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再加上热情,这两个词摆在一块约等于天方夜谭,然而它竟又是事实,崖会泉不想在公事上显得太公私不分,也尊重卡修尔的成长和个人实力,所以这位先生好一番琢磨,认为加倍细致的指导也是表达关爱的形式之一,是一种另类的,严厉的热情。
因此,但凡有卡修尔参与的任务演习、上机训练及分组对抗等,崖长官时常客串总督导,会着重把卡修尔的个人表现挑出来,八倍放大地看。
全亏卡修尔神乎其神,两人疑似疏远三年,却仍能心意相通,好像他们的关系是一组支持断点续传的文件。
卡修尔领会到了这种“针对挑刺”底下藏着的靠近。
随便换一个人,估计早就被这阵仗吓跑了,要怀疑崖将军以公徇私,在变着花样地整自己。
和中间空缺的那三年相比,两人的关系确实有增进,训练兵生涯让卡修尔过集体生活的时刻更多,年轻人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训练场,小队作业及执行任务上,但又因为驻扎同一个要塞,训练兵基地与光辉之翼行政指挥中心划在同一大区,崖会泉只要稍微针对……哦不,严格关爱一下卡修尔,他们碰面的次数并不低,至少远高于过去三年里一个时常埋头学院活动,一个远在星外不回蒙特,节假日也见不到一面的水平。
有些问题崖会泉可以因陌生而忽略一次,可以因本能规避第二次。
当它第三、第四次的出现,它就渐渐变得难以回避。
崖会泉在回想起自己那天想到“审表的是哪个”是隐约带了质问的同时,他发现自己对卡修尔的关注有些过高了。
他好像对卡修尔的新人际关系网额外抱有一份关心,洞察指数高得宛如有毛病。
给卡修尔当年那份申请表做审批的人是佩朗翠,对方如今同样驻守光辉之翼要塞,是光辉第二翼的负责人,对卡修尔印象很深,并且此人性格也说不上沉稳,不干正事的时候人还有点跳,跟卡修尔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崖会泉没少注意到,佩朗翠偶尔会和卡修尔在休息区单独碰面,两人相谈甚欢。
“你以后想进第二翼,放弃前线指挥官转去干信息技术?”崖会泉拐弯抹角地问过这个问题,旨在弄明白卡修尔和佩朗翠现今的关系。
“唔。”卡修尔说,“没有,怎么这么问?”
崖会泉就“哦”了一声,十分若无其事:“看你跟第二翼的关系似乎挺好,经常凑一块,以为你专业意向单都提前两年填完了而已。”
卡修尔正在合规挪用长官休息室的咖啡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享受到了“关系福利”的地方,崖会泉在他训练的事上严得令人发指,作为体力补偿,这间设有通行权限的休息室对经常被罚加训的卡修尔无条件开放。
咖啡机里现磨出来的第一杯热饮被交到了崖会泉手上,休息室里继续勤劳办公的长官觉察到自己身上落了目光,他在蒸起的热气里抬眼,发现卡修尔手里捧着另一杯热咖啡,看着他笑得有点诡异。
“……笑什么?”崖会泉翻阅文件下一页的动作一停。
“哥。”卡修尔说,“这话好像以前我们也说过,不过,那时候是我问你,是不是跟第二翼队长关系很好。”
崖会泉仔细思考片刻,发现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
卡修尔的语气和笑容都彷佛带着某种暗示,眼神深处藏着一点探究,崖会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错觉,他跟卡修尔对视片刻,说:“所以?”
“没有所以。”卡修尔低头啜了一口自己的饮料,动作十分自然地敛开眼神,他说,“就是忽然想起来了,觉得很有趣,拿出来说一下而已。”
崖会泉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稍纵即逝的微妙。
除了注意到卡修尔跟佩朗翠关系彷佛不错,也不知第二翼是不是真想要挖他弟弟这个墙角,崖会泉到底还是多留了份心,那段时间审视佩朗翠的次数多得让第二翼队长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要倒个大霉以外,他发现,自己对卡修尔身边的其他人也会多一点关注。
卡修尔是胆大心细派,从不拘泥于任何传统打法,以他为中心组建的小组也都成员一个赛一个的大胆,简直有点全员莽人的味道,而带着这么一群组员,卡修尔身为小组队长,反倒又在团队里凸显出了心细的一面。
他会不动声色给人搭把手,也会及时把莽过头的人牵拉控制,引导对方把冲劲收束在合适的档位。
这种照顾由训练任务衍生到生活,休息时间里,卡修尔被队员请求帮忙某事的情景不算少见。
“你什么时候客串后勤生活员了?”崖会泉目睹了两回卡修尔在休息区被人扒拉的场景,不拘束的人带出的队员也大大咧咧,下了机甲战舰就敢跟队长勾肩搭背,看得长官下意识皱眉。
“我没有。”卡修尔认真回答,还奇怪地问,“我最近的任务哪件都跟生活后勤不搭边吧?”
