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下过一场雨,整个小区树木苍绿,人工湖上鼓满了风。苏方宜伸长了腿,歪在窗前的太师椅上,看闲人钓鱼。他摇来摇去,脚趾一下下勾织毯上的流苏。
天色慢慢黑下来。他开了灯,做了顿简单的晚餐,收拾好碗碟,把自己干干净净洗了一遍,换了身衣服,吹干头发,烧了壶茶,时间才不到8点。
水开了。他漱洗完茶具,沏了壶茶,发了会呆,又捡起手机看了看,最新短信还是金主下午发来那一条。几个游戏群倒是聊得热闹,打开一会儿手机就发烫。他都点了忽略。
车库门响的时候他才从沙发上睁开眼,人还恍惚了一下。听见滴滴的锁车声,才完全清醒过来,赶忙跳下沙发,两脚往拖鞋里一拢,就往门口奔。百忙中还检查了一下衣装。
金主的皮鞋迈入玄关。他接过外套挂好,蹲下去给他换拖鞋,低着头说:“您喝酒了。”
御剑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带着点酒气:“喝了一点。”
他缓步走进客厅,把车钥匙和手机扔在茶几上,看见电视没开,倒是有些意外:“今天没打游戏。”
苏方宜把他的皮鞋放好,洗了手出来,听了就远远应一声:“嗯,今天没打。”
到客厅一看,御剑正端他的茶水喝。他赶紧过去说:“这个冷了,我再去烧一壶。”
御剑又喝了一口:“没事。”
他打开电视,看滑雪比赛。苏方宜乖乖坐在他身边,等着伺候他。
御剑问他:“荔枝吃了没?”
荔枝是他下午派人送来的,满满的一大盒,不知是什么品种,吃起来舌头有点发苦。苏方宜立刻说:“吃了。好甜。”
御剑背靠沙发,眼睛还看着比赛:“别人都嫌苦,就你吃着甜。”
苏方宜听不出他语气,揣摩了好一会儿,小声说:“我……口味不一样。”
御剑不置可否地一笑。苏方宜小心地窥伺他脸色,想靠在他身上撒个娇,又怕弄巧成拙。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御剑欠了欠身,苏方宜忙给他拿过来,放在他手里。
电话接起来,里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御剑有点不耐烦,敷衍几句就挂了。再打来他就不接了,说了声“去洗澡”,就起身上楼了。
苏方宜一个人在楼下,看他手机震了半天,屏幕上短信一条接一条地闪,心想:不知又是哪个新来的。
他刷完牙才上楼。御剑单手持着平板,坐在床沿看股票。他还是进门那身衣服,只松开了两个袖扣。
苏方宜把他解下来的领带挂好,问:“您现在洗澡还是?”
御剑注意力还在股票上,没理会他。等苏方宜把他的睡裤和内衣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才抬了抬另一只手,示意他过去。
苏方宜靠他坐下,轻轻地说:“喻先生。”
御剑嗯了一声,碰了碰他脸颊:“刷牙了?”
苏方宜很乖地点头。御剑放下平板,把他抱过去,接吻。他今天兴致不错,亲了一会儿,就拍了拍他屁股,表示要做了。
苏方宜跟他时间长了,对他的床上癖好很清楚。他扶着御剑大腿滑下去,跪在他膝盖之间,拉下长裤拉链,隔着内裤布料,用嘴唇含住他的阴茎,用舌尖慢慢地舔湿。
御剑分开膝盖,方便他动作。苏方宜完全跪下去,几乎是半趴在地上,沿着内裤边缘舔他的腹股沟,鼻子深深地顶着他的睾丸,热气喷洒在他会阴上。御剑硬得很快,深圆的龟头从内裤里顶出来。苏方宜撑在他大腿上,舌尖一圈圈绕着他龟头上的软肉,一点点舔走他马眼里流出的清液。等他硬得发烫了,才用牙齿小心剥掉他的内裤,把他整根阴茎往喉咙里吞。
他这门功课练了六年,再不济也能出师了。御剑被他伺候得很舒服,表扬般地摩挲他头顶。一会儿,在他嘴里射了。
他天生性欲旺盛,精液特别浓。苏方宜再有准备,也被狠呛了一下。他咳嗽几声,拿手背擦了擦嘴角,扶在他一边腿上,抬头看御剑的脸色,看要不要用嘴帮他清理。
御剑摸了下他的脸,推开他站起来,走进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出来,才在床上戴套做了一次。他之前射过一次,这次比平时更持久。苏方宜被他操得腿都软了,事后澡洗得很潦草。出来一看时间,都快1点半了。
卧室里气息很不清爽。御剑上半身赤裸,在床头抽烟。他常年健身,掸烟灰时手臂肌肉的形状隐约可见。冷气开得很低,苏方宜一进卧室就打了个喷嚏,赶紧爬上床,把被子拉到胸口。
御剑深吸一口烟,手臂搭到了他这边。苏方宜挪动了一下,小心地枕在他手臂上。御剑反过手来,揉弄了一会儿他耳垂,把一个手指插进他嘴里。苏方宜看不清他面容,分辨不出是不是性爱前兆,只能试探着张开嘴,含住他带烟味的手指,从指根舔向指腹。
御剑让他舔了一会,才把手指抽出去,好笑说:“什么放嘴里都吃。”
苏方宜不好意思了,蹭了一下他的手。御剑按熄烟头,躺下来,把他抱得紧一点。
趁着气氛好,苏方宜鼓起勇气,在他怀里说:“喻先生,我想找份工作。”
御剑在他腰臀上抚摸的手一停。苏方宜手心立刻就出汗了。
半天,才听他开口说:“打游戏打腻了?”
苏方宜含糊回答:“……是有一点。”
这倒也不全是说谎。他从大学二年级一直被御剑包养,连毕业实习都是在御剑公司挂的名,一天正式工作经验都没有,呆在家里无事可干,连着打了好几年游戏。御剑作为金主一向出手大方,再烧钱的游戏他都烧得起。呼风唤雨久了,其实没多大意思。游戏里的朋友不是大学生就是上班族,时间一长,也没什么可聊的了。无聊是肯定的,不过更深层的原因,就不必说出口了。
御剑对情人的无所事事,似乎很能够理解,笑了一声,答应说:“嗯。过几天给你安排一下。”
苏方宜心里有点失落,还是乖巧地回答:“……好。”
御剑对他的语气也是太熟悉了,在他下巴上逗猫似的抬了抬,又说:“自己找个玩儿也可以。”
苏方宜一下就振作了,讨好地亲了亲他的脸,说:“谢谢喻先生。”
御剑又逗了逗他,说:“小朋友要挣钱养家了,谢我干什么。”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有些嘲讽。苏方宜鼻音嗯了几声,让他搂着自己睡了。
他琢磨这个事也才三五天,没想到金主答应得这么爽快。第二天坐到电脑前,打开招聘网站,才好好掂量了一下自己。学历虽然勉强有个本科,可惜毕业之后荒废太久,什么数据结构、程序设计,早就忘了个精光。何况就是当年,也未必学得有多好: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学,大一的基础语言更是修得一塌糊涂。不过当时欠着一屁股债,确实没什么心思上课。耗了一上午,才投了同城几个公司。看到“预期薪酬”一栏,心里估算了好一会,才试探地填了个“800”。
没想到下午就有电话过来,说这边是某某设计公司,看了他的简历,问他对某某职位是否有兴趣。苏方宜当然表示有,结果对方问了他几个极其初级的问题,就告诉他可以了,明天过来上班。苏方宜还懵懂地问了句“不用面试?”对方居然来了句“随便”。
他接完电话还有点没回过神,发了好半天呆,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他好几年都没怎么正经交际,想到要去上班,不免有点忐忑。想着给公司留个好印象,头天晚上还特意准备了几套衣服。结果第二天过去一看,别人一点也没谦虚,真的是非常随便,就是给大一点的游戏公司做外包的小班子。跟他一起招进来的还有三个人,年纪最小的中专都没毕业,只上过两个月速成班。要干的活也简单,就是一些最基础的图形渲染、材质处理,最多不过做点音效,写几行脚本,连高级一点的软件都用不上。要求也低得吓人,不管多粗糙,交上去都要。号称是什么技术部门,其实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基本就是在卖苦力。管理也非常之宽松,只要自己那份工做完,几点下班都没人管。当然,薪酬也很接近预期就是了。部门里年纪最大的程序员姓赵,三十多岁,技术比他们几个都过硬些,有些项目只有他能做。老板似乎也很器重他,满口赵哥长赵哥短,说赵哥如何如何厉害,一些大公司的顶尖人才都不如他。赵哥听了就憨厚一笑,对大家点点头,继续埋头做事。
苏方宜毕竟底子还在,干活不成问题,也没什么要问人的。几周下来,除了通讯录多了几个名字,别的人际交往一点也没有。公司离家又近,坐车一站就到,晚饭前还能练个普拉提。御剑倒是爱拿这个逗他,有时早上他犯困睁不开眼,还会故意在他耳边说“还不起来上班”之类。他早上习惯吃西餐,苏方宜特意买好一点的水果给他做沙拉,结果被笑说“拿工资的人了,不一样了”。某个周末御剑带他去了高尔夫球场,衣服球杆都备齐了,却不上场,光坐在落地窗前喝茶。苏方宜闲坐无聊,把手机拿出来玩。正巧赵哥新发了几张照片,御剑在旁瞥见了,随口问:“这谁家小孩?”
苏方宜挪挪屁股,含混了几声,御剑已经笑了:“同事是吧。”
苏方宜又没避开,有点小恼怒,说:“喻先生老是笑话我。”
他声音小,不像发脾气,反而像发嗲。御剑被他狠狠萌了一下,伸手揽住他,亲昵地碰了碰他耳朵。
背后有人笑着说:“哎呀,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御剑笑骂道:“知道不是时候还问?”
来人也是三十五六岁,衣着气质跟御剑相近,闻言立刻做举手投降状,作势要走。
闹了一回合,他才在对面落座,跟御剑亲密握手。御剑向苏方宜介绍:“汤总。”
苏方宜诚惶诚恐,赶快站起来。御剑在旁笑道:“汤总抠门得很,见面礼都没准备一份,你跟他客气什么。”
汤总哈哈大笑,也起身跟苏方宜握了下手,说:“小苏是南方人,最是客气有礼貌,能跟你个内蒙蛮子一般见识?”
苏方宜还是头一回知道他是内蒙人,有点新奇地看着他。御剑揉他一下,语带威胁地对汤总说:“你少给我泄底啊。”
汤总但笑不语。不一会,他的球杆送了过来。三人一起来到场中,御剑和汤总打9洞赛,苏方宜在旁作陪,间或替御剑打一两杆。赛至半途,汤总发现什么似的,对苏方宜说:“小苏对这片场地很熟悉啊。”
苏方宜唔了一声,看了看御剑,才说:“嗯,以前在这里……”伸手比了比,“做过一年球童。”
汤总这下明显意外了,停了杆讶异道:“哦?这倒没听喻总说过。”
御剑拿杆头捅了他一下:“怎么,这也要跟你报告?”
汤总笑道:“不敢不敢。”嘴上如此,过了一会,又把话题引过来:“你跟小苏不会就在这儿认识的吧?”
御剑眉峰动了动,苏方宜就替他说了:“是啊。那时候喻先生一来就点我,小费给得特别多。”
汤总啧啧几声,指御剑取笑道:“看你打球不打球,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说着,杆下一个球滚到果岭下,球童忙去捡过来,恭恭敬敬放在白点上。
这个球场球童装束有点一言难尽,不知是不是配色的问题。汤总转头打量苏方宜一眼,笑道:“小苏以前也穿这样儿?”
