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太阳像个火球。柏油马路几乎融化,热浪让车流旁的奶茶店招牌扭曲起来。苍蝇在凉面摊的玻璃柜子里嗡嗡飞舞。
苏方宜坐在副驾上,不知是否因为冷气太大,他手脚都有点冰冷了。
他求救一般看着路边的奶茶店。他想要是能下去喝一大杯奶茶就好了。吃一碗不卫生的凉面也行。要老板放很多辣子。
后面车子的喇叭不耐烦地响起好几声。他回过神才发现红灯已经变成了绿灯。
他小声提醒驾驶座的人:“……可以走了。”
御剑不知在想什么,也在走神。听到他说话,才放下手刹,踩下油门,向前驶去。
他从对面偷瞄过来,觉得御剑样子有点奇怪。他之前拐弯就忘了打转向灯,还差一点在单行线上逆行。车上的电台没换过,一首烂大街的韩文歌已经播放好久了。
他本来就勇气不足,现在更想逃避了。腿上放的牛皮纸信封四角都有折痕。他心情很差劲,低着头搞破坏。信封很快就被他弄开坼了。
御剑很快发现他在胡闹。他说:“别弄散了。都没装订的。”
苏方宜把信封啪地往地上一甩。
御剑眉峰皱了一下,问:“怎么了?”
苏方宜看着车窗说:“我不去了。”
御剑看了他一眼,把车在路边停下。
他说:“前面就是你们家了。”
苏方宜往上一纵,就要抽安全带。御剑一把按住他的手,喝止道:“又闹!”
苏方宜使劲挣扎几下,一脸不甘地跌在座位上。
御剑松开手,平静了一下,问:“你不想跟我一起过去了?”
苏方宜别过脸,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反正你也不想去我们家。你开车的时候都不耐烦。”
御剑有点惊讶,然后马上笑起来。
他说:“不是不耐烦。我是……”他顿了一下,说:“有点紧张。”
苏方宜吃惊地拧过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也会紧张啊。”
御剑说:“第一次见你家长,要注意的地方太多,难免有点。”
苏方宜立刻在座位上开始笑。御剑发动车子,对他说:“以后有什么不高兴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生闷气。”
苏方宜也知道理亏,乖乖地说:“知道了。”
临到电梯前他又缩了,磨磨蹭蹭地在拖时间。
御剑捉着他背心的T恤,半拖半拽地把他弄进电梯。他躲着不肯按楼层,哭丧着脸说:“我叔叔不会答应的。”
御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语调很平常。但苏方宜分明从他身上感觉到了蓄势待发的战斗气息。把西装换成铠甲就更像了。
他拖住御剑的袖子,藏在他背后不做声了。
门是王姐开的。她有点矮胖,看见门口的御剑,头很夸张地从下往上抬起,跟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苏方宜在旁边有点想笑,立刻又恢复了正经。
她从鞋柜里拿拖鞋,向苏方宜使了个探问的眼色。苏方宜只好说:“这是我们……老师。”
王姐马上就拿出了十万分的热情,热情地引路、请座,对书房里的聂砚喊:“方宜学校的老师来了。”
苏方宜耷拉着头坐在一角,离御剑远远的,盯着自己的兔子拖鞋。
聂砚从书房出来,一见沙发上的御剑,立刻快步迎上去,说什么:“这么热的天,劳烦老师亲自登门,实在过意不去。”
御剑也马上起身,说了些“是我贸然上门,希望聂先生不要介意”云云。总之是一些大人之间的俗烂客套。
苏方宜听他们对答,背心冒出一层汗,难受地抓了下T恤。
聂砚看他在旁边不自在,对他说:“你还没给我介绍一下你们老师呢。”
苏方宜挠着自己不肯接话。御剑在旁边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喻。”
他简单扼要地说了籍贯、年龄和学历。聂砚一听到他的毕业院校,就明显露出了“失敬失敬”的表情。两个人赞美谦虚一番,才重新落座。
寒暄几句,王姐泡了茶来,聂砚才试探地开口:“我们方宜在学校是不是……表现不太好?”
