西?”
“哈,额外三亿?”他扶额笑得花枝乱颤,突然变脸,神色阴测狠戾,“再他妈唧唧歪歪,老子让你们山间株式会社姓江。”
说完把闻确的手机砸了。
“.....”
闻确看了眼摔出电路板的手机,默默从西装口袋掏出新手机。同时闻彻捡起江归一的手机扣出电话卡。两人将其合二为一,重新递给江归一。他按着屏幕,把陈窈照片从云端下载设成新手机屏保,冷飕飕地吩咐:“去查黑哥最近在国内有无出货,教他祸从口出这四字怎么写。”
“是。”
“二爷,那货怎么办?”
江风吹拂,帆桨耸动,所有人等待迎风而立的男人指示。
闻确掏出根烟点燃,五指捧着火挡住风口,江归一眼底的冷漠和狡诈在火光中明灭,他扬起头,大口吐出一团烟雾。
“先沉江。我倒想看看他们多大能耐,敢动南楚的心思。”
.
金秋会议室。
对面的男人四十多岁,身材有些臃肿,但脸像是被吸干精气般无神空瘪。这人是金秋之前的二把手,圈子里叫他峡哥,据说和大老板不和睦,三天两头拍桌吵架,脾气暴躁又极抠门,艺人见了他避之不及。
而江归一收编金秋后,之前隐藏的日本狗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消失匿迹,而高管恪守旧位。陈窈不知道看不穿他的阴谋诡计,更无法理解他第二步的意图。
“你的意思,金秋的老板是我?”
“是的,陈小姐。您背后那位大显神通,不止把金秋的外债解决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择得干干净净。”峡哥回想江归一的残暴手段,态度又恭敬几分,“我们等了您好几天,总算把您盼来了。”
秘书从牛皮袋抽出几张纸,“这是代办委托书,您在上面签字,等我们办完手续,金秋49%的资产均划归到您名下。”
“49%?”
“Gallop控股51%。”
陈窈浏览完文件,指间笔转了几圈,果断拒绝,“我不要。”
江归一肯定挖了坑,她踩进陷阱的那刻,便是他狩猎之时。
“陈小姐,金秋虽是十八线小公司,但正常情况年利润也不低,您后半辈子躺着就能赚钱,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为什么不接呢?而且接了后,您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七缺一》那样的电影来十部都没问题。”峡哥哭丧着脸,“而且您不签,我们丢工作下岗事小,届时统统进局子,您忍心吗?”
“忍心。”陈窈慢悠悠起身,毫无道德感地说:“就算你们现在挨个去天台排队跳楼,我也不签。”
众人瞠目结舌,她潇洒自如地拉开门,门口公司高管愁眉苦脸,边叙摸着头笑,明显刚刚在偷听。她正想说话,峡哥追上前与数十位高管嗙嗙跪地阻挠去路。
拍摄不卖座电影的导演在公司哪有这待遇,边叙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尤记得之前来公司,一个个爱答不理趾高气昂,那不平等的合同恨不得榨干她所有价值。可想而知江归一到底干了什么事,拿捏他们多少见不得人的把柄。
如此兴师动众,就为把金秋硬塞给她。人家不过求她接受飞来横财,总不能做颗炸弹把这楼炸了。
陈窈无语扶额,“可能骨质疏松吧。”
边叙:“.....”
陈窈侧身转向,那群人向日葵似的跟着转,以峡哥为首,一副想抱大腿又不敢的模样,见她宠辱不惊,似乎想到可怕的事,不顾颜面地哭闹着,“求您签字!放我们一条生路!”
那场面,堪比认祖归宗。
陈窈:“......”
边叙:“......”
边叙缓过神,眼神谴责,
嗓音压低,“你真被什么了不得的金主包养了?这阵仗也太吓人了。”
陈窈十分无奈,“没有......”
他指着她身上没牌子的手工制衣,“你今天的衣服我只在片场看到人家一线的助理用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沾点灰尘都要叫半天。”
“......”
陈窈偏头看向明净窗户的倒影。
卡其色裙,彼得潘式白衬衫,藏青卡迪根开襟法兰绒外套。颜色柔和高档,每个边角低调的手工刺绣。
江归一的衣服都是生物成分材料,找不到一件合成纤维或机器制作,而且他不当回事穿了就扔,她被囚禁在榆宁时,一天一套,有时被撕坏,加至两套三套。
陈窈不讲究,除情趣衣服,江归一给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她也不知道多少钱。习惯成自然,早上换的时候没当回事,谁想有懂的人一眼看出门道。
“你看错了,普通衣服。”
她掏出打电话想骂那罪魁祸首,结果峡哥瞅见这动作,以为她要告状,一大老爷们儿连忙扑到她脚下,“别别别!姑奶奶啊!您这电话跟要我命没区别!使不得啊!”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死皮赖脸。她从无动于衷到咬牙切齿,“撒手!”