苏方宜说:“我那套好看点。他是初级的,我是高级的。”往胸口指了指,说,“我号牌都是金色的。”
汤总顺口问:“哦,几号啊?”
苏方宜回忆了一下:“这个真不记得了。”
中午进餐厅吃饭,等上菜闲谈了一会,御剑出去接电话了。汤总跟苏方宜聊了几句,手机叮了一声。他拿起来,不太流畅地拨拉拨拉,眯着眼对屏幕读道:“你敢做吗?史上最准的心理测试。”
他那个做派太中年人了,苏方宜在对面一下没忍住笑,马上道了歉。汤总连连挥手说没事,解释说:“我女儿发的,她最喜欢要我做这些测试啊,星座什么的。来小苏,我读题,你来做一个。”
苏方宜要将功折罪,立刻点头。汤总读道:“你即将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原始森林探险,带着5种动物,分别是老虎,猴子,孔雀,大象和狗。四周环境危险重重,你不可能都将它们带到最后,不得不一一放弃。请问,你最先放弃的是什么?最后放弃的是什么?”
苏方宜思索一下,迟疑道:“我会……先放弃老虎吧。”
汤总露出很不能理解的表情:“老虎?怎么先放弃这个了?”
苏方宜想了想:“不是很喜欢老虎。”
汤总还是不能理解,不过总算接受了:“好吧,我找找,老虎。”勾选了一下,“最后呢?”
苏方宜这下答得快多了:“孔雀。”
汤总手里找着选项,顺着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苏方宜说:“漂亮呀。”
汤总把答案发过去。一会儿收到回复,拿起手机一看就乐了:“好家伙,她怎么知道不是我?”
苏方宜也好奇了。汤总把手机亮给他看:“这个测试说,每种动物代表一种东西。老虎代表什么呀?金钱!小丫头说,爸爸你一个做生意的,放弃什么也不会放弃钱呀!”
户外活动了一天,都有点疲惫,于是就近休息,入住球场旁的温泉酒店。晚上汤总有饭局,御剑就不管他了,订了个双人池子,泡舒服之后,就在水边的温泉石上休憩。本来酒店有专门的按摩师,御剑嫌他们手重,让苏方宜给他按。苏方宜手法不太行,胜在一点也不偷懒,老老实实按了半个钟头,实在有点困了,手看着看着就滑了下去,一不留神碰在御剑臀上。
御剑趴着没动,问道:“往哪摸呢?”
苏方宜赶紧打点精神,继续尽职尽责地给他捏着。
御剑倒是不放过他了,隔一会儿,反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脐下。苏方宜艰辛地半趴在他背上,手摸到他下面,只觉得半硬不软的,好像也不是要做。
御剑很享受他服务的样子,很久一直阖着眼睛。苏方宜还以为他睡着了,忽然听见他开口说:“S7018。”
苏方宜呆了一会,凑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喻先生?”
御剑没有回应,大概这下是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6点,苏方宜就被弄醒了。他昨天受了累,晚上睡得晚,房间里冷气打得又低,身体丝毫也没解乏,头还有点痛,半朦胧间还反抗了一下。听见御剑沙哑的声音在头顶上说“腿张开”,才恢复一点神智,听话地分开了腿。御剑正面搂着他,手从他腿间绕过去,隔着内裤,用手指一点点揉开他后穴。他平时很少这么有耐心,今天大概是不急着吃,特别施舍了一点前戏。苏方宜困得不成样子,完全是靠着惯性在承欢,微微晃动着腰配合他,很快后面就被他揉软了,身体发热,前面也立了起来。御剑看他内裤顶出一个小尖,大概觉得有意思,轻轻弹了他顶端一下。苏方宜激灵了一下,眼睛才张开了,迷蒙地抬了一下头,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腰,慢慢钻下去给他口。御剑一直摸着他的脸,稍微让他舔湿了一下,就把他从被子里捞上来,让他翻过身去,顶住他屁股,却不忙着插,就在他臀缝和大腿根部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一开始还以为是情趣,好一会儿过去了,两个人肌肤相亲的地方都冒汗了,御剑还没进来的打算,似乎准备就这么干到底了。苏方宜给他玩得都不知道怎么迎合才对,幸而御剑没太难为他,就着他穴口淌出来的一小股水,在他屁股上来来去去,磨着撞着,顶着他穴口射了。他前面的动作还算柔和,临近高潮的时候则强硬得多,好几次苏方宜都觉得他捅进来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完事了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御剑拍了拍他大腿,才想起该干什么,忙把身体一弓,退了下去。御剑下面还没软,龟头蹭得发红,茎身上沾着一圈清液。苏方宜伸出舌头,把他小孔旁边的精液卷进嘴里,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御剑从第一次跟他上床就戴套,这习惯至今没改过。一来苏方宜事后会用嘴帮他清理,他对枕边人不像有些金主那么苛刻,太脏的事他不会让人干。二来他睡的人多,也是对自己一种保护措施。今天早上这种性爱,对他来说称得上不安全了。不过这些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不管怎么样,这样清理快多了,而且安全套的气味,他也并不是那么喜欢的。
黏黏糊糊清理完,也将近8点了。御剑冲了澡,开始换衣服。苏方宜也挣扎爬起来,御剑背对他系着袖扣,说:“你不用去了。我和汤总谈点事。”
苏方宜哦了一声,还是下了床,把他要穿的袜子捡出来,把他扔在床头柜的皮夹烟盒整理好,跟车钥匙一起放在换鞋凳上。等送他出门了,才爬回床上,蒙头睡了。
一觉睡到11点,起来陪了一顿饭,精神还没完全恢复,也没什么胃口。一坐进车子,就合拢了眼皮,靠在后座上。御剑一会儿才回来,从副驾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汤总送你的。”
苏方宜忙坐正接过,打开一看,是个黑沉沉的东西,样子像个U盘。御剑说:“汤总做互联网的,听说你学这个,就给你弄了点资料。说有不懂的,可以跟他交流。”
苏方宜答应一声,心想汤总一个跟他平辈论交的人,有什么问题,也轮不到自己跟他交流。顺着说:“那我下次再跟他说谢谢。”
御剑也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嗯。下次不打球了,换个项目。”
酒店离他们家差不多有一个小时车程,途中还有点堵车。苏方宜在车上一路颠簸,越来越不舒服,头重得抬不起来。昏昏沉沉间,车子似乎在路边停下了。接着车门一亮一暗,一个人来到后座,坐在他身旁。恍惚中,头被搬了过去,靠在他浸满烟味的西装上。
毕竟还是年轻,一点头疼脑热,很快就痊愈了。在家补干了前两天撂下的活儿,一时心痒,把那个U盘倒了出来,插上电脑一看,是个口令卡,类似什么网络课程的学员证。点进去一看,差点没闪花眼。打头的是个内部网站,里边资源包罗万象,各语言网课视频、教材、材料、论文应有尽有,从低阶到高级,一层层分级明确。接着是个资料夹,全是国外名校公开课,教材、大纲、讲授ppt一应俱全,还体贴地加了字幕。最后是个软件集合,都是昂贵无比的顶级编程软件,认得的其中一个,光年费就是五位数。武侠小说中常有落魄少侠在山洞中发现绝世武功秘籍的情节,这张卡对他而言,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没回过神。等冷静下来,估算了一下这东西的价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要是对御剑每个情人都这么客气,可真算得上挥金如土了。
他一向谨小慎微,无故得了这一大筐金银财宝,当然不敢马上挥霍,还打了个电话给御剑报备。御剑人在国外,只说“给你就拿着。”这才放下心来。他大学读得断断续续,倒也不是白念。自己规划了一下,很快找了门课程学起来。做编程是这样,入门期提高最快,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公司又是个草台班子,一下把他突出得更加明显。5月底进的公司,7月不到,连赵哥有问题都要来找他了。老板也对他刮目相看起来,给他的任务一次比一次难。7月初公司有个外派的项目,原本只要赵哥一个,老板硬是替他多要了一个名额。外派公司是一家新兴企业,主要做一些大型游戏,虽然谈不上牛逼闪闪,在业内也算是说得起话的了。他对到哪儿上班倒不是特别在意,查了路线才发现路途遥远,坐地铁差不多有十三站。第一天过去报道,两个人站在人家一整层干干净净、分工明确的办公室前,跟乡巴佬进城似的,东摸摸西看看,大大感叹了一番。他们外派的是平面组,部门主管也才30岁,举手投足已经很有精英范儿了。赵哥自惭形秽,一天都在那自卑。苏方宜比他适应得多,心里只琢磨一件事:御剑过来的时候,几点翘班比较合适。
外派生涯就这么开始了。大公司工作密度当然和他们小班子不可同日而语,几天下来,两个人都累得够呛。苏方宜百忙中还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发现公司雄性生物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只有美工组占有寥寥几个妹子。妹子在公司地位崇高,连同组男程序员出来给她们买杯咖啡,都能获得大片羡慕的眼光。苏方宜读的计算机专业,女生本来就不多,在大学也是十分抢手,但似乎还不至于这么女神。不过想想也不无道理,到底大学时间充沛,再不济别的系也有些无主的小花可供抢夺。但毕业一进公司,通宵加班是家常便饭,一周休半天假都是奢侈,根本没有途径认识女孩子,内部消化自然成了广大未婚男青年的最高幻想。就这样越捧越高,搞得几个美工妹子越发高不可攀,别说约出来吃饭,平时连话都搭不上一句。苏方宜进公司一周了,才终于获得了一个到美工组展示3D建模的美差。他也没多话,进去简单介绍一下,就直接上手操作。演示过程还算顺利,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身后几个妹子在窃窃私语。他心里奇怪,完了直接回头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身后几个还没说话,对面一个一直埋头做事的短发妹子突然一下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惊喜得声音都变了:“你是冰雪二区,少狼主?”
苏方宜打游戏打得宅,从没跟游戏里的朋友见过面,更没被当面直呼过ID。猛一听她叫出来,还怔了一下。妹子更激动了,一推椅子就站了起来,说:“幻想大陆呀!你带我们打过国战的!”
苏方宜听见游戏名字才想起来,也忙露出他乡遇故知的笑容,连声说“你好”。妹子完全是小粉丝见到偶像真人的样子,话音都兴奋得在颤抖。她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番苏方宜当年跨服指挥的英姿,说自己那时还是嫩生生的新人,迷路掉了队却不敢开口,是苏方宜专门给她开了个传送阵,把她送到了战争第一线。最重要的是,“那是8级传送卷轴,可以传一千个人的!跟我认都不认识,说用就用了,真的帅死了!”
