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将军日理万机，审批人员申请表这种事当然轮不到他来干，不然要是连重要分级在“D”的文件也该由他亲自审，他早把整个秘书处连带亲卫长都裁了——什么都靠他看，要这群人还有什么用？光辉之翼又不是生产吃闲饭专业户的部门。
卡修尔那个“感谢对我看得上”的说法让最高长官不太满意，但崖会泉又说不自己为什么不满意，那个瞬间，别扭感仅在他心头一晃而过，而他顺着这稍纵即逝的感受追究下去，追出了一个“谁给他做的审批”的问题。
并且更古怪的是，崖会泉后来回想才发现，与其说那一瞬间他是有疑问，不如说他是在质问，简直有了点要把这位“看得上”人士给揪出来，去找对方麻烦的意思。
这背后依稀暗藏某种深意。
崖会泉发现它一时半会很难想明白，就干脆没多想。
“……您还有其他问题吗？”那天最后是卡修尔主动这么问，年轻人发觉了一张办公桌之隔的将军频频走神。
崖会泉同样不适应卡修尔对自己用敬语，对方终于不像十几岁一样无拘无束，如今纪律规范。
按着职阶等级，卡修尔礼貌才是应当的，他却怎么听都不顺耳，所以他说：“行了，一个‘您’让我觉得我不是大你十岁，是大你一百岁——这里又没别人。”
卡修尔就改了口：“你要不要去休息？”
崖会泉：“……”
崖会泉看了卡修尔一眼。
不仅敬称改了，卡修尔一步跨越到能过问别人间安排的角色，话里俨然已默认崖会泉这会没别的事了，相当自然地劝人休息。
卡修尔也正看着崖会泉，只不过视线聚焦在对方眼睛下方。
“从巡航队伍返回收发站，再到我收到通知来行政办公区，中间间间隔差不多一百分钟。”卡修尔逻辑清晰地说，“我的训练机编号270，你在没有特定目标的候审资料习惯按顺序来，肯定是从001看起，这么短的间审到270，等于说你从收发站离开后到现在完全都没休息。”
小时候的男孩就是个小话痨，思维跳跃，话题常发散得广而快，崖会泉这几年没体会过这种被逮着就是一通叭叭的滋味了，对于这番“失而复得”都情不自禁有点怀念，怀念之后是感到卡修尔真的升了级。
对方从一个过去漫无目的的话痨，变成了有理有据的话痨，他还莫名其妙被说动，之前能靠强大意志力克服的那部分疲惫开始造作，跃跃欲试地掀开了盖在它们上方的板，有点争先恐后往外冒。
“去休息吧。”卡修尔又说，语气和声音都变得很轻。
崖会泉被冒头的倦意缓缓包裹，哪怕他跟卡修尔可能没从前亲近，但卡修尔跟他之间的距离与别人相比，依旧要近很多，他在对方面前会无意识地更放松一点。
也更容易被劝动。
“你算得还真细。”崖会泉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地说。
卡修尔笑了一下。
等主动退去外间的卢思明估摸着间差不多了，他迟疑着返回办公室里，先站在办公室门边上试探内里情况，亲卫长就惊诧地发现——自家长官已经从办公桌后方消失了。
崖会泉已经进了办公室内置的一小休息套间，他在五分钟前决定小睡半小时，终于接受了卡修尔“只休息一小会也行”的提议。
卡修尔离开办公区前还向卢思明转达了长官吩咐，让亲卫长回绝这半小内的所有访客接待，负责通讯转接。
卢思明不由朝年轻训练兵的背影投去敬仰目光，费了一番功夫，他才按捺住自己没追问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对方被点名进去接受长官面谈，居然还反过来劝动了他们知名不说话的将军休息？
亲卫长想不通，但转念一想这是将军的弟弟，他又觉得这事也说得通。
“这可能就是弟弟的特权吧！”——卢思明想得十分笃定。
人的情感有时候很怪，复杂到当事人自己也捋不明白说不清。
如果卡修尔来光辉之翼报到这事发生在崖会泉切身感受到变化以前，崖会泉并不能确保自己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卡修尔在他的印象里停留在了十七岁，他三年里都记得的是对方少年时的样子，会偶尔梦见那个晚上，他没有割裂自己的记忆再去分段回忆的特异功能，这自然也意味着，崖会泉偶尔会回忆起十七岁的卡修尔曾向他表白。
他不可能忘记它。
卡修尔提前朝他走近，向他展现出以光辉之翼为第一志愿的热切与坚定，以崖会泉之前的思维，他也许——他知道这显得自己很自我意识过剩，但他确定自己会有这种顾虑——他也许会认为，卡修尔还惦记着年少时的事，少年目标明确地靠近是别有用心。
意识到卡修尔已经脱离了那阶段，大概也早脱离那份年少懵懂的情感，并往前走了很久，崖会泉明确感受到这一点，却并没有当年预期的那么如释重负，甚至称不上是“松了一口气”。
在想到卡修尔放下了少年情愫这一点前，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的隔阂，还有他们这几年的疏远。
于是以疏远和隔阂再作为前提，一封就职指南都没意思发出去的哥哥一回头，发现有人主动上门，他没特意去守株待兔居然也有猫蹦进笼子里，他看到卡修尔的瞬间先是愕然，接着，他承认自己几乎有点受宠若惊。
这算什么呢？凭着崖会泉那堪称贫瘠的感情履历，他就算意识到哪里隐隐不对，也无从去考究起。
崖会泉只感到自己恐怕做错了什么，却找不到自己是在哪个节点失了误。
不过起码，对于去而复返的卡修尔，他在试着弥补两人的关系，展现他“表面上可能看不出来但真的在尽力”的热情。
最年轻批次的见习指挥官们在光辉之翼要塞实习完第一时期，期末作年中总结，众人只发觉，卡修尔彷佛延续了当年时院读书时的“盛况”，他是本年度被崖将军点名挑刺第一、汇报手册上被划叉第一、以及被崖将军冷冰冰召走，面谈挨批次数第一。
“……崖将军是不是在针对你？”同期员对卡修尔深表同情，“还是你怎么得罪他了，都不带讲点感兄弟情的吗？”
“没有。”卡修尔一脸云淡风轻，甚至有点快乐，他把队友凑近的脑袋拍开，“你们不懂，这是长官对我格外热情。”
周围人纷纷露出“你在说什么梦话”和“你不要逞强”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