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时代，技术革命将人均寿命延长三倍，重点拉长了青年阶段。
虽然距离二十五周岁的法定成年标准还有五年，但二十岁的年轻人，其实也已经和符合法定标准的成年人面貌上差不太多，他们骨骼已经长开长齐，过去被年龄所包裹的线条挣脱了婴儿肥的束缚，在他们身上鲜明昭着的显现，给他们曾经一团柔和的五官描上轮廓。
——以至于崖会泉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卡修尔。
该被称为青年的弟弟已经和他一般高，当晋升学员代表出列，崖会泉的目光和礼堂里其他人一样转去对方身上，他看着那个肩膀宽阔平整的年轻人，缀着银色穗链的制服收了腰，衬得对方越发身姿挺拔。
卡修尔展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稳重模样。
对方在演讲台后有条不紊致辞，仪容举止都是合乎重要场合标准的规范。
崖会泉仔细听了卡修尔的发言，可能还不自觉抱了几分操心。
他印象里的卡修尔时常嘴上“没把门”，什么都敢做，什么祸都敢闯——当然也什么都敢说。
他总担心对方在这种正式场合下也规矩不了五分钟。
但实际上，卡修尔表现得很好。
没有过于惊世骇俗的发言，只有一些偶尔出现的小玩笑，卡修尔游刃有余地拿捏住了“适当”及“得体”的区间，他的发言既带有个人风格，又没有太超过。
发言结束时，年轻的新晋学员代表收获了一片掌声。
崖会泉的观礼席位在前排，他听见后方学生观众席上传来窃窃私语，有人在讨论这位代表曾是“犯错之王”的光辉战绩。
相似的话题崖会泉当年也有意无意旁听过，那时他也还没正式脱离学院，学校里到处流传有“综培生里有人拿到了失误大满贯”的传说，只不过当年谈起这些的人以看笑话和批判的态度居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点评的人一旦注意到崖会泉，会在他充满警告的注视下忌惮收敛。
一转眼，弟弟不知不觉已脱离哥哥的保护圈，别人再谈起“失误大满贯”，态度也变了。
崖会泉能听出来，这一回学员们的讨论几乎充满敬佩。
有人小声说，就是那些失误经历帮卡修尔攒到了非同寻常的经验，卡修尔思考问题的角度本就多而广，还喜欢创新，失误反倒帮对方开辟全新思路，让对方成为了模拟训练场上的出奇制胜第一人，对手永远摸不着他下一步操作是什么。
很难说清楚崖会泉那一刻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以为三年不算长，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也已经陪卡修尔走过了从五岁到十七岁的时间，而那是整整十二年，是这三年空档的四倍。
他好像也仅是错过了卡修尔的生活一小会，少年就忽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另一番样子，他需要经由别人之口才能瞭解对方近况，得知对方详细。
当站在台上的新晋代表不经意把目光转回来，隔着台上台下的距离，崖会泉和卡修尔有片刻的视线交汇，他在那一瞬间竟觉得年轻人有些陌生。
“哥！”
唯一不变的是卡修尔对崖会泉的称呼。
典礼一结束，新晋代表甩着身上叮当作响的礼仪链条，就风风火火在后台逮到了还未离场的嘉宾。
他的称呼令周围不少人侧目。
崖会泉忽然意识到，不管在什么场合，自己又时任多高的职务，卡修尔小时候喊“哥哥”，长大一点后简化为“哥”，除此之外，对方没再喊过任何别的。
“你表现得挺不错。”至少“哥哥”身份还是很牢靠，崖会泉试图夸奖卡修尔，即使不带私心的去评价对方方才演讲，他也认为那足够出色。
只是可能由于崖将军平常训人的时刻比较多，和气夸人的时刻比较少，他干巴巴挤出一句，看着卡修尔的眼睛顿了一会，发现自己没词了。
这场面放在从前肯定会催生尴尬，因为卡修尔以前一发觉他哥要夸他，他是那种等夸时格外有耐心的小崽子，眼睛要一眨不眨望着人，还要从眼神到整张脸都写满了“期待”，看得词穷的哥哥直发愁，崖会泉必须得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再才艰难地憋出一点词句，硬着头皮把他继续夸下去。
“‘不错’就很好了。”二十岁的青年眨了下眼睛，他已经不再需要执着地等谁来夸了。
卡修尔还反过来安慰了一句崖会泉：“我听说在光辉之翼，上一届的荣誉毕业生被引荐到你面前，你也只说了一句‘还行’——人家当时还捧着自己从入学到实习的所有获奖证明呢，战战兢兢等半天也就只够得上长官的‘还行’，但我是‘不错’，前面还有一个挺，这可是足够把别人羡慕哭的水平。”
“……”崖会泉总感觉卡修尔不像在说好话，怎么听着好像在真诚地挤兑他，他习惯性板起脸，“……你从哪学来的油腔滑调？”
卡修尔当然拒不承认自己在油腔滑调，他坚定表示要维护自己说真话的权利。
此时已经离中午十二点就差不到一刻钟，崖会泉分神看了眼时间，他藉着气氛轻松，若无其事学了一下以前的样子，伸手掰过卡修尔肩膀：“走，带你去吃饭。”
卡修尔却是一顿，年轻人的神情倏地微妙起来，混合着歉意。
卡修尔很抱歉地说：“哥，我已经提前跟同学约好了……你看我后方五点钟方向，聚在那根装饰柱后面的那几个人就是，他们已经等我等了一会，由于都比较尊敬你的个人气场，才不敢随便凑到你面前来。”
崖会泉听得懂“尊敬个人气场”是“他们都比较怕你”的意思。
无法言说的感受再次在心头掠过，崖会泉很短暂的怔了片刻，接着松开了搭在卡修尔肩上的手。
他怎么会理所当然地默认，卡修尔还是需要和他同进同出，对方就该被他带着去餐厅？
崖会泉垂回身侧的手指轻微蜷了一下——动作小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对已经有约的卡修尔说：“那你去吧。”
卡修尔转过身，迎着等候已久的同学走过去时，崖会泉望着那个背影，却是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通新年电话。
就像对方不会一直是那个执着等待哥哥夸奖的小男孩，不会一直需要来自谁的操心和保护。
卡修尔不仅在崖会泉没看见的地方成长，也确实认识了新人，有了崖会泉所不知道的社交。
你没空去参与以及有意避开的生活部分，总会有别人过去填补，不会有人一直留着空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