苏方宜打网游是那种典型的人民币战士,更无聊烧钱的事儿他都干过。何况平时群架打得多,一天到晚烧卷轴搬救兵根本不在话下,这点事早就不记得了。不过这完全没影响到妹子的心情,单方面叙旧完毕,一边热切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公司”,一边就开始掏手机,要联系方式。旁边几个都在打趣说“曼曼你矜持点”,她也一概不理。
苏方宜当然不会让妹子下不了台,很痛快地和她交换了号码。曼曼运指如飞地把他名字录好,这才放他走了。一天下来相安无事,苏方宜还以为人家就是一时客气,结果一到晚上,从第一条“小狼哥吃了没啊”开始,手机足足闪了三小时,讯息基本就没停过。这妹子常年混迹ACG圈,键盘打字比当面聊天还要厉害百倍。苏方宜从没跟人这么紧密交流过,全然没有招架之力,聊到后来看字都有点模糊了。直到快11点,她才意犹未尽地说不聊了,要去做面膜了。结果没过几分钟,又发来一个网页地址,说做面膜也是闲着,给你介绍一个特别好玩的游戏,快跟我加个好友云云。苏方宜捏着滚烫的手机,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经过这么一通胡扯海聊,两个人也很快熟络起来,经常一起打些小游戏,互相送送礼包什么的。混得久了,连其他几个妹子也认识了,接二连三加了好友,在游戏里拼脸拼分。女孩子的小团体是这样,跟其中一个关系好了,就等于跟她们一个圈子都有了交情。论聊天八卦,苏方宜完全不在行。不过小游戏用不着嘴,还是能够游刃有余的。他网游虽然戒了,以前的土豪作风还在,经常充值给大家派送福利,这一举措深受妹子们喜爱。大家又都是做这行的,眼光独到,讨论起游戏的优弊来,都深具专业精神。苏方宜在一旁听着,也颇觉学了不少东西。
妹子们的好感都很坦荡,平时言行举止也有所体现,抬头低头间,都难免微微一笑,略作寒暄。这样一来,苏方宜在公司地位特别卓然,遭受了一众男同事的集体排斥。这他倒是有心理准备,毕竟在别人看来,他第一是个外人,第二技术垃圾,根本没有资格跟人原住民抢妹子。原来有几个因为妹子闹不和的,现在都矛头一致对外了,明里暗里,难免给他下点小绊子。他也懒得澄清,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别的全不关心。
周末公司有个庆典活动,要求员工穿正装出席。苏方宜从前陪金主出席过好些大场合,光手工皮鞋就攒了一柜,着装自然不成问题。但平时一干男同事都穿得异常随意,放眼一望都是格子衬衫,最近天气热了,连穿人字拖来上班的都有。他们这个正装的度,实在有点不好拿捏。因而思索片刻,挑了一件比较正式的衬衣,西装则俏皮一点。万一事情不对,也能进退自如。到目的地一看,果然惨不忍睹。有裤管没烫平全是褶的,有口袋凸出一块,里头钥匙哗哗响的,有的干脆上下都不是一个色。最惊人的是开发组副组长,这哥们直接穿了件短袖衬衣……妹子们倒是个个精致,穿着小礼服,首饰也得当,搞得一干衣冠禽兽眼睛发直,纷纷过来大献殷勤。苏方宜有幸被召唤到她们身边,把她们从头到尾的点评听了个饱,心中涌现出对男同事们的无限怜悯。
堪堪人已差不多到齐,他端了点食物过来,终于听到今天以来第一个正面评价:“欸,林伟恒还可以。”
林伟恒是技术部新聘的人才,是个广东仔,设计水平相当高,性格也很讨喜,长得更是不赖,一口白牙,笑起来有点早年TVB男二的味道。他今天这身也谈不上多妥帖,贵在身高腿长,加了不少分。看见妹子们对他品头论足,还帅气地举起二指行了个礼。
一个有点冷淡的女声评论道:“不行。头发不行。”
这位明显是意见领袖,她一说不行,大家都表示同意,说他头发毛刺刺的没梳光,一点正装相也没有。
苏方宜在旁听得好笑,心想刚才财务主管梳了个油光滑亮的二八分,你们还不是管人家叫汉奸。
马上有人说:“就是。看来看去,就小狼一个穿对了。”
曼曼高兴地附和:“是吧?”
苏方宜没料到自己突然卷入了话题,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妹子们已经热议起来了。
“他这双鞋跟别人就不是一个档次。”
“领带也好看的。”
“平时穿得也不错啊,前天那件T,胸前一个红心的,川久保玲的吧?”
“上次他穿的那件外套,一看就Z家的,刘东居然说是特步!我都快笑死了。”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苏方宜这一阵从里到外的衣着八了个透。苏方宜被她们雷达般的眼力彻底震住了,由衷地佩服道:“你们也太厉害了。”
曼曼跟他最熟,立刻给他爆料:“什么呀,你一进公司,她们就注意到你穿衣服了,只知道好看,不认识牌子。”指了一下意见领袖,“还是徐冰姐回来跟我们八的,她眼睛特别毒,偶像剧里的衣服都能八出来。”
徐冰是个黑长发美女,人事部的,平时出差比较多,游戏什么的都没参与。苏方宜跟人不熟,只能干巴巴地赞美两句。徐冰礼貌地点了点头,说:“是你自己眼光好,会穿。”说着,眼睛带了点笑,倒不像声音那么冷。
苏方宜对穿着打扮根本没什么研究,常年购衣的地点就固定在某几个商场,偶尔跟御剑出国,顺带着扫一下当地大牌。这还是因为御剑看东西容易腻,衣服重复穿一两次,他就皱眉说“怎么又穿这件”。换了他自己,三条牛仔裤能穿一季。为了满足金主的口味,可以说大违本性。听人夸自己眼光,只能自黑:“也没有。后天有个朋友过生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送什么。”
曼曼立刻来了:“男的女的呀?”
苏方宜笑笑:“男的。”
曼曼马上没劲了,说:“男的随便送点就是了,钱包皮带什么的。记得生日就算给他面子了,还挑挑拣拣什么!”
这种视男朋友如粪土的豪情,苏方宜当然是没有的。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始终没什么好主意,最后才挑了条领带。这条领带从正面看是普通的暗色系,但光线偏一点,就会浮现出高尔夫球状的花纹。他就看中了这点小意思,价格什么的倒在其次。到7月7日那一天,晚上他给御剑打电话,是他助理接的,说话也非常客气,说公司替喻总庆生,来了一些什么人,在宴会上不便带电话,苏先生有什么话,她都一定会转达。
苏方宜也没有什么动人的话,只说“那麻烦你替我祝喻先生生日快乐”,道了谢,就挂了。
御剑过了三天才过来,精神也不大好,说是喝太多酒,飞机上又没休息好。苏方宜赶快给他拿来冰毛巾,御剑仰躺在沙发上,用毛巾敷着脸,说:“小朋友忘了什么事吧。”
苏方宜马上解释:“没有忘。我那天给您打电话,是高小姐接的。我还给您准备礼物了。”
御剑在冰毛巾下说:“哦?转告的不行。”
苏方宜往他身上靠过去,隔着冰冰凉凉的毛巾,亲了一下他面颊:“祝喻先生生日快乐。”
御剑很满意他这么乖,抚摸了一下他头颈。又问:“什么礼物?”
苏方宜上楼把盒子拿下来。御剑掀开毛巾瞥了眼,大概看包装就知道是什么了,笑了一声,重新盖住了脸:“这么想把我系住?”
他不接,苏方宜只好把领带放在桌上。听了,也轻轻地回答:“系不住呀。”
晚上当然是御剑主场。苏方宜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他,一整晚喉咙火烧火燎,第二天嘴唇肿得老高,刷牙稍微没注意,就刮破一道口子。一到公司就被人注意到了,只好说是口腔溃疡。一上午喝水都难受,中午吃饭回来,发现桌上多了一盒清凉含片。他心里一暖,觉得还是妹子心细。晚上在小游戏群里问了一声,妹子们都说不是自己,他只当是小事,也没在意。
庆典之后大概一周,工作量陡然增加,据说是BOSS拉到一笔大投资,为此不惜立下军令状,年底前研发进度要达到百分之几十云云。这一来全公司进入炼狱模式,连苏方宜这种外来人员都被抓了苦力。他本职工作已经累得够呛,因为审美过关,经常被美工组要过去做意见参考,还要配合别人做动态测试,一天忙得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晚上更是加班到午夜,彻底与八小时工作制告别。连妹子们都未能幸免,一个个赶工赶得花容憔悴,下班时披头乱发,哈欠连天。女孩子深夜回家,总是不太安全。一群饿急了眼的男同事当然不会错失良机,踊跃报名,争相护花。曼曼也凑到苏方宜身边,问他住哪片。
苏方宜说了个街道名。曼曼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东湖花园啊?”
东湖花园就是他现在住的别墅区,早十年地皮就贵得飞起,已被默认为本市一线巨富的身份标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承认:“……就在那片附近。”
旁边有个妹子说:“那就是清溪路了。徐冰姐好像也是住那边?”
徐冰还在看报表,闻言看了苏方宜一眼,说了声“嗯”。
于是苏方宜义不容辞,接下了送她回家的任务。说是送,其实不过同坐一趟地铁,出站叫了个计程车,送到她小区门口,再回自己家,都是顺路,没有半点不方便。回家洗了澡,开了电脑准备做点功课,一看手机,发现多了条短信:“到家了,谢谢。”
实在是很平常的短信,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措辞语气,跟其他妹子都不一样。苏方宜心里有点奇怪,一边存下号码,回了句“不用谢。”
这阵公司集中攻克一个课题,在外的基本都回来了,各部门人员是前所未有的齐整。妹子们的小游戏团体也有所扩张,吸纳了好几个新人。按理说大家忙得两头不沾,根本没有轻松娱乐的空闲。但妹子们就是很神奇,工作压力一加重,游戏打得越发疯狂了。苏方宜两天没上,偷空打开一看,排名已经被甩出了十里地。排第一的是狂人曼曼,第二是个不认识的ID,一问,居然是徐冰。苏方宜也没跟她们客气,趁着午休半小时,把排名又刷上去了。他充钱充得多,各种buff堆叠,刷起来嗖嗖容易。不想6点多再一打开,游戏通知那一栏排成一串,全是徐冰踩过自己的纪录。再抬头一望,人家已经冲到了第一位。他好胜心一下就激起来了,连刷了差不多十把,才把徐冰压下去。还准备巩固一下成绩,曼曼已经不干了,嚷着“你们一个个的轮着来是不是!还让不让别人玩儿了!”说着,就雷厉风行地扑过来,把苏方宜手机抢走了。徐冰手上还拿着手机,饭也只吃了几口,听见他们在这边打闹,嘴唇一抿,笑得很是妩媚。
要是仅到这里,他也不会多想。问题是晚上回去快12点了,一条通知过来,徐冰又把他给踩了。苏方宜分数本身已经不低,何况还有人民币加成。她空手打出这个纪录,也不知卯足了多大的劲。他对妹子还是很怜惜的,随手把ID改成“认输了,早点睡”,就没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曼曼已经重新抢回宝座,并狂妄地改名“哈哈哈吃老娘大棒呀”。另有一条短信,徐冰发来的,就一句话:“你也早点睡。”发件时间是凌晨12点08分。
他把短信看了好几遍,坐在床上,捧着手机冥思了半天。他跟女生接触得少,更没谈过恋爱。但这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毕竟在游戏里,向他抛媚眼求勾搭的妹子还是很多的。徐冰这种中路切入的套路,对他来说,实在太眼熟了。
不过眼熟归眼熟,别人没戳破,他也乐得装傻。这天有个小型的结题庆功会,大家都玩得很嗨,喝了不少酒。妹子们也很放松,脱了高跟鞋,在那里抢话筒唱歌。苏方宜吃了两块点心,回头一看,徐冰坐在红沙发上,脱了套装外套,长发微卷,垂了一绺在胸前,皮肤看上去非常好,整个人都有光芒。他心里一咯噔,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这么美的姑娘,犯得着看上自己吗?然而人还是不能心存侥幸,庆功会散场,他一出包厢门,就看见电梯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徐冰,一个林伟恒。林伟恒今天应该是精心准备过,打扮得特别清爽帅气,衫袋里露出车钥匙一个角,看意思是想送她回去。苏方宜还准备绕个路,徐冰已经出声叫住了他:“你要走了?我也一起走。”
林伟恒有点失望,还是贯彻了一下骑士精神:“那你们都坐我嘅车咯,到底方便一点。”
他平时普通话很利索,只有过于紧张的时候,才会有粤语跑出来。苏方宜都有点不忍心了,徐冰依然不为所动:“不用了,我跟他一起回去。”说着转身就走,苏方宜只好跟上。
上了地铁,徐冰还是没说话。苏方宜有心调剂气氛,故意说:“有专车不坐,跟一群臭老爷们挤地铁。”
徐冰很快就接茬了:“不想坐他的车。”
苏方宜说:“你们前几天不是还说他当男朋友不错,个子那么高,看着就有安全感。”
徐冰一下就笑了:“那是曼曼吧?”说着,把包移了个位,“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特别幼稚,一点也不像会照顾人的样子。在一起不知道多心累。”
苏方宜也不好评价,说:“现在大部分男生都这样吧。”
徐冰看着自己的包:“也有不一样的。”
她停顿一下,还是说了:“……你就不一样。”
这句话出口,那就收不回来了。气氛一下变得非常尴尬。苏方宜挠了挠头,思考半天,才终于咳嗽了一下。
徐冰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有点闪躲地向他移过来。
苏方宜说:“呃,我是……”
他说不出来了。妹子刚示好,就赶紧说自己是同性恋,看上去太像借口了,比拒绝还要伤人。
徐冰这一瞬间简直是世界第一聪明人。她看着苏方宜,准确无误地说:“Gay吗?”