双方僵持不下,耗了两小时,陈窈疲惫地在委托书签下大名,高层们一跳三尺高恨不得放礼炮庆祝,兴高采烈把她推进总裁办。
是间女性气息浓厚的办公室。色调温暖明亮,绿植鲜花,最左侧开辟了类似小公园的角落,树枝挂着数个蚂蚁玻璃盒,正中间吊着一个极梦幻少女心的粉秋千。
“......”
江归一这乌龟王八蛋,先施压,再放手,利用别人逼她就范,全是算计。
陈窈面无表情地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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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陈窈动身前往Soho区参加宝格丽晚宴。二十多位保镖寸步不离,频频惹人回头观望。以至这行程很快被何商岐和江颂竹知道,巧的是他们今天行程也满,据说有一公家的慈善拍卖会,非去不可。
陈窈左思右想,估摸严云朝也会去,江归一回南楚了,正合她意,索性问江颂竹能否带她长见识。他欣然答应,两人约在晚宴结束碰头。
宴会厅外,奢靡的古罗马立柱前,全国一二线艺人全到场,身着各种高定。
进进出出的人巢和社交媒体被江家车队吸引纷纷张望。
陈窈只穿了件素色的白鱼尾,脖子项链从金秋拿的,五十多万,对比之下她的行头与排场完全不符。而作为钟幼从未露过面,她没任何人脉,许多人指看她议论,断断续续,快门声淹没了听不清。
她不在意,退到一旁打字问未知号码是否到场,她说到了在内场。陈窈知道是甄佩文,正想绕过人群进场,一位颇有名气的女明星施施然扭着红色裙子走近,上下扫视她的饰品和衣裙,“钟小姐,这副行头未免太寒酸——”
江家鹰犬迅速将她拦住,其中一位有话语权的,叫江宇,是双胞胎的属下,他冷声道:“二爷将你封杀,你还能重新回娱乐圈,那是你的本事,但我劝你别打歪心思,二爷如果知道你今天骚扰,不光你要付出代价,你背后的人也将死得很惨。”
陈窈稍挑眉,大致猜到前因后果。
女明星惨白一张脸,强撑骨气,讥笑,“你以为她的下场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不都是试验品,我起码还得了钱,瞧瞧——”
啪。
女明星脸被打歪,粉底盖不住指印。她捂着脸,瞪了眼淡如湖水的陈窈,又看向江家人,“你们敢打我?”
江宇站到陈窈面前,双手交叠,非常硬气,“区区一巴掌,这里都是媒体,若谁拍到这幕再被二爷瞧见,后果你承受不起。”
女明星的经纪人挺身而出,还没开口,江宇又是一巴掌,丝毫不讲情面,“识趣点,滚。”
陈窈感受到耐人寻味的视线,皱眉,“你们干什么,她没对我做什么。”
江宇颔首,“抱歉,脏了您的眼,我应该拉到远处处理。”
“......”
他继续说:“这女人的事是我们之前没办好出了纰漏,并且她这种低贱的招数我们见过太多,哪怕您宽宏大量完全不介意,但您知道二爷的性子,如果放任她们在您面前胡言乱语,我们受得罚不止这两巴掌。”
陈窈:“......”
江归一糟糕的性格发起疯确实挺骇人。
女明星是南楚人,终于反应过来,瑟瑟发抖,“她不会是那、那位......”
江宇说:“是。”
女明星连忙按着经纪人的脑袋哈腰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有眼无珠,您放我一马......”
“快去补妆吧。”陈窈了无兴趣,扭头问江宇,“她为什么那么怕?”
“这......”
