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境一开始像任何一个少年在青春期可能拥有的梦,梦里的光线和此刻的现实一样昏沉,窗帘长长及地,似乎拉下了遮光板,也似乎没有,风把窗帘轻轻托起来时,会有几缕微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很清浅,只够叫人看清房间内物体的大致轮廓,分不清时间在初晨还是傍晚。
卡修尔在梦里拥抱一个人,他的手下有温热的触感,对方的发丝松松散在枕头上,微微偏头,有小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一缕稍长的发丝横过对方眉宇,发梢搭在鼻梁,那让对方眉眼轻微模糊,在光线本就不好的环境里,面貌更加看不真切。
卡修尔的手沿着对方锁骨往上,绕过肩头,然后在枕头侧边的地方,他捕捉到了另一只放在那里的手。
对方的掌心因他的指尖扫过而蜷缩了一下,但他没给对方把手移走的机会,他摸了摸对方掌心,接着便把自己的手指挤进了对方指缝里,和对方十指相扣。
这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他发出最大的动静是偶尔稍重的鼻息,再就只有一不留神便会错过的气音。
卡修尔很珍惜对方的声音,他像个在沙堆里淘金的古代黄金矿工,将任何一点微小动静都以喜悦的心情收下,把它们当做闪闪发光的小金粒。
“我可以亲吻你吗?”卡修尔听见自己悄声询问。
他的音量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放得很轻。
眼前的人没有用语言回答他,但对方安静一小会后,他感到有只手绕到自己背后,在他弓起的后背上拍了一把。
这是“可以”的意思。
他的请求被对方无声默许了。
卡修尔的心脏在梦里鼓胀起来,他感到自己是个膨胀的气球,里面刚被打满了一整罐的快乐气泡。
他倾身过去,郑重又珍重地在对方唇上落下亲吻。
“我还想要再抱一抱你。”他又说。
那只还盖在背后的手向上,伸到他颈后,带上两分力道拽了拽他发梢。
下方的人依稀还发出了一声“哼”,不甚分明的音节淹没在气息里,卡修尔捕捉到那个极小的音调,对它感到说不出的熟悉,但他又同时持续冒着快乐泡泡,几乎没有余裕去分析熟悉是从何而来。
那个人用小动作质问他——“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卡修尔就是能读懂这些举动的含义,不需要对方多费言语。
“我现在就在抱你。”卡修尔黏糊糊地说,他用自己天然卷的头发蹭对方鬓角,“但我说的是‘还’和‘再’。”
他们的姿势亲密,已经比“无间”还要更进一个等级,然而卡修尔实在是个很贪心的年轻人,他不知餍足,明明嘴边的都还没吃完,就开始赖赖唧唧地要求加餐。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谁做梦谁最大吧,梦里的卡修尔就是十分笃定,对方一定会纵容他,答应他的小贪心。
——而他果然也被允许了。
昏暗里,那双近在咫尺的薄唇分开,隐约有人无奈叹了口气。
卡修尔与对方交握的那只手被对方反过来扣紧,对方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手背按过去。
他收到了“随便你”的信号。
潮气蔓延在交叠的唇角侧边,浸染着半阖眼睛后搭下的浓密睫毛,有时候也顺着额角一滑而下,顺着那些起伏的柔韧线条自由自在地移动,直到没入一汪晕出深色的水渍里。
“看一看我嘛。”卡修尔在梦里持续厚颜无耻,冲对方理直气壮撒娇,小动物一样地拱,“我不比枕头好看吗?”
梦里,侧身已久的人动了动,对方终于把埋在枕头上的那小半张脸也转了过来,挡着对方眉眼的黑色发丝随动作而滑开。
卡修尔在昏暗里看清了那双眼睛。
那个瞬间,他明白了自己对之前那个音节的熟稔是从何而来。
“哥……”卡修尔在梦里叫了对方一声。
梦里的哥哥没有发觉异常,对方的黑发也已经微潮,他把另一只空手随意插进头发里,将黏在额头的发丝往后一捋,环境光线就在这一刻忽然亮了些,让冷白的肤色在黑色头发里对比分明。
“愣着干什么?”崖会泉声音沙哑,“你在这种时候跟我玩发呆,我下一次就在开始之前把你丢出去。”
卡修尔说不出话。
但他的动作快于思考,已经下意识把中断的事捡了起来。
梦里的潮气一直蔓延到了梦外。
卡修尔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暗,现在是冬季,清晨的天将明未明,他在相似的光线与微潮里愣神,一时分不清梦和现实的边界。
良久,卡修尔明白过来这些感受意味着什么,他轻轻闭了一下眼,坐起身。
这天清早下床洗漱前,他在床上坐了片刻,手肘支着一条曲起的膝盖,按住了自己的脸。
那告白失败的女孩晚些时候收到了卡修尔的道歉——为他昨天后来的心神不宁。
他对自己一不小心轻率对待了人家认真筹备的心意感到抱歉。
“我没事,倒是你别这么郑重,这反而让我觉得有点尴尬。”女孩摇头摆手,又迟疑地看卡修尔,“不过……你还好吗?”
“我很好。”卡修尔说。
——才怪。
少年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好了。
期末考试之后随即是假期,崖会泉早没有了寒暑假一说,然而冬季来临,意味着又一年即将到达终点,崖将军没了寒假,至少还有个年假。
崖会泉放年假回来的时候,卡修尔都已经从学校回家了好几天。
按着以往经验,崖会泉在到家的第一时间应当就会收到一个小崽子的迎接,可这次他把自家前后搜索一轮,都没有找到卡修尔的影子,也没有看出哪里暗藏了“惊喜”的意思。
经验似乎失效了。
“他人呢?”崖会泉搞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怎么适应地叫过了百里。
百里告诉他,卡修尔已经提前留过言,托百里转告崖会泉对方今天有份课外调查,一早就出门了,大概晚上才会回来,能赶上两家人一起吃晚餐。
卡修尔缺席的原因有理有据,还贴心的记得给电子管家留嘱托,并且语音信箱里提前说了“欢迎回来”。
崖会泉某根万年懒得动弹一下的神经忽然轻轻一跳,难得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就是从这番“合情合理”中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卡修尔打破了一个他们之间已经保持十多年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