苏方宜不知道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为难得想死。
徐冰突然笑出声来,自己摇了摇头,擦了一下眼角。
她有点自嘲地说:“我就知道。”说着又笑起来,说:“其实我早该猜到的。”
苏方宜还想说点什么缓冲一下,徐冰已经坐直了,目光也不飘忽了,语气里甚至有了点揶揄:“上次你这里,……不是什么溃疡吧?”
苏方宜耳朵腾的一下就红了。
事情的后遗症也不是没有。徐冰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都不止是调侃,简直有点像调戏。别的妹子看在眼里,当然要八个明白。苏方宜也不是存心隐瞒的人,一来二去,就跟她们交代了。妹子们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就对他进行了一轮又一轮惨无人道的八卦。苏方宜第一次见识到她们肆无忌惮的好奇心,被逼得差点落荒而逃。只是这点小融洽没持续多久,不知是有人听到了她们谈话,还是从社交网络上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很快全公司都传开了了。一群男同事对苏方宜本来就窝着火,这下更是找着了发泄点,恶意几乎喷涌而出。加班一般是轮流买宵夜,到苏方宜买的那一天,他们连外封都不拆,直接扔进垃圾桶里。有时几个人在厕所里,一看苏方宜进去,就跟躲瘟疫似的一哄而散。跟他递个文件夹,都要露骨地跑去洗手。吃饭也没人跟他一起,有人离他稍微近点,就会被人一把拉走,说“不怕得病”之类。最可笑的是,他们当着妹子的面都装得慈眉善目,都是在背后搞这些阴招。苏方宜每天经历这些事,妹子们一点也不知道,成天跟他开开心心赛排名,聊打扮,他都是跟从前一样回应。男同事看他一副骂不还口的样子,越发变本加厉。这天是8月1日,被大家戏称为“扒衣见君节”,男同事纷纷转发美女脱衣图片,享受着擦边色情的快乐。苏方宜中午吃饭回来,一路都感觉别人在看着自己窃笑。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好,一打开邮件,就看见自己的照片被P在一个穿粉红色网纱上衣的骚gay身上,做成一个动态图片,正在急不可耐地扒自己的衣服,同时手一次次伸向前面一条巨大的香蕉,整个图片给人的感觉非常下流。他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面对那群男同事,问道:“这是谁发的?”
男同事们集体整他整惯了,根本没想到他会发声,一时都有点措手不及。只见技术部一把转椅慢悠悠转过来,林伟恒懒洋洋陷在椅子里,摊开两条腿,向他举手示意:“系我啊,阿Sir。”
他那姿态完全就是搞笑来的,别人都被逗开心了,起哄似的在那边闷笑。
苏方宜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地说:“你知道这是我工作邮箱吗?”
林伟恒被他炮轰个正着,大概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脸有点挂不住,只想潦草把事情了结:“现在知道咯。”
苏方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次:“我问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工作邮箱?”
整个外间都被他的气势镇得鸦雀无声,林伟恒更是完全被吓懵了,迎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知、知道了。”
苏方宜收回目光,说:“知道就行。”回身坐下,把邮件删了。
下午人事主管把他叫到办公室,还特意关上了门。他还以为要谈自己处不好同事关系的问题,谁知主管根本没理这茬,直接告诉他,公司对他的技术水平相当看好,问他有没有兴趣正式成为公司一员。苏方宜在之前的草台班子签的是三个月到半年的短期,跳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考虑到现在加班太狠,假日无多,自己还有包养任务在身,两者只怕不好磨合。主管看他有点犹豫,善解人意地告诉他不用着急,可以考虑几天再做答复。苏方宜对他深表感谢,临出门突然想到赵哥,论技术还在自己之上,公司要是连他都想招揽,不至于放过这么一个人才。开口问时,主管似乎也有些可惜,说:“没办法,他合同早就定死了。”
苏方宜也不知合同是怎么个定死法,现在赵哥也不在,没法问。将近9点赵哥才一脸油汗的回来了,苏方宜一说要看合同,赵哥很快就从老式手机里翻出照片,让他细看。他这手机磨损得相当厉害,有些字看不清的,他就自己过来补充。苏方宜看了两页,见他对自己一点也不避讳,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怕啊?”
赵哥憨憨一笑:“怕啥?你还能看得上我?”
苏方宜也是一笑。一目十行地看完合同,总觉得条款太过倾斜于甲方,有些关键用词也比较暧昧。他自己不懂这个,想起手机里存过几个律师事务所电话,打算给他问一问。赵哥一听他要找律师,立刻就摇起了头:“没事,没用的。梁老板对我有恩,我是自愿给他打工的。”
苏方宜听到“有恩”,手停了一下,说:“总要试试才知道。”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浮起一个未接电话,来自御剑,时间是下午6点27分。
赵哥拦不住,只好由他。见他脸色唰的一下全变了,忙说:“真的没事,你别问了。”
苏方宜语无伦次地说:“嗯,没事,没事。”很大一声撞开桌椅,电脑都没关,就往门外跑过去了。
他一路狂奔下楼,冲刺到路边,竭力挥手招出租车。上车时心里还在祈祷,最好是御剑心血来潮,从哪个度假区给自己打电话当消遣——虽然可能性很低就是了。他在车上小心翼翼地拨电话回去,耳朵听着单调的长音,心里排练了一万个解释,然而一个也没能出口。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直到他蹑手蹑脚走近家门,偷偷地踏入玄关,这才体会到,侥幸这个事情,从来都是跟他无关的。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电视没开,御剑坐在沙发正中央,膝头放着一本书。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轻轻停在沙发旁边,叫道:“喻先生。”
御剑目光还在书上,没有答话。他戴着眼镜,却没有丝毫儒雅气息,看起来比平时更可怕。
苏方宜尽量小心地解释:“我……一直加班,没有看见您的电话。”
御剑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下班这么晚,累了吧。”
苏方宜不知道怎么答才对,只能垂着头说:“喻先生,我做错了事,真的很抱歉。请您原谅我。”
御剑问:“你做错什么了?”
苏方宜低声认错:“我没有把喻先生的事放在第一位。以后再也不会了。”
御剑抬起头来,看着他在沙发旁微微发抖:“这是你的保证?”
苏方宜极其乖顺地回答:“是。”
御剑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从书脊里抽出一支金笔,扔在他脚下。
他冷漠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夹着,别掉了。”
苏方宜不敢再说话。他俯下身去,捡起那支笔,小心翼翼地退到墙角。他平时表现非常好,很少被惩罚。但时间久了,难免有触怒到金主的时候。御剑性格有些喜怒无常,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暴躁。他也没有别人那些哄人招疼的手段,只能生受着。这惩罚他也不陌生,于是背靠墙壁站直了,深吸一口气,把笔竖着插下去,用臀缝夹住了。
他今天上班图凉快,穿的裤子面料薄,冰冷的金属笔身几乎贴在肉上。过不多久,就被他的体温烘热了。
这支笔分量很足,沉甸甸的。苏方宜极力挺胸收腹,屁股并得紧紧的,脚跟微微踮起,大腿夹得一丝缝隙也没有。这姿势保持起来异常辛苦,很快腰腹就酸胀起来,背心和大腿也出汗了。再一会儿,小腿肌肉也开始痉挛了。他忍着不出声,掐自己掌心,让自己尽量不摇晃。不知多了过久,全身用力的地方都针刺般痛起来,后腰的汗水直淌下去,把内裤都打湿了。
御剑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看书,从头到尾,没向他看一眼。
苏方宜实在撑不住了。他颤声问:“喻先生,我能不能去一下洗手间?”
御剑让他等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开口:“去吧。”
苏方宜两条腿完全僵硬了,还要努力夹紧屁股,保持着笔不掉下来。他扶着墙一步步挪到洗手间,小腿肌肉突然一阵剧跳。忙乱中一把抓住洗漱台,瓶瓶罐罐打翻一地。回过神先出了一身冷汗,反手一摸,万幸笔还好好夹在身后。
地上的东西也懒得捡了。他无精打采地洗了把脸,抹掉脖子上的汗。一抬头才发现,御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就站在他身后。
他被吓了一跳,有点结巴地叫道:“喻、喻先生。”
御剑说:“嗯。”
他用下身把苏方宜抵在台子上,一手撑住他身边的大理石台面,一手圈住他的腰,掀开他的衬衫。
苏方宜今天穿的是深色衬衫,刚才出了太多汗,胸前V区洇了一大块,湿得贴在身上。御剑的手慢慢往上撩,让他的乳头露出来,然后对着镜子拨弄。不知是汗热还是充血,颜色特别鲜红。
苏方宜不敢这么赤裸裸地看他玩自己,眼睛一下就逃开了。御剑把他下巴扳正,让他目光正对着镜子。他捏住苏方宜一边乳头,用指头上的硬茧刮过去,让他胸口吃痛。
苏方宜身体很敏感,呼吸很快急促起来,镜子里鬓发潮湿,双目泛起泪光。
御剑比他高得多。他从身后看着苏方宜潮湿的眼睛,表情有些嘲弄。
他把苏方宜高高挺立的乳头让给他看,对着镜子问:“骚不骚?”
