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那天走得很急,卡修尔没有去追那个简直可以说是仓皇的背影,身形颀长的少年只默默站在窗口,看了远去的对方一会。
第二天一早,卡修尔还得知,崖会泉原来昨晚不仅仅是回了自己家。
崖将军年假还有一天半的余额,可他天不亮就动身回航,赶回光辉之翼要塞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走这么急。”俞见月说起这事就摇摇脑袋,娴雅的五官上笼了一层疑惑,“我早上起来还以为他在锻炼室,谁知百里下一秒就告诉我,他已经动身提前走了。”
“说是有突发调令。”崖倚松端着两杯热饮走过来,咖啡递给妻子,加了更多牛奶和巧克力的那杯摩卡给卡修尔,他临时代劳了一下家务机器人的工作。
“什么调令要半夜突发?”俞见月抿下一小口咖啡,和丈夫一起分析了片刻最近时局,都没发觉哪里存在异常。
不经意一抬眼,俞女士发现卡修尔端起那杯还热气滚滚的摩卡,少年看也没看,把肉眼可见滚烫的热饮灌下一大口。
俞见月:“哎,小心……”
提醒已经迟了,滚烫热饮结结实实灌进了卡修尔嘴里。
卡修尔一家都带有大猫基因,他们全家人或多或少有点“猫舌头”。
那让普通人都会觉得烫的温度滚进口腔内壁,烫得少年直接一激灵,咳嗽都来不及,只猛然抬手捂住了嘴。
吧台边因这场意外陷入小小混乱,长辈们忙不迭拿走杯子,找来冰块,贴心的人工智能还送来了口腔专用烫伤膏。
卡修尔捂着嘴低头半天,再抬头时让周围人都愣了一瞬。
少年眼眶是红的。
“卡修尔?”康克从吧台另一端探过头来,诧异地叫了孩子一声。
玛琪莉走过来拍卡修尔的后背——就连他们做父母的都没怎么见过卡修尔这种样子。
“我没事。”半晌,卡修尔终于把手放下来。
他说:“就是饮料太烫了。”
崖会泉匆忙离开一周以后,被猝不及防的告白吓走的哥哥像是终于缓过来一点,认为自己对这事的处理弥足糟糕,他给卡修尔发来一封跨星邮件,一反他以往的简练风格,字数与篇幅都十分惊人。
能看出来,崖将军为了折腾出这封邮件没少斟字酌句。
他在邮件里告诉卡修尔,考虑到卡修尔才只有十七岁,他们又从小在一块长大,他几乎占据了对方截止目前的人生超过70%的时间,所以这可能给少年带去了误导。
十几岁的少年人最容易混淆感情,他们见得人还不够多,人生阅历还太少,在激素水平快速增长又有了懵懂感情意识的年纪,他们会对身边某些关系亲近的对象产生“投射效应”,从而误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但只要你再长大一点,去多接触一点人,在二十岁,或者二十五岁的年纪回头看。”崖会泉在邮件里说,“你会发现它未必如此,你在十几岁看见的东西不是它真实存在的样子。”
崖会泉自认他称得上苦口婆心了。
他站在成年人的角度,把他能想到的种种关于懵懂混淆的情况分析了个遍,还抽空专门查了一打关于青少年成长心理的资料,用上了十成十的细致耐心,试图去帮他陷入青春误区的弟弟解决一个“困扰”。
卡修尔收到了这封跨越星空而来的长信,崖会泉那几天没事就看一眼个人终端,发现卡修尔收到信的第三天,邮件的“已送达”才变成“已读”状态。
然后“已读”之后又是小一周,卡修尔终于发来回信。
少年说:“我知道了,哥,我让你困扰了吧?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说了。”
真的只是一时混淆,分不出自己的感情么?
十几岁的懵懂情愫就真的不可靠么?
卡修尔说不好,也不敢再说。
他确实还很年轻,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年,光是下定决心表白就需要鼓足勇气,他怀抱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收到好的那一种回应。
但他表白的对象说,你太小了,你会说喜欢我是因为你还太年轻。
崖会泉试图帮卡修尔解决“困扰”,然而卡修尔将那封邮件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他看出来的是,他给他哥带去了困扰。
于是他迅速刹步。
他不敢再往前。
那之后的下一个假期是暑假,卡修尔没有回家,他提前交了暑期留校申请,参与了一项长达五十天的暑期实习活动,活动结束直接开学,无缝接入下一个学期。
而一个学期之后又是寒假。
崖会泉照例在年末放年假,拥有十天可以在母星蒙特短住的休息时光。
距离那场深夜里发生的表白与逃避都已过去一年,这一年里,崖会泉出于担心,有意增加了和卡修尔联络的频率,他们互相发过更多的电子邮件,时常远程留言,偶尔也打打跨星电话。
崖会泉努力当一个好哥哥,他在每一回的联络里都不露声色强调了“哥哥”的角色。
这个年假回家,他却没看见卡修尔。
卡修尔继暑期留校后,又报名了寒假的校园活动,这个假期依旧不回家。
“他说两个活动间是有关联的,相当于同一个项目的第一期与第二期,完整跟完一个项目对他来说很有意义。”康克跟崖会泉聊起了卡修尔的假期计画,边说边无奈叹气,“孩子大了就是管不住,过年也不回来了。”
崖会泉听完沉默一小会,说:“积极参加活动也挺好,假期项目会算进特殊成绩积累项,如果项目总成绩不错,对他帮助很大。”
崖会泉不确定卡修尔是不是在躲他。
只是就算卡修尔在躲,又怎么样呢?一年前的假期,崖会泉还可以半夜翻窗堵人,逮着弟弟质问对方怎么了。
一年之后,他知道对方怎么了,却不好再问了。
百里还是照例往崖会泉房间的床上摆了三个枕头,有一把对成年人来说已小到过分的儿童凳仍靠窗而放。
崖会泉闲暇时在楼下阳光房内看书,他习惯性坐在长沙发的一头,留出了大量宽敞空间,然后才意识到,这个假期也不会有人来给他抢位置,非要和他坐在一块了。
他也不用去留心自己的窗口,它不会在夜深人静时被任何人偷偷敲响了。
崖会泉没有在家里呆太久。
上次他提前一天半回了要塞,这次时间更短,年假将将过半,他就像实在闲不下去,匆匆走了。
恒光学院有邀请在职高阶将官与往期荣誉毕业生回校观礼的惯例,观礼的范围包括了每年一度的毕业典礼与晋升转院礼。
崖会泉的个人信箱每年都会收到一打这样的邀请函件,他一律以“没空”批覆,对这种“聚众浪费生命”的活动不感兴趣。
“将军。”卢思明——崖会泉这年新上任的亲卫长在收到代长官回覆信函的任务后,却是迟疑了半晌,他将带有恒光学院标识的文件挑出来,单独呈到长官面前,又谨慎地向长官确认一遍,“今年的学院观礼您确定仍然不去么?”
崖会泉在办公桌后抬眼,知道这新来的亲卫长轻易不会问蠢问题——不然他也不会把人提拔上来。
崖会泉用眼神示意卢思明直说下文。
卢思明:“今年的指挥官系新晋学员名单里,有您的弟弟。”
崖会泉手里的电子笔尖就顿住了。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过得很快,崖会泉这才意识到,原来卡修尔今年就结束了综合培训,要晋升分院。
他正在迈过三十的门槛,而卡修尔也二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