“你被队员扒拉走,赶去解决杂事纠纷的样子就挺生活员。”崖会泉说,“我怎么不知道前线小队长什么时候多了新职能,现在当队长还得兼职给队员当‘鸡妈妈’了。”
“……”短短一句话间,卡修尔荣升“鸡妈妈”,性别都几乎被人给改了,他和崖将军默然对视一会,看得今天格外刻薄的崖将军眉头皱得更深——这个人挖苦别人还把自己挖苦不耐烦了!
“哥。”卡修尔最后说,“你至少尊重一下我的携带基因,给我找一个哺乳类动物好吗?”
崖会泉:“……”
崖将军很想继续板着脸,不过很可惜,卡修尔找歪的关注点和对方的真诚语气把他逗笑,让他的眉心松开了。
那种微妙像是过敏高发季节不时出现的瘙痒,它出现在哪个位置,哪一刻都无从定论,难以推导。
崖会泉试图用“失而复得总是格外关心”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他现在想起卡修尔,可以很清晰地想到对方二十岁后的青年样子,记得的是这个会经常溜到他休息间来蹭吃蹭喝,熟练得一如多年前溜去他房间玩的年轻人。
有些东西彷佛已经只隔着一层雾,雾气凝成的墙虚立在那,将重新走近的两人意意思思隔开在两端。
崖会泉在隐约意识到有这么一面东西存在时,他对待它的方式很像许多年前的卡修尔。
当初的少年花了很长时间,才谨慎朝墙上的豁口投去一瞥,接着迈出一步。
崖会泉比卡修尔年长,奈何他这方面天资有限,先天面板就充满了“发育不良”的意味,让他花了比热情外向的卡修尔更长的时间,才终于站在对方十年前就站到的地方。
训练兵进入要塞报到的第二年,会有一场大型实战演练,由要塞第一负责人亲自率领,各小组分队间的任务不一定共通,每队的行动坐标点都是随机散落在整个辖区。
卡修尔的小队意外绕行到“禁区”,他队里一位知名莽撞人士被禁区的强引力场卷走,千钧一发的时刻,本着队长的职责,卡修尔和对方来了一个“一换一”——队员顺利脱离引力场裹挟,他自己却被卷了进去。
但出人意料,当卡修尔找准混乱无序天体间的唯一似乎能落脚的小行星,他本着坐以待毙不如试试的念头强行降落,给自己努力创造一线生机时,迫降成功后的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能源告急的小机甲后还有个“尾巴”。
总指挥官亲自追了过来,闯进禁区的引力场,试图强行捕捞他。
崖将军再强,人类的力量也抗衡不了早自然存在了亿万年的宇宙,结局不怎么意外,是继“一换一”之后出现了“买一赠一”。
崖会泉跟着迫降在了那颗藏匿禁区之中的小行星上。
卡修尔第一时间检查他哥安危,确定了机甲外的环境空间是否适合人类生存,他差不多是以“非礼”的标准把崖会泉从头摸到了脚,再才呼出一口大气,小心扶住那个剧烈撞击下自动弹出机甲的生态舱——舱盖半敞,崖会泉被保护气体包裹在里面。
迫降时的撞击撞断了崖将军几根骨头,他目前被迫半身不遂,抽不出手教训舍己为人的小王八蛋玩意,只在舱内冷着脸,视线要烧起来似的戳在卡修尔身上。
“哥。”卡修尔状态比崖会泉要好一点,可能是老虎基因让他比常规人类要耐造一些,他迎着崖会泉的视线,想了想,试图缓和气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很古老的笑话故事,叫葫芦娃救爷爷?我现在讲给你听?”
崖会泉:“……”
卡修尔:“……看来你不是很想听。”
崖将军的眉梢就动了一下。
迫降时期的混乱也毁坏了崖将军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他本来整齐梳理向后方的黑发垂下来,碎发松散搭在额头,从卡修尔的角度看过去,发觉这时的崖会泉很像他所见过的,对方刚二十出头时的样子。
像他对他曾经表白时的样子。
“那我换一个话题。”
好像福至心灵,又好像只是一时冲动。
在一个怎么看都不合适的场合里,在跟暧昧半点不搭边,当事人甚至可能但凡能动弹一下,立马要弹起来锤他的情况下,卡修尔隔着半个透明的舱盖,他对着里面毫无准备的崖会泉说:“我喜欢你。”
崖会泉的一腔怒火就卡了下壳。
他第一反应是:“这他妈是在这时候该说的话题?”
然而卡修尔就是敢说,管不了该不该那么多。
“二十五岁还有三年,有点太长了,我能够花这五年的时间来重新考虑,审视自己,已经是有耐心到我自己都觉得了不起了。”年轻人紧紧盯住年长者惊愕的眼睛,“哥,我马上二十二岁,我还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