苏方宜喘息着说:“喻先生……好久没回来了。”
御剑笑了一声。他的手顺着苏方宜腹部汗水流淌的痕迹滑下去,隔着他不成形状的长裤,把他前面完全握住,从大腿根部开始弄他。
苏方宜很快被他弄硬,勃起的下体拘在内裤里,人很不舒服,在镜子里用表情求饶。
御剑把他牢牢压制在台子上,滚烫发硬的东西顶着他,用平时背入的姿势,隔着裤子干他。
苏方宜身后还夹着那支金笔。他一直竭力收缩屁股上的肌肉,但现在被搞成这个样子,腰都软了,膝盖也没力气了。一下没收住,笔就从腿间掉了下去,砸在地砖上很响一声。
御剑在他耳边咬了一口,哑声说:“不乖。”
他把一个避孕套送到苏方宜嘴边,让他用牙齿撕开铝箔边,叼一个角在嘴里。
苏方宜感觉自己湿漉漉的裤子被拉到膝盖。嘴里的东西被取走了,几秒钟后,御剑从身后插了进来。
没有润滑,异物入侵的不适感特别鲜明。前半段尤其痛苦,他不得不俯身下去,适应身后的动作。
御剑扶着他的腰,掰他的屁股,把他整个人往上提。苏方宜脚踮得受不住,手死死地抓住台子边缘。
响亮的肉体撞击声回荡在洗手间。苏方宜花费了比平时长得多的时间才湿软起来,疼痛感还没过去,汗珠大颗大颗滴在白瓷台上。
御剑似乎不满意他的表现。他提起苏方宜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让他看自己镜子里的模样。
苏方宜第一次看见自己被操的样子,羞耻得全身都泛起了红晕。不知是不是他突如其来的紧缩刺激了御剑,他的高潮来得比平时要快一些。
他从苏方宜身体里抽出去,扯下套子,丢到垃圾桶里。苏方宜一失去他的支撑,就完全瘫软下去,跪在了台子旁边。
他这个姿势,一抬头就能含住御剑还没软下去的阴茎。他撑着坐起来一点,眼睛向上望,看御剑有没有放进他嘴里的意思。
御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勾了勾他的下巴,用沾满精液的下体,在他脸颊上一正一反擦拭了两下。
苏方宜目送他出去好久,才咬牙撑着爬了起来,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好。那支金笔也被他捡了起来,用干净毛巾擦了擦。经过客厅时,放在那本还没读完的书上。
第二天起来浑身酸痛,差点散架。到公司头一件大事,就是找到人事主管,拒掉了邀请。主管虽然有些惋惜,倒也没有多话。下午徐冰就知道了,直接在群里问他怎么回事。苏方宜当然不能直说,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了。结果妹子们私下寻根究底,自然而然联想到昨天的不愉快。这一下可炸了锅,性格暴躁一点的直接就指着男同事开骂了,说他们妒贤嫉能,把好一点的人才都排挤走,小肚鸡肠,没有一点容人之量。苏方宜听得十分惭愧,连声说以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别人尚不至于产生什么嫉妒之情,嫌弃瞧不上眼倒是大有可能。但女孩子热血一上头,就不想讲道理,也根本劝不住。一群男同事都被骂得不敢作声,尤其是像林伟恒这种平时还自诩有点女人缘的,更是双倍地丢面子,都把头深深埋在显示器后面。苏方宜在旁看了,也莫名觉得有点爽。
快下班时他收了个文件,点开扫了几行,就忍不住骂了声操。赵哥头一回听他飙脏话,还吃了一惊。苏方宜把电脑让给他看,说:“昨天帮你问的合同。”
赵哥诧异道:“这么快?”一边凑过来看。
苏方宜当然是付费咨询的,嘴上只说:“嗯,有熟人。”
赵哥态度很认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没作声。
苏方宜指了指文件中“在订立之初显失公平,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一行字,问:“怎么,我陪你过去一趟?”
赵哥苦笑了一下,说:“不用了吧?”
苏方宜盯着他:“赵哥,姓梁的不是东西。他这么待你,你还拿他当朋友?这边主管跟我说了,他很看重你。你要是过来,可以跟顾工他们开一样的工资。”
赵哥摇头笑笑,叹口气:“我晓得你一番好意,不过有些事,不是拿钱算的。我结婚早,家里是农村的,底下还有三个妹妹。我老婆生小孩住院,家里拿不出一分钱。孩子生出来要吃要喝,我妈六十多岁了,一个个产科病房求过去,问别人讨点零碎奶粉。那时候也不认得什么正经人,打电话,一听要借钱,个个脑袋摇断,只有梁老板第二天拿了五千块钱过来。他不是什么良善人,我心知肚明。但就冲着这五千块钱,我一世把他当恩人。小苏,你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你不知道,一个恩字压在身上,有时候是要拿命还的。”
苏方宜听了,呆坐半天,也笑了一声:“不赵哥,我知道。真的。”
人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男同事这一阵都变得老实多了,对苏方宜最多是无视加闪避,再没有主动挑事的了。风平浪静了一个星期,周一才进办公室,就看见自己电脑被人打开了,桌上还扔着吃剩的油条。他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旁边一个男同事立刻解释了:“你们那边那个老板来了。现在应该是进去开会了。”
苏方宜一听是姓梁的,一下就被恶心了,把油条一把扫进垃圾桶,桌面拿餐巾纸擦了又擦。旁边那男同事看他表情不太对,生怕波及自己,忙向后缩了缩。
很快赵哥也来了,苏方宜拉他一下,一指办公室门,说:“你恩人在里面。”
赵哥愣了一下,包容地笑笑,拉开键盘,干起活儿来了。
大概10点多,办公室门开了,几个外包公司的老板一起出来了。梁老板一脸春风得意,估计是包揽到了什么肥差。看见他们这两个“自己人”,更是喜笑颜开,过来连连寒暄、发烟,还亲热地搭着赵哥肩头,问些“在这里习不习惯”“公司缺了你可谓寸步难行”之类的废话,又将他一顿好夸,不断强调“我带出来的人”如何如何了不得。苏方宜听得一肚子火,一看赵哥还在那里点头憨笑,简直怒其不争,一脚踢在机箱上。
梁老板哪里知道他内心所想,转口夸了几句“小苏也不错”,看一眼时间,连称“一聊起来就忘了”,一边说下次给他们接风洗尘,拍拍屁股就走了。苏方宜在背后给赵哥使个眼色,看他一点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从心底叹了口气,说了声“去上厕所”,出门绕了个弯,在楼道口把人截住了:“梁老板留步,我有几句话说。”
公司在四楼,电梯来得慢,梁老板走的是安全通道,此刻已经到了三楼半。他腋下夹着资料,手里端着半杯水,被苏方宜叫住,还有点意外:“啊?”
苏方宜就站在台阶上,语气平缓地说:“梁老板,你跟赵哥签的合同是违法的。”
梁老板听是听清楚了,但脑子完全没转过来:“什么东西?”
苏方宜平静地俯视他:“我说,你当年趁人之危,逼赵哥签的那份合同是违法的,麻烦你把条款认真核对一下,该赔钱赔钱,该放人放人。”
梁老板这才晃过神来,脸色马上就变了:“赵传斌要你来的?”
苏方宜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赵哥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欠你的人情,我也听说了。你以前是帮过他没错,不过梁老板,他在你手下任劳任怨这么多年,每个月随喊随到,加班加点,从09年起就没涨过一分钱工资。你那五千块钱就是个金蛋,孵成这样也差不多了。他一家老小至今还住在廉租房里面,小孩想上好一点的小学,连择校费都交不起。你自己也有老婆小孩,还是积点德比较好。”
梁老板也算是个小有头脸的人物,平时没被人这么削过脸面,样子一下就不好看了,脸上肥肉也有点扭曲:“你晓得个屁。你去问他,他欠老子的!”
苏方宜说:“他到底欠了你多少?到现在为止,钱也好人情也好,是你欠他还是他欠你?你07年就是包工头了,那时候五千块对你多不多?你拿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吧?你一时心血来潮做了点慈善,就要别人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来还?梁老板,你这不叫做好事,这叫挟恩图报,趁火打劫!”
他最后几句话声音突然提高,梁老板一下就被震住了,半天抖索嘴皮子没一句囫囵话,最后才挤出一句:“你喊赵传斌自己来跟我谈!你看他敢不敢!你他妈的一个外人,……”
苏方宜还没等他骂清楚,立刻把他打断了:“他迟早要跟你谈,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这里。我是外人,律师总不是外人。等以后进了法院,你要考虑的就不止是赔钱了,只怕还有坐牢!”
梁老板几时被人这样叫过板,江湖气马上发作,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往地下就是一掼:“你跟老子搞这套?好,好,你等在那里,老子喊律师搞死你!”
苏方宜嘴角往上一勾,说:“好啊,你要这么坚持,那就打场硬仗咯。我话放在这里:腾云、辉海两家老板,上个月都跟我吃过饭,名片现在还丢在我屉子里。只要你不怕倾家荡产,我舍命陪君子,跟你玩到底!”
他这就有点狐假虎威了。人家老板跟他吃过饭不假,那都是金主带他出去的应酬。名片倒也是真有,不过要不是因为金主这尊大佛,别人也不认得他是哪座童子。但梁老板不明底细,一听市内最大的两家事务所都跟他有来往,气势一瞬间就跌下去了。嘴巴里面虽然还在咕咕叨叨,但明显已经被打到了七寸,不清不楚地放了几句场面话,就从安全通道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苏方宜跟他硬碰硬地对峙了半天,也有点身心俱疲。才从楼梯口一走出来,只见林伟恒双手捧着两台打印机,就站在离他一两米的地方傻眼,估计是把刚才他们两个的对话全听在耳里了。一看苏方宜目光向他扫来,不知道多么紧张,整个人都往后弹跳了一步。上面那台打印机被他这么一摇晃,托盘咔哒一声倾倒下来,白纸散了一地。
苏方宜弯下腰,把地下的白纸捡起来,在身上叠齐一下,放在打印机盖子上,示意他用下巴稳住,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他也是在社会底层混迹过的人,晓得这些三教九流办法多,今天撕了梁老板,也不是就万事大吉了。一回办公室,就趁热打铁,跟赵哥把关节利害讲清,让他把自己的诉求说明白,通过律师跟梁老板谈。整个事情他都不出面,对他也不算于理有亏。赵哥本身是个抹不开面子的人,让他当面开口要钱比杀了他头还难,听说可以用中间人代替自己谈判,内心马上就接受了。加上八月底开学迫在眉睫,他也确确实实需要一笔钱打点小孩上学。老板跟小孩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所以这一次没怎么抵抗,就开始着手维权了。苏方宜一看他想通了,也松了口气,私下找事务所谈好了价钱,就坐等走流程了。梁老板果然贼心不死,看准赵哥老实,一心想从他身上入手,劝他好自为之,不要听信个别人的煽风点火。但个别人很快就让赵哥把他电话拉黑,还让保安盯着他出入行踪,搞得他好几次上门都扑空,根本找不到人。他作了几天妖,也知道不是对手,一口气没地方发作,居然跑回去把苏方宜开除了。开除他倒是不要本钱,可惜苏方宜工资奇低,扣起来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本来还想搞点歪门邪道,喊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打听苏方宜住什么地方,家里什么背景。结果一打听出来,连大门都不敢出了,只能缩起来乱骂几句了事。
苏方宜对他的隔空开除倒也无所谓,那边文件一过来,他就正式恢复了无业人员身份,随时可以打包走人。一时找不到人来顶他的缺,所以人暂时还在公司,算半个临时工,拿日薪。事情也移交了一些出去,还能顺便看看招聘信息。某天出去接约谈电话,又碰见林伟恒洗手出来,看见他在窗边,连走路都不自然了,差点撞到玻璃门上。苏方宜用眼角瞥到,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后来终于想起:他上初中时,女生胸部刚刚开始发育,对自己的身体都很羞耻,偏偏有几个手贱的男生喜欢去碰撞她们,女生们都敢怒不敢言,最后请了一位高年级学姐过来。该学姐上围极其丰满,校服衬衣根本扣不起。她背对门口跟女生坐一起,等那几个男生过来撩拨,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攫住为首男生的手,往自己的巨乳上深深一放。此男生面色骤变,如遭雷击。身后一群也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最后他们在女生的笑声中落荒而逃,从此在班上老老实实,一见该学姐,更是惊慌失措,避之不及。林伟恒看他那副表情,就跟当年那几个男生一模一样。想到自己在其中出任的角色,也忍不住好笑。
一眨眼就到了周五。这天早上一来,就看见妹子们凑在一台电脑前,情绪高昂地讨论什么。过去一问,才知道公司上次拉拢的一个投资人,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人家资产过亿,平时来往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正在翻人家相册,不时发出惊呼。苏方宜本来不甚感兴趣,听他们说什么“昨天的,蒙特利尔”,心里一动,也往屏幕前凑过去了。这台电脑是林伟恒的,他一看苏方宜来了,马上放开鼠标,让给苏方宜操作。但苏方宜完全没理他,只好自讨没趣地重新拿住鼠标,正准备拉滚动条,苏方宜突然开口:“……那个穿白西装的是谁?”
