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也是事后回想, 才感到自己当时的反应有点莫名。
他那会为什么没像平常一样调侃两句，跟卡修尔十岁以后他们常做的那样斗个嘴，诧异之后就泰然自若地挤兑对方“我们不是一个性别,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崖会泉对这个问题没想通，只好归结于他毕竟是个正经哥哥, 而且卡修尔当时听起来真的非常尴尬, 他可能是出于不想给青春期弟弟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的担忧，才干脆果决地走了，并且之后都没再回房间。
他在走廊上的客卫里做完洗漱后直接下了楼，只通知百里让家务机器人去收拾房间，顺便把他晨练用的衣服送去训练室。
“还有。”操心的哥哥叫住已经准备去工作的电子管家。
百里在壁灯上应答：“是的，少爷？”
“把床上用品都拿去换洗。”崖会泉说，他顿了顿，又思虑周全地补充，“不过动作小一点，如果进门时发现卡修尔已经从卫生间出来了，就等他离开卧室后再去收拾床，别当着他的面。”
壁灯灯光闪了闪, 人工智能对人类复杂的行为模式总是充满好奇, 还特别喜欢仗着自己自主权限高，瞎搞分析。
也不知道百里短短两秒钟里快速检索出了什么，他一边对崖会泉的指令表示好的，一边, AI再次展现了他的好奇心：“不过少爷, 您特意提到卫生间与床铺，还有卡修尔少爷，这让我拥有了一个疑问……”
少爷强硬地打断：“不准好奇, 不准问。”
人工智能当然就拗不过人类。
百里遗憾地说：“好吧，我去做家务了。”
发生在这个清晨的事就这样，变成了仅有两人一AI见证的小秘密。
根据百里之后打的小报告，卡修尔那天一共在卫生间里呆了四十分钟，出来前还洗了个澡，并收到来自贴心AI的“冬季清早不建议洗冷水澡”建议。
卡修尔的回复是：“拜托了百里，你真的很贴心，但有时候也贴心得好窒息。”
人工智能便感觉人类真是不可理喻。
卡修尔少见的耳根发烫，耳后都红了一片，让他之后下到一楼餐厅去吃早餐，正好从训练室里出来的崖会泉不自觉冲他耳朵看了好几眼。
都说进入青春期的小孩会或多或少发生性格变化，具体表现有诸如开始和家里疏远，开始拥有了隐私意识，过去很外向直率的小家伙有可能会开始封闭内心，也渐渐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粘人之类。
崖会泉起初对这个传统说法不太在意，甚至有点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这世界上没有比卡修尔更粘人的物种，也再没哪个高级智慧生物比卡修尔更坦率。
他家的小男孩永远一副直来直往又无畏的样子，他根本想象不出一个叛逆期的卡修尔会是什么样。
但没多久，崖会泉意识到自己想当然了。
卡修尔也是一个正常的青少年，青少年就免不了有自己的小心思和拒绝分享的小秘密。
在那个尴尬的“清晨事件”之后，崖会泉最先察觉到的变化，是卡修尔开始有意识的减少留宿次数，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他在家，就一定要缠着他一块睡觉了。
崖会泉认为这个变化是可以理解的，卡修尔无论如何也才经历过一场尴尬，对方从小男孩正式变为青少年，需要时间来适应生理和心理上的奇妙落差。
只不过很轻微的，当得知卡修尔晚餐之后就要走了，今天会老老实实滚回一条绿化带之外的家，不霸占自己的床与卧室，当晚崖会泉回到房间，瞅一眼床上还叠在一块的三个枕头——卡修尔睡觉喜欢用两个，脑袋下枕一个，怀里还要抱一个，不给他抱枕他就会半夜摸索着抱人，小老虎又天生比一般人体温高，冬天时还好，春夏季就是高温暖炉，能让被扒拉过去当人形抱枕的崖会泉一晚连做三个晒成咸鱼的梦。