御剑看了苏方宜一眼,像是要笑,还是正色回答:“不,您误会了。我这次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他出国留学的事。”
客厅壁上有个石英钟。苏方宜只觉得秒针走得太慢。他第一次觉得:要真的只是表现不好就好了。
御剑把被他弄得皱巴巴的信封放在茶几上,向聂砚推过去。
聂砚拿起信封,将申请表抽出一部分,翻看了几页。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苏方宜抵抗不住这种氛围。他倏地站起来,说了声“我去切水果”就逃到了饭厅。
他把哈密瓜洗好剖开,隐约听见聂砚说:“这个……我跟他们校长和班主任都还没谈过,方宜自己本来也没有这个意愿……您是他的生物教师吧?不,我不是说生物不重要,只是……”
等他有点为难地说完,御剑低沉的声音才传过来:“不,聂先生。我今天不是作为他的老师过来的。我想告诉您:我跟方宜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希望能跟他以合法伴侣的身份,一起在S大学共同生活。”
苏方宜拿着的水果刀剧烈一抖,差点切到自己的手。厨房的水龙头开得哗哗响,王姐还在状况外,听到客厅一阵忽如其来的死寂,还特意探头看了看。
许久,聂砚才把信封放下,平静地叫他:“方宜,能过来一下吗。”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几步路简直如同海的女儿走在刀尖上。
聂砚从一旁的玻璃桌上拿起自己的皮夹,打开。
苏方宜一瞬间还以为他要掏支票。
聂砚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旁边:“你们老师是北方人,王姐烧的菜可能吃不惯。你去买几本菜谱来。”
他不敢拿,眼角偷偷瞥着御剑。御剑倒是镇定自若,还对他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他很小声地“噢”了一下,换鞋出门了。
下了电梯才觉得热浪袭人。他晕乎乎地往小区后面的商业街走,心里忍不住想:不知他们在家里谈什么。聂叔叔会不会生气?会谈崩吗?……会不会打起来?
天气实在太热,脚踩在地上都觉得要烧起来。他去书店买了两本菜谱,在店里的咖啡座点了沙冰和可乐。冷气吹得很舒服,吃完之后满足地打个嗝,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5点。聂砚和御剑还在客厅,居然有点相谈甚欢的样子。那个信封也从茶几上转移到聂砚的公文包旁边。王姐在厨房做饭,油烟机轰轰响,搞得热火朝天。
他把菜谱放在饭桌上。聂砚在那边招呼他:“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了。”
他小小地答应一声,挪到洗手台前。听见御剑在客厅问:“聂先生这套房子很有特色。介不介意我到处参观一下?”
聂砚客气地说:“装修好几年了。不嫌弃的话您随意。”
御剑起身向苏方宜走来。苏方宜一下就慌了,躲开半米远。
御剑说:“我想看看你的房间。”
他声音也没压低。苏方宜尴尬得想找地洞埋进去:“没、没什么好看的。”
御剑笑着注视他:“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苏方宜答应也不对,拒绝也不对。最后只好说:“只能看一下子。”
他房间是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很普通的男生的房间,海报、漫画、游戏机、手办。书柜和衣柜都不怎么整洁。放内衣的抽屉打开了一小半。
御剑一进来,目光刚在打开的抽屉里有点意味地一瞥,他就拼命去关,挡在衣柜前,说:“这个不准看!”
御剑说:“好,不看。”
他走到书柜前,打量他的藏书。忽然目光一动,从一行课本间抽出一叠脏兮兮的资料。
苏方宜脸一下红到脚跟,扑上去就抢,叫道:“这个也不准看!”
御剑好像很高兴,笑着说:“你秘密这么多。”
苏方宜夺过资料,塞到床单底下。
御剑说:“好了,不逗你了。别一惊一乍的。脖子都出汗了。”
他伸手过来,给他擦了一下。苏方宜紧张得要命,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客厅。
御剑眼里全是笑意。说:“你在家里真是很不一样。”
苏方宜心里很温柔地动了一下,立刻推他出去,说:“我要换衣服了!”