他往屏幕上一看,是一张多人合照,投资人站在最左边,显然在这几个人里地位不高。中间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身材高大,气势很足,在几个外国人之间也毫不逊色。穿白西装的就年轻多了,长得也好,神情气度,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名门公子。他还没张嘴,一个妹子已经在旁边抢答了:“哎呀,这是SG化工的Y少爷嘛,去年上过福布斯的。”她还停顿一下,卖了个关子:“才26岁,还是单身哦。”
年轻有为的单身富豪,当然是很刺激话题的。据小道消息说,这位阔少爷私生活很乱,跟女星男模都传过绯闻。林伟恒跟他们扯了几句,看苏方宜还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心里奇怪,又不敢问。等人都散了,还特意从他站的那个角度看了半天,除了Y少爷的领带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其他端倪一概没发现,只得算了。
苏方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座位的。他一直知道御剑不止他一个情人,但没想到亲眼看见的冲击力这么大。一整天浑浑噩噩,连饭都不记得吃了几口。晚上也是随大流加班,直到屏幕右下角跳到“8/15 00:00”,才起身洗了把脸,下班回家。进了电梯,门才关了一半,只听有人大叫“等一下”,就见林伟恒慌慌张张的,连跑带追地进来了。他也没多话,伸手按了一楼。
电梯缓慢下降。林伟恒在旁偷看了一眼他脸色,没话找话地说:“下班这么晚啊?”
苏方宜说:“嗯。”
林伟恒又看他一眼,说:“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苏方宜很不愿意理他,完全是用鼻音在答:“没。”
林伟恒也是不会看人脸色,被这么冷处理,还孜孜不倦在那里攀话:“前两天我好像听见你在找工作。”又想起什么似的赶快解释:“我路过就听见了,不是故意的哈。”
说着电梯到了一楼。门一开苏方宜就往外走,林伟恒还在旁边追着他:“我一直以为你脾气蛮好,那天看你骂你们老板,哇,好厉害好man啊,我在旁边都吓住。”
苏方宜已经走到门口,看他这不停不休的势头,干脆就停下来,看他有什么话说。
他这么正式一让,林伟恒反而讲不出口,抓耳挠腮半天,才词不达意地说:“也没有,就是以前我做那种图片,真的是自己低级趣味,给你说声sorry啊。其实我没什么恶意的,我不歧视同性恋的,我大学有个同学就是同性恋……我是看她们都喜欢你,心里好不舒服。现在害得你不想在这里做事,我真的过意不去。那天看见你跟你们老板吵,还是为朋友出头,我才发现你这个人好讲义气。我这个人呢就是特别佩服讲义气的人,总之今天跟你道个歉,希望大家以后交个朋友啦。”
苏方宜看他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伸出友谊之手,思考了一下,对他说:“是这样的林先生,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一点误解。我之所以不跟贵公司签约,完全是个人原因。至于你制作的图片还是什么,你要是发到我私人邮箱里,我问都不会问一声。总而言之,都跟你没有关系。你歧视我也好,佩服我也好,我一点都不在意。你觉得我讲义气,想跟我做朋友,我不能阻止你。但是对不起,我对你这个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林伟恒大概一生都没受过这种挫折,尴尬得连怎么反应都不知道,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说话这么伤人的。”
苏方宜不再接话,直接推门走了。上了出租车,才自嘲地笑了一下:正主不敢惹,抓个无辜路人泄愤,算什么本事?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一大清早,御剑的礼物就送过来了。拆开包装,是一台银色弧面笔记本,造型科幻,手感厚重,整个设计充满了概念气息。牌子他倒是不陌生,上官网一看,最早也要到明年下半年才开始发售,还不是他这个配置。他把上次汤总送的软件装起来,稍微测试了一下性能,就坐在餐厅椅子上发呆。作为他这个年纪的理工科男生,对这些机械设备不可能不感兴趣。他第一台笔记本就是御剑送的,当时兴奋得几天都没睡好,还特意买了个土气的保护套,被人背地里嘲笑了好久。但今天实在提不起劲,几个配件还扔在地上,也懒得去拆。中午也没什么胃口,叫了个披萨,在窗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看湖面上的白鸟飞来飞去。不知怎么的,忽然一下就悟了,狠狠给了自己两下:有吃有穿有玩的,人家一点也没亏待你,值得在这矫情什么?贪心了,太贪心了。
想通了就好受多了,打了几把小游戏,抢了一下排位,就看见消息连闪,曼曼在群里发了一大串大哭的表情,说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出门买个早点也能碰上老板,结果被抓来加班,还布置了一大堆任务,只怕今天都做不完。说着附上截图一张,是一个正在进行的精细渲染,进度条约为5分钟。妹子们还以为她在说笑,排队表示幸灾乐祸。曼曼二话不说,又甩了一张图出来,只见满眼密密麻麻,足有1000多个待处理文件。大家这下就笑不出了,纷纷谴责无良老板,致以深切同情,更有热心人询问要不要过去帮忙。曼曼摇头叹气说不用了,能做这个的正版软件全公司就三台电脑装了,她一个人还是操作得过来的。苏方宜仔细看了一下软件名称,就单敲她,让她传一部分过来。曼曼一开始还将信将疑,说“你个人版扩展包里有这个功能?”不到5分钟,苏方宜就把她扔过来的两个小文件处理完了,一发过去,那边就疯了,连发了几十个感叹号,又狂抱大腿哭号“土豪我就靠你了”。苏方宜也配合地发了个伸大腿的表情,把她大概三分之一的工作量接过来了。事情本身倒是不费劲,就是眼睛盯着累。为了赶时间,晚饭也叫了外卖。奋斗到晚上9点多,只剩下一点扫尾工作。看曼曼在那边捋袖子高喊“胜利在望”,精神也为之一振。操作久了人有点机械,眼见一个进度条即将到底,他打着哈欠点住鼠标,隐约听见门口有声音。心里还想着不会吧,门已经开了,玄关灯也亮了。
他这下就彻底慌神了。御剑的规矩向来是不宠不娇,生日也好,情人节也好,一般礼物过来,人就不过来了。他这么一心血来潮,苏方宜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人虽然习惯性地起了身,就这么光着脚杵在地下了。
御剑一进门,闻到客厅里吃剩没收拾的饭菜气味,首先就皱了皱眉头。看他穿着一身松垮垮的家居服,整个人乱七八糟,难免有点不快:“在家里也不开灯。”
苏方宜呆呆“哦”了一声,这才知道动,把灯一下全开了。
御剑转头扫了他一眼,脱下外套,开始抽领带。苏方宜过来接住,拿去衣帽架挂好。
御剑把冷气打低几度,松开衬衣领口,看他动作有些没精打采,顺口问:“礼物喜欢么?”
苏方宜才把他领带挂好,背对他在整理,听了还顿了一下,说:“喜欢。”
他这两个字说得很奇怪,有种前所未见的带刺感,完全不是平时又乖又软的语调了。御剑从进门就有些不悦,一听他这副怪异腔调,脾气马上就来了:“我特意赶回来给你过生日。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方宜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他:“我没什么态度啊。”
御剑站在原地一语不发,但气氛明显有点紧张。这时餐桌上的电脑程序运行完毕,发出嘀嘀两声提示音。苏方宜不知在想什么,一点也没有平时及时认错的聪明,这节骨眼上居然开了小差,眼睛直向屏幕望了过去。
御剑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一把将电脑扫下餐桌,掉在地上一声巨响,背壳都摔开了。
苏方宜对他忽如其来的怒火好像一点也不明白。他看看地下的电脑,又看了看御剑,这么往返几次,竟然弯下腰去,准备把电脑捡起来。
其实对他来说很容易解释。御剑送他的东西以钱居多,像今天这样用了心的礼物,每一个他都很珍惜。他俯身去捡这个动作,可以说完全是下意识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一个动作能把御剑彻底激怒。只见他一步迈过来,单手拽住他背心衣衫,就这么硬生生地拖到沙发边上,往上面狠狠一掼。他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已经挨了重重两下。打完好像还不解气,下身一凉,裤子已经被拉了下去。他今天穿的是一条半旧运动裤,十分柔软好脱。失去衣物的遮挡,御剑更不客气,就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啪啪打了几巴掌。他长年锻炼,手劲非同小可,这几下打得苏方宜痛不欲生,眼泪直往下流。待要挣扎,御剑全身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一边膝盖就压得他动弹不得,力量悬殊太大,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在那几个巴掌太过响亮,御剑听在耳里,似乎也是一怔,这才从他身上退开。苏方宜全身骨骼都在痛,屁股更是火烧一般,满脸都是眼泪,什么都看不清楚。一会,才听见御剑喘息说:“你今天过生日,算了。”他委屈得受不了,又不敢说什么,一个人抹着眼泪爬起来。御剑看他那么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示意他靠过去:“今天怎么了?”
苏方宜哭着说:“我一直加班,又跟人吵架。……”
御剑这才释然了,把他抱在怀里,说:“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又亲了他一下,说:“心里有事就说出来,不要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知道没有?”
苏方宜哽咽着点头。御剑摸一下他屁股,问他痛不痛。
苏方宜说:“不是很痛。”说着鼻子一酸,又快掉眼泪了。
御剑说:“那就好。”说着在他嘴唇上吻了吻,说:“生日快乐。”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一睁眼就痛得厉害,对镜子一照,肿得看不下去。他把地毯上的套子扔进垃圾桶,下楼捡起摔裂的电脑,坐在餐桌前,只觉得头痛欲裂。洗漱时发现杯子里另一支牙刷和剃须刀都不见了,出去一看,架子上的领带少了一半,鞋柜也空了。御剑这个人天生的老爷派头,出门的东西全靠情人给他打理,很少亲自动手。大概昨天气氛不好,做爱的时候也没有交流,他没心情让苏方宜伺候,自己收拾了一下就走了。苏方宜也不知道他这是把自己打入冷宫了,还是单纯碰巧今天出差。打开衣柜一看,只剩下几件他不常穿的。到他公司主页刷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本想问一下他助理,又怕自讨没趣,打了几行字又删了。
心情一低落,人也懒散,周一也起迟了,到公司已经过了10点。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在座位上的都埋头苦干,进出的都脚步匆匆,平时一些爱说笑的也端庄起来了,偶尔交谈也是轻声细语。举目一望,经理办公室玻璃门半开,几位主管围着一位正装男士谈笑风生。正好曼曼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了,对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硅谷华裔精英,一进公司直接晋升副总,不知道大BOSS怎么挖来的。”走出几步,又回头哀叹一声:“可惜结婚了。”
苏方宜对她们的八卦功力毫不怀疑,果然经理很快出来介绍,让大家集体起立,欢迎向总云云。苏方宜一介散人,对此并不关心,随大流拍拍巴掌就算了。他手上的工作本周之内就能交割完毕,也犯不着拍这位新大人的马屁。不想这位向总人虽然一股叱咤风云的铁血气质,在员工管理这块竟然出奇地宽松,甚至私下放话说,只要按时按量完成任务,别说周末陪老婆,4点钟回去接小孩都行。当然,随之而来的业务要求也非常严苛就是了。不过就算没这些条条框框,也没几个人能真的4点下班。实在是条件受限,绝大部分工作不在公司根本做不成。但苏方宜坐拥业内最顶尖的一批装备,私人电脑上装的软件比公司的还高级,完全没有这等忧愁。加之向总一上任就亲自坐镇,招兵买马,眼光确实独到,面试出来的几个人都有真才实学。他们平面组新招的人姓毛,邋邋遢遢,其貌不扬,但一手技术简直深不可测,连组长都自愧不如,很快获得头衔“毛神”。苏方宜步入社会以来,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神级人物,无论请教什么问题,只要对方三言两语,都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比自己一个人闷头自学不知省了多少力气。天时地利人和,他也舍不得走了,又回头找到人事主管,签了个短期合同。妹子们都很开心,轮流在游戏里虐了他一番,以示庆祝。苏方宜本打算第二天刷回来,结果午休时拿起手机一看,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好友第二位,居然明晃晃地挂着林伟恒的大名!