江归一认为那两年发的疯纯跌面,严禁知情人士提及。江宇换了种说法,也算实话实说:“只有您不畏惧二爷。”
陈窈默默无言,她其实也怕江归一,骂几句,他在那笑,打他两下,他能把掌心舔得湿透,还不怕死,神经病一样。
她有预感,这次江归一布的是天罗地网,必须在他收网之前利用现有的棋子逃跑。
“钟小姐,您可算来了。”
宝格丽首席执行官掠过女明星,笑吟吟地走到陈窈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中国区域、华中区域负责人。几位大人物的出现,瞬间将陈窈推上风口浪尖。所有艺人驻足,长枪短炮转向她。
这不是陈窈预想的场面,应和几句,被他们簇拥着迎进内场。内场许多名流阶层的人物,商界领袖,各大企业的太子爷公主,家族的遗孀,两道的二奶,国内消费最高的群体,以及在自己领域影响力广的名人专家,热点话题人物。
而橱窗玻璃柜摆放价值上百亿的珠宝,远远望去,璀璨夺目。
晚宴邀请艺人的目的,向那些富人销售珠宝。之前网上为全球代言人的咖位吵得不可开交,无非是商业价值的比拼。
陈窈多少了解,这轮不到她,她边四周巡视找甄佩文,边回答执行官负责人的问题,过了会儿两位顶流明星走近,她们的饰品分别是serpenti、Aeterna的高珠系列,大颗宝石和钻石结合,重工奢华至极,红碧玺,绿宝石、紫水晶,冲突的颜色辉映生光。
“钟小姐,这一串设计灵感源自古罗马神话,重量77.8克拉,工匠耗时2100个小时,价值1.5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打量着几乎素面朝天、十八线小艺人,有人听说是专门演女鬼专业户的钟幼,那表情可谓十分精彩。
陈窈不在状态,中场有服务生搬来把华丽的巴洛克风格椅子,她顺势坐下,敷衍点头听着讲解,视线到处搜寻甄佩文的身影。
讲解完她只记得大概金额,两套一起5亿左右。
之后穿燕尾服戴白手套的服务生手捧一个水晶盒出场,里面的脖颈模具上是一条由净透水滴状钻石打造的灵蛇项链。
“这也是Aeterna系列……重量140克拉,工匠耗时2800个小时,价值3亿。”执行官笑呵呵地说:“这条我们只拍了一次杂志,就被您的未婚夫拍走了,一直等待您来佩戴。”
艺人哗然,唯一坐着的陈窈懵了,“未婚夫?”
“是啊,另外两条项链首饰,他刚刚也为您买下了。”
现场呼声和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首席执行官看陈窈的眼神简直和看钱没两样,而且旁人不知,宝格丽家族与意大利黑色家族的渊源颇深,这位女士背后那位可大有来头,无论从财力还是势力,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如果您还有喜欢的,为您讲解,我荣幸之至。”
陈窈:“......”
之前收到的邀请函,那并非不是给艺人,而是江归一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邀请函。所以她是作为消费者受到邀请。
哽了数秒,陈窈再次确认,“意思是,这三套……8亿的珠宝都是我的?”
“是的,并且橱窗所有珠宝任您挑选,只要您喜欢,可以全部带走。”
“......”
众人艳羡期待的视线把陈窈盯出洞,她低头沉吟不
语。甄佩文不出现大概因为她处在焦点,且她害怕江归一出现。难道江归一因为她逃跑的事报复了甄佩文?
执行官盛情邀请陈窈戴项链,几人生怕磕碰,呼吸不自觉放轻。陈窈心不在焉,倏地脖子一重,沉甸甸的项链压在胸口呼吸困难。
一堆破石头炒成天价。她又萌生失去自由的烦闷感,即刻找江归一撒气,敲下几个“不识好歹”的字【你是不是有病】。
乌龟王八蛋:【金主不都这么砸钱?】
幺幺:【滚】
江归一收起手机,阴刻地睥睨着跪地上颤抖不止的女人。地下停车场的暗光环境让那张脸看起来森寒而美艳。
他在心里骂完马伯松全家,用雨伞尖挑起她下巴,“你跟她说了什么?”
“二爷,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他一脚踹开扒到裤腿的女人,丝毫不怜香惜玉,扯着西裤,扫了眼上面的脂粉痕迹,恨不得马上把裤子脱了。
“江宇!她说了什么!”
陈窈一进宴会厅,江宇就把人绑了,即便如此,他们一群人还是因为办事不力受到惩罚,背上全是鞭子抽的血痕。他重复几遍的话,期间咳嗽不止,“她说陈小姐寒酸……”
“不可能。”
江归一掐起女人的脖子,黑手套泛着原始兽类的残暴光泽。
她的脸由苍白转深紫,面庞笼罩死亡的气息,而他表情狰狞又凉薄,“她又让我滚,你肯定说了让她生气的话。”
闻确翻白眼,心想陈窈对您说滚说少了。眼见女人气息微弱,他低声求情,“二爷,陈小姐马上出来了。三少爷的车也到了。”
女明星整个身子跌倒在地,抚着胸口喘气,满眼血丝,她惊惧地看着正在优雅脱手套的男人,仿佛又回到命悬一线的时候。
江归一把手套扔了,接过下属递来的手帕,边擦手指,边提醒自己冷静。
不能因为陈窈还是想逃跑恐慌。
而且今天拍卖会和严云朝有关,何商岐、江颂竹,没一个省心的主。
他阴测测说:“她如果因为这件事逃跑,天台就是你的归宿,听懂滚。”
说给眼巴巴给陈窈发短信【我到了,赶紧挑,多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