崖会泉对着这三个枕头感到了一点空落落。
三个枕头只剩一个得到主人临幸，晚上也没有一个很聒噪的小玩意在耳边不断叭叭，没人吵自己反而不习惯的哥哥辗转着艰难睡着了。
发生在卡修尔身上的第二个变化，是少年好像开始有了“独立观念”，他不仅蹭床蹭得少了，也开始控制粘人的程度。
那个假期卡修尔还是照旧来崖家打卡，珍惜崖会泉越来越少的假期，他晚上不留宿，白天跟哥哥呆在一块的时间仍然很多。
只是呆一块归呆一块，哥哥很快发现，卡修尔那些黏糊糊的小动作变少了。
卡修尔以前喜欢和崖会泉挤同一张沙发，哪怕周围还有宽敞的单人沙发与长条三人位。
偶尔两人同坐一条长沙发，他们也能把长沙发坐得直接空出半边，两个人挤在中间或者某一侧，卡修尔坐姿不太端正，有点坐没坐相，他经常坐着坐着人就歪了，不是倚在哥哥肩膀，就是滑下去趴人腿上，累了便直接翻身，变趴为躺，再把脸往人怀里一埋，避着光赖人身上睡觉。
崖会泉是在家里也会坐得很端正的那种类型，他并不介意一个不端正的卡修尔三五不时倒过来，认为男孩像只亲人的小动物。
而当小动物忽然拉远距离，你坐单人位，他就去坐另一张单人沙发，你坐三人位，他就坐在长条的另一侧扶手边上——这种改变真是想让人不注意都困难。
“……”崖会泉在发现这件事时不露声色，他目测了自己和卡修尔间的距离，视线扫过少年似乎一切如常，专心浏览一份学校资料的侧脸。
卡修尔对注视很敏锐，转头过来：“哥，怎么了？”
“……没事。”崖会泉说，并把目光落回自己的个人终端上。
他心道：“我才想要问你怎么了。”
然而青少年的心思像是六七月的天气，晴雨不定，甚至一个半天内能同时兼具暴晒与暴雨。
崖会泉一整个假期都没弄明白卡修尔怎么了，只好把一切甩锅给青春期。
卡修尔在开学时终于和他坐上了同一班列车，这次对方不是单纯送人，崖会泉难得担任了一回弟弟专属的新生导员角色，带着卡修尔逛学校，走报道流程，有几个办理点的负责人一抬头，发现带着新生过来的人是崖会泉，表情当场失控，震惊到像看见学校天气系统坏了，晴天出现了大霹雳，还正中他们头顶。
“你你你……”有一位负责人话都说不利索了、
卡修尔礼貌地说：“你好？”
崖会泉冷冰冰地……什么也没说。
卡修尔看见他哥露出“我不想搭理傻子”的表情，只由下至上地扫了对方一眼——看得说话本来只是不利索，但还能张嘴的人直接紧紧闭上嘴。
跟多制造一个分贝的噪音，他哥就会当场暗杀对方似的。
卡修尔想了想，便自行阅读完了旁边悬浮屏上的新生提醒，自助操作完毕，再贴心地伸手捞过负责人胳膊，手动协助人家给自己盖了电子印章。
“谢谢。”卡修尔继续很有礼貌地说。
然后他赶快把站着就能影响他人神智的哥哥拖走了。
两人都已经走出有一段距离，负责人默默抬手捂胸，他听见不屑理自己的崖会泉很刻薄地跟新生说：“你谢谢他干什么？是谢他突发性失智，呆了半天，像个小脑发育障碍的傻子，还是谢他刚才给我们表演了五分钟的即兴哑剧？”
新生有点好动，前方正好有台阶，对方一步跨下三级，金棕色的头发带着点卷，在耳边招摇一晃。
“谢谢他出借了他的胳膊，还是让我完成了盖章。”新生笑眯眯地说，并更加不见外地一伸手，拉住了崖会泉手臂，“食堂在哪？我饿了，先去吃东西好不好嘛。”
负责人单手捂胸变成了双手，跟其他看见有人朝“杀器”撒娇的人一样，倒抽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撒娇猫猫最好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