他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准备到群里问个清楚。一打开群,差点傻眼。林伟恒居然连群都混进来了,正跟妹子们在那虚心讨教高分秘诀。他这就看不过眼了,马上私敲管理员:“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徐冰就等着他问似的,秒答:“一起玩嘛。”
苏方宜谨慎地劝告:“我看你这是引狼入室,他百分百就是冲你来了。”
徐冰笑吟吟地说:“那正好呀,我现在正好没人追。”
苏方宜被噎得一口气没下去,心想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也不是背后讲小话的人,转头开了游戏,直接把林伟恒踩下去了。排名有个一键分享,他平时最多单发给曼曼,从不在群里炫的,今天也索性发送到群里了。
林伟恒看到推送信息,什么也没说,聊了几句,人就不见了。苏方宜还等着他沉不住气,也回头踩自己一次。一下午没看见群里有动静,还以为就风平浪静了。临下班一开游戏,林伟恒赫然已经高居榜首,连他带曼曼,全都在他脚下。
他一下就火了,办公桌都没收拾,外套才穿了一半,直接充了个钻石会员,带着一身光环,连踩了林伟恒三把,群里也是三连发,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为什么,妹子们反应都很奇妙,连平时最在乎排名的曼曼都在那边漫不经心地“哎呦,发飙了”,配合其他妹子略嫌浮夸的附和,简直有种挤眉弄眼的感觉。林伟恒还是没冒头,不过这下苏方宜可就防着他了,连在地铁里都顶着流量刷新了好几遍。果不其然,洗完澡一出来,排名已经被刷了。这一次林伟恒下手更狠,竟然也花大几万买了个钻石会员。同样装备堆叠、buff加成,苏方宜还比他少了个限时道具,这就一点便宜都没得占了,只能凭实力了。苏方宜恨得牙痒,一边痛斥游戏充值就该上不封顶,设什么最高级别,根本是断自己财路,一边恶狠狠地刷分。他今天运气也不够好,刷到快12点,才勉强超过林伟恒,分数也就高出十几分。这种岌岌可危的保底成绩,他当然很不满意,也没好意思发到群里。还准备再战几轮,忽地屏幕一闪,一条好友申请发了过来。
他这口气还没平顺,一看申请人名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重开了一把,眼睛有点花了,成绩也差得不行。刚一结束,对方申请又来了,申请理由写得很具体:“别拉黑 知道你不想加我”
他把这条点掉,下一条就来了:“太晚了 我不玩了 你好厉害”
再下一条:“睡觉 认输了”
后面就没有了,手机也不再有消息来了。
苏方宜审视了几遍,虽然还有点不放心,但一想也不至于这么贱格,也就关掉游戏,洗脸上床了。睡前再刷一遍,排名果然没动。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眼,把那个好友申请给通过了。
苏方宜性格就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三分。林伟恒不来碰他的纪录,他也就不再针锋相对,每天刷个日常就不管了。就是有分数浮动,也就是在游戏里默默超越一下就算了。没过几天,曼曼就凭借累积分把他们都甩开了,在群里洋洋得意地炫耀了一番。苏方宜跟她斗惯了的,很不屑地回了句“哥哥让着你呢”。林伟恒也出来了,很给面子地发了几个震惊的表情。忽然有个妹子说:“好几天没看见这个了~”说着,扔出来一张截图。
苏方宜一看图上那三连破就笑了,在妹子们出奇一致的赞同声中,发了个黄渤甩发的表情:“不稀得了,怎么着。”
林伟恒也很配合地说:“比不过咯。”
立刻被眼尖的妹子戳穿:“不是吧,我看那天晚上你们两个竞争蛮激烈的呢。”说话间又是一张截图,截的就是那天12点前的排名。
这一下大家就很兴奋了,把两位正主完全置之不理,开始热烈探讨起来。
“这什么时候的?分数好高啊,比小狼高一截。”
“你看他那个后缀,充了会员吧?”
“广东仔为了抢个排名也是不惜血本哪。”
“咳,真的只是为了排名吗?”
“我粗略统计了一下,这个级别的会员至少需要充值人民币(截图)。扔了几万块还是被小狼踩在底下,我要为广东仔点一根蜡。”
“哎呀,人家心甘情愿的,‘哥哥让着你呢’~”
苏方宜看她们越说越没谱了,已经开始争辩他跟林伟恒谁是哥哥了。还想叫管理员肃清一下风气,只见两张截图飞来,徐冰直接把他们简历上的出生日期爆出来了。
他一下就噎住了。这徐冰妹子怎么也这么没谱了呢?一看群里,妹子们已经为他比林伟恒大几个月的事实刷了上百条了,好像还分了几派,有一派言辞特别激烈,几乎是吵架一样在吼。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以前打阵营战什么的,跟对方指挥也没少被人起哄过。有些心怀不轨的直男为了泡妹子,还会故意装出一副gay样。但他本身就是弯的,反而撇得比谁都干净。妹子们起哄也是有阶段性的,挖不到什么新料,萌一下也就散了。他这还在庆幸自己有丰富的斗争经验,猛一抬头,林伟恒正扭头看他,一碰到他目光,唰的就把脸转过去了,动作夸张得要死,耳根依稀还红了一块。他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满心恨铁不成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害羞个什么劲呢?
说归说,他跟林伟恒的关系还是改善了不少,上下班见了会点个头,交接工作时也能多说几句话了。午休时男同事三三两两扯闲谈,林伟恒也会把他和赵哥带入话题。借他的东风,苏方宜跟别人相处轻松多了。不知为何,此人在男性之中如鱼得水,十分健谈,再无聊的事都能讲得抓人眼球。但一到妹子面前,就显得拙口笨舌,有时连基本的玩笑话都接不起。比如他下楼去买个什么东西,经过苏方宜的桌子,就问要不要帮他带杯咖啡上来。苏方宜还没开口,对面的策划妹子已经拖长音调开始了,“怎么没人问我们要不要喝咖啡”“今天超想喝星冰乐的”“可是外面好热”之类,无不带有表演性质。林伟恒就很无奈地过去,说“那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就这样被痛宰一刀。有一次公司电脑出了点故障,苏方宜没有办法,把自己笔记本抱过来了。虽然加了保护套,还是引发了小范围内的机械狂潮,曼曼直接就抢过去尝鲜了。一看林伟恒也满脸艳羡地在围在边上,就故意问:“自卑不?”林伟恒就由衷地说:“自卑啊。”曼曼会意地拍拍他,鼓励道:“加油哦。”林伟恒也凝重地点头:“嗯。”简直是在讲黑话。最过分的一次是上周六,林伟恒约了人打篮球,很早就走了。6点多外面就下起了雨,苏方宜这天穿了双帆布鞋,本想等雨停再走,结果直到8点还没停,只好准备涉水了。才把桌子收拾好,只听见脚步匆匆,林伟恒球衣都没换,身上全是水,一身白气腾腾地进来了。见苏方宜惊讶地看着他,还喘了半天气,才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他:“下雨了,你没带伞,拿这个。”
苏方宜迎着他的目光,把包里的轻便雨衣抽出来,在他面前抖开:“谁说我没带伞?”
林伟恒也明显懵了,不确定地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美工组办公室:“……我在那边公园打球,她们跟我说的。”
苏方宜也无奈了,只好说:“那就一起走好了。”
两个人一起走出公司大楼。不觉已是初秋,秋雨落在身上,很有寒凉之意。苏方宜忙着保护电脑,脸上、头发上沾了不少雨水。林伟恒一开始还准备操持伞面帮他挡,可惜秋风卷着雨丝四处飞,挡也挡不过来。后来就放弃了,把伞柄往颈窝里一夹,要给他拿电脑。苏方宜说不用,林伟恒坚持伸着手:“你雨披不够大啊,帽子都歪掉。”
苏方宜一想也是,就把电脑给他了,自己把雨衣正了正,系紧帽子下面的拉绳,一张脸只露出鼻子眼睛。一抬眼睛,林伟恒正在面前看着他,好像在忍笑的样子。他问:“干什么?”
林伟恒赶快说:“没有。”走了一段,还是笑出来了。
苏方宜都快没脾气了,说:“笑什么啊。”
林伟恒摇手说:“真的没有。就是看你年纪好小啊,还比我大几个月,说出去没人信的。”
苏方宜瞥他一眼:“你不说我还没想起,论年纪你要叫我前辈的。”
林伟恒这下就伶俐了:“那我比你先进公司的嘛。”
苏方宜心想这人还不算没救,于是谆谆教诲:“她们喜欢捉弄你,你别都照单全收。有时候起哄,你也不要理会。想追谁就去追,不用搞得这么迂回。”
林伟恒很受教地“哦”了一声。又忙补充说:“没有要追谁。”
说话间车站到了。苏方宜进站台解了雨披,想起人家送了一路也不容易,回头道了声谢,说:“你也早点回去,别感冒。”
林伟恒对自己比个大拇指,说:“没事啊,这点雨不怕的,我等下还去打球的。”
苏方宜体质不太好,畏寒惧热的,看他活力四射的样子,微微的有点嫉恨,点了点头就走了。上车才想起电脑还在他身上,不知他带到哪里去了。林伟恒这个人虽然有点直男病,人品还是不错的,想来也不会随便动他东西。晚上林伟恒问起,只说明天帮他带到公司就行。不巧第二天林伟恒来得晚了点,妹子们一看他背着苏方宜的私人物品,一个个目光都饱含深意。还有人特意上去问:“不是吧,进展这么快,就一起过夜了?”