出来的时候菜已经上了两个。他磨蹭到厨房,假意帮忙。
王姐正在做一个南瓜焖排骨。看见他,就问:“他南瓜要不要甜一点?要甜就不加水。”说着,向御剑指了下。
他心虚地说:“我怎么知道啦。”
王姐斟酌了一下加不加水,听了就笑着叹口气,说:“你连他口味都不知道呀?以后怎么一起过日子噢。”
他窘迫得不行,小声说:“我才不跟他过日子。”
王姐说:“还不是?我都听见喽。你叔叔说,你到美国读书,要他好好照顾你。”
他心里一跳,说:“我叔叔答应了?”
王姐说:“是呀。八九不离十了。”
她把锅盖解开,焖出的热气扑上了她满是油汗的脸:“以后到了美国,就吃不到我做的饭菜啰!”
苏方宜鼻子一酸,才有了点怀乡之情,御剑已经到了厨房门口:“还要做什么菜?”
苏方宜直赶他:“你别到这里来!”
王姐比他客气得多:“还有两个北方菜,我也是才学的,可能做得不好,请多谅解。”
御剑也很客气,对她一笑:“没事,您歇着。我来做。”
苏方宜看着他接过锅铲,眼珠子几乎掉出来:‘“你会做饭?!”
御剑熟练地开始洗锅:“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
他开始问王姐油盐酱醋各种佐料问题。苏方宜看新鲜似的在旁边看他炒菜。御剑还对他说:“出去,这里油烟重。”
他这才从厨房退出来。王姐还对他笑眯眯地伸出一根大拇指,称赞他眼光不错。
当晚菜色琳琅满目。御剑做了一个蒜薹炒鸡蛋,一个土豆丝。吃饭的时候王姐很会帮衬地夸他做得好,还帮他夹到碗里来。
苏方宜如坐针毡,几下把饭菜扒拉完,就到客厅去了。
他打开冰箱拿可乐。才“卟哧”一声打开拉环,聂砚的声音就传过来:“方宜,半个小时。”
他只好把可乐放进去。远远看见御剑笑了一下。
总算挨到一家人吃完,御剑回客厅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
聂砚也不强留,送到门口,对苏方宜说:“送一下你……朋友。”
苏方宜讪讪地跟着下去了。御剑一路没有说话,到了车里,才把冷气开到最大,松了下领带,仰靠在座位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苏方宜问:“你还好吧。”
御剑说:“还好。”说着牵住他的手。
苏方宜也握着他的手,小心地问:“你跟我聂叔叔怎么谈的?”
御剑一只手按住额头,说:“没什么,就是据实以告。你叔叔肯定还是要为你的未来着想的。”
苏方宜哦了一声。很小声说:“他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吧?”
御剑说:“没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对他说:“你叔叔对我提了一个要求。”
苏方宜问:“什么?”
御剑看着他,笑得很有内涵:“他说,在你成年之前,要找一个条件比较完善的寄宿家庭。”
苏方宜想了一下才明白,有点脸红,又有点咬牙切齿:“我叔叔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你有这么无耻。”
御剑说:“哦?那他给你买的小内裤呢?”
苏方宜立刻就要跳起来。御剑一把将他揽过去,强势地按在怀里,充满魄力地看着他的眼睛:“以后你屁股上的小兔子不准给别人看。”
苏方宜挣扎说:“我内衣上也有!”
御剑抓住他,声音放低:“以后我都会给你买。不准别人再经手。”
苏方宜还要作,被他连亲带摸地弄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御剑亲亲他的红嘴唇,说:“饭我也会给你做的。把你养胖一点,抱起来舒服些。”
苏方宜心里咕哝说:你只是想吃了我吧。
同时又有点嫌弃地想:老男人的占有欲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