林伟恒倒也没忘记苏方宜的教诲,马上就把话接起:“没有,我倒是想啊,人家不给的嘛。”
苏方宜差点把电脑摔地上。
11月将至,几位新同事均顺利通过试用期,签下了正式合同。向总也很够意思,大手一挥,请吃请玩,还馈赠顶级红酒一箱,供一众IT宅人牛嚼牡丹。大家虽然品不出什么滋味,但不管怎么说,气氛还是到了。一开始还搞了几个集体活动,向总一走,就自由组成小团体,斗酒猜拳,玩成一团。苏方宜这边只有赵哥和毛神,一个憨一个闷,直到几个妹子过来扶贫,这才玩起来了。玩得也很老土,大冒险都去掉,单玩一门真心话。题目一人写一个,妹子们很是不怀好意,写的都是针对苏方宜的刁钻问题。可惜牌运不佳,几轮下来,一次都没够着他,自己反而被套了不少话。毛哥也不幸中彩一次,自读问题:“你最穷的时候有多穷,动过最邪恶的念头是什么?”马上有妹子抢答:“我最穷的时候就是现在啊!工资发下来不够用三天!”立刻获得一片认同。本来这么插科打诨就能蒙混过关了,偏偏毛哥是个厚道人,严肃认真地描述了自己早年挑担进城卖炒粉的过程,说某个冬天收到一张50块的假钞,“走在路上一直哭,看见河边抱在一起的情侣,抢劫的心都有”。他口才不好,但真实度特别高,听众无不动容,都忍不住给他鼓掌。其认真的态度也打动了游戏大神,下一轮就抽到国王,还获得一张特殊卡。妹子们纷纷作弊,把自己的号码亮给他看,只剩赵哥和苏方宜未能幸免,得到了“二选一,把上个问题再回答一遍”的惩罚。苏方宜是知道赵哥家里情况的,马上自告奋勇,把问题揽下来了。其实他自己也从不跟人诉苦,但现在大家期待度已经到达顶点,不说点劲爆的绝对满足不了。加之喝了点红酒,人也有点微醺,因此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说了:“从出生到18岁一直穷,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最穷。印象最深的是高二的时候,上体育课要穿运动鞋。我那时一年就一双鞋,没钱交住宿费,每天上下学都要走一个多钟头,鞋子质量也不好。有一天正在上第三节 课,发现左脚有点不对,抬起来一看,整个鞋底都散了,里面的硬纸板都碎了。第四节就是体育课,我当时在座位上都绝望了。当时脑子里是什么念头呢,真的恨不得变成女生,说自己那个来了。后来高三体育课都不上了,全校最高兴的就是我了。”
他这个实在反差太大,劲爆过头了,听众明显受到了惊吓,没一个吱声的。半天,还是赵哥开口了,仔细听声音还有点颤抖:“这还不是……最……?”
苏方宜拿着红酒杯,往沙发上一倒,思考道:“应该不是吧。那时候日子虽然苦,总算还没欠账。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都是借的,大学近,住家里不花什么钱,加上天天打工,所以也还好。第二学期就不行了,我姑妈宫颈癌复发,死活不肯住院,后来肾衰竭没办法了,才瞒着她用药做治疗。前后也就两个月不到,欠了大概30万吧。不过欠账这种东西,多了也就没感觉了。就想慢慢还吧,书也没读了,到处找事做。什么都做过,连传销都做过。桥洞、火车站也睡过。那时候治安不好,睡在外面的经常被杀,杀了也没人管。我运气还好,没碰见过。可能是我天天抱个骨灰坛子,别人也忌讳。当时流行打高尔夫,到处都在打广告招球童,我也跑去应聘。本来没培训是不能上岗的,经理想钱想疯了,把我也放进去了。当时六月伏天,一天要晒脱几层皮,好多冲着高薪来的,做了几天都跑了。我倒是没什么压力,那点培训动作看两遍就学会了,只是没那张证,只能当编外的。保底工资1300,对我来说已经是巨款了。听说贴身捡球的都有小费,有时候碰到大方点的老板,小费比工资还高。我当时只能跟练习场,每天看他们跟车带老板,眼红得不得了。有一次来了个超级大老板,我们经理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场地,全程作陪,恭恭敬敬的。我们级别低一点的,连进去服务的资格都没有。他中午在我们餐厅吃饭,经理生怕菜不合他口味,还特意到市里西餐厅借了两个法国大厨。他走的时候,所有员工全部站出去,按高矮次序排成两行,男的一行,女的一行,他一走过去,就全体鞠躬90度,高喊欢迎下次光临。我洗外面那条路洗了一上午,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我们经理还在那里献殷勤,也等不得他喊解散了,自己就跑了。餐厅没一个人,连厨房打下手的都出去敬礼去了。本来准备偷点剩菜,结果装牛排的盘子早就撤掉了,别的洋把戏我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吃得吃不得。还在那一个个试,忽然发现桌上有个手机,黑色的,这么大。当时的手机不是直板就是翻盖,在我看来诺基亚就是最高级的了,所以第一眼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高科技产品。后来反应过来,想都没想,一把就揣进口袋里。”
妹子们都听得很入神,到这里就惊呼了:“不会吧?”
苏方宜笑起来:“当然后来还是还了。不过当时的想法是这样:第一是我不会关机,藏在身上怕人发现;第二是不知道到哪里销赃,外面手机店未必肯收,乱卖也赚不到什么钱。那一瞬间脑子真是转得飞快,可能一世的聪明都用上去了。最后还耍了个心眼,没跟经理报告,自己跑到后门拦车,直接还给他本人了。说真的,当时喉咙眼里都伸出手来了,只希望他给点钱。结果人家接过去就没下文了,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只问了下我号牌,就一屁股开走了。我气得要死,在背后骂了他好久。”
有个新参与的妹子只听到这一段,还吃了一惊:“这么小气?”
苏方宜摇摇头,说:“没有,他第二次来就专门点名找我了。他不知道我连初级都没有,经理听见点我都傻了,临时才给我借了套制服,裤子长一截。我那天第一次收到小费,真的比工资多得多。晚上躲在被子里数了好多遍,做梦都要笑出来。”
赵哥表情一直很沉重,这时眉头才松开:“后来就好了?”
苏方宜晃了晃酒杯,带着笑说:“是啊。这位老板是我的贵人。我数一数啊,帮我还了账,让我姑妈入土为安,资助我把大学读完。而且他一直用各种事实告诉我,这点钱对他真的是微不足道,有时还比不上他们一餐晚饭。他的意思我很清楚,就是让我不用想着还,自己过好就行。现在我有了工作,学得进东西,生活很轻松,很少跟别人生气,也愿意花点钱让自己开心。喜欢什么,反感什么,都能有话直说。想起我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不知什么事,我们学校一群人课也不上了,跑出去搞反日游行。我那时成绩还好,也跟着一起上街,到处打砸抢,口号喊得满天飞。其实我知道自己在胡闹,但是比起读书,胡闹更开心。后来也是,坑蒙拐骗,小偷小摸,自己还理直气壮,不觉得羞耻。要不是他中途出现,我都没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有多可悲。所以我真的非常感激他,不止是因为钱,更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他把杯底红酒一饮而尽,向周围轻轻一举杯:“我说完了。下一轮到谁了?”
11月初,本市迎来一场跳水式的大降温。一众女性均换上靓丽秋装,办公室飘摇着羊毛开衫的温暖气息。苏方宜一来就被捉去评点,为了不得罪人,绞尽脑汁想了好多词。距离真心话之夜已经一周有余,妹子们平时看似八卦,其实都很知分寸,绝不主动揭人疮疤。最初几天还心存良善,对苏方宜说话都带着一种怜爱疼惜的语气。但这份人情味很快化为乌有,因为天气一凉,他的外套就换成了阿玛尼。她们的原话是:“人家穿高定,我们穿高仿,你说谁该可怜谁!”正在交流美衣心得,林伟恒斜挎个包,帅气十足进来了。他今天这一身有型有款,秋意盎然,连裤脚都卷出了街拍风范,一看就精心搭配过。妹子们眼睛都是一亮,纷纷表示广东仔今天养眼度极高,有人甚至给出了满分好评。只有徐冰看来看去,始终有点不满意:“总觉得有个地方差点意思,又说不出是哪里。”苏方宜人已经回了座位,这会也转过头来,嘴里咬着圆珠笔,把林伟恒从头到尾一扫,一针见血地说:“围巾不对嘛。不要格子,换条藏蓝的,要带褶皱,最好还有点红色条纹。”徐冰恍然大悟,对苏方宜敬重地称呼了一声:“Master.”林伟恒也很会接梗了,走过苏方宜身边,还特意停下来,行了个绅士礼:“我是你的Servant.”那声广式英语差点没把苏方宜齁死。中午时分飘了点小雨,下午更是冷得惊人,天色也阴沉沉的,6点不到办公室就开了灯。苏方宜还在眯着眼睛比对图形,手机响了都没在意,接起来才听见御剑的声音:“下班没有?”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话都差点不会说了:“下、下班了。”
御剑好像也听出他的紧张,说了声:“不急。”就挂电话了。
苏方宜哪敢不急,外套都没来得及穿,抓起电脑就飞奔出去了。心里还琢磨着这时候不好打车,一出公司大门,就彻底愣住了。
御剑的SUV专车就停在马路对面,离他只有几步之隔。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弯腰看着后座上的人:“喻先生怎么过来了?”
御剑心情好像不错,声音也带点笑意:“来接你下班。”
苏方宜做梦也没想到有这种待遇,一时都恍惚了。御剑打开车门,让他坐到身边。看他穿得单薄,在他身上摸了摸:“冷不冷?”
这会呵气都有白雾了,苏方宜老实说:“有一点。”
御剑关上车窗,让司机把暖气打起来。看他双手抱着电脑,坐得端端正正的,笑道:“什么宝贝,抱那么紧。”
苏方宜小心地把电脑放地上。后座很宽敞,他还是请示了一声:“喻先生,我穿一下外套。”
御剑笑了笑,往后一靠,露出怀抱:“到这来。”
苏方宜受宠若惊地凑过去,靠在他身上。御剑体质好,大衣也没扣,看得见里面的暗色条纹衬衣。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衬衣下腹肌的轮廓。他眼巴巴看了一路,直到下车,也没敢伸手过去。
在餐厅吃过饭,已经9点多钟。车子一到家,御剑就让司机打开后备箱,把几个旅行箱都卸下来。苏方宜这就有事干了,帮着提了个最大的箱子,又在客厅一一打开,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鞋子也都拿过来,一双双摆好,把原先的空当都填满。看见一只牛津鞋后跟上磨掉一块,还用手摸了一下。隐约听见御剑在楼上叫他,上去一看,卧室暖气开了,浴室灯亮着,里面传来淋浴的声音。他敲了敲磨砂玻璃门,问:“喻先生找我?”
御剑赤身裸体地站在花洒下,水顺着他精壮的脊背线条往下流。听见他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进来擦背。”
苏方宜哦了一声,在外面开始脱衣服。犹豫了一下,连背心和内裤也脱了。地面很温暖,赤脚走进去也不冷。他站在御剑背后,给他打沐浴露。他拿了个小小的海绵球,从肩胛骨一路擦下去,泡沫沾湿了他的手,飞到他脸上。
苏方宜很少在灯光下跟他裸裎相对,一起洗澡更是少之又少,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身体,觉得很害羞。到后腰他就折回去了,臀部以下完全没碰到。御剑好像洞察了他的心思,索性转过身来,带着满手泡沫抱住他:“没见过?脸这么红。”
他这么一转身,沾着雪白泡沫的浓密毛发和半勃起的阴茎就在苏方宜眼皮底下,这就更没地方逃了。苏方宜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耳朵都在冒热气。
御剑把他空着的手放在自己下体上,对他说:“洗这里。”
苏方宜避开中心器官,手指绕着圈,给他搓揉粗糙的毛发。他这样反而比直接碰还刺激,御剑几秒钟内就完全硬了。
他把苏方宜也拉到花洒下,在他耳边说:“教你怎么洗。看着。”
他挤了满手沐浴露,手掌从苏方宜胸前一路抹下去,给他把腋下和腿间都洗干净。然后绕到背后,把住他的臀部,手指深入他的股缝,清洗他柔嫩湿润的后穴。
苏方宜被他弄得受不了,膝盖并拢在一起,穴口紧紧咬住他手指。人也有点站不住,几乎完全承重在他手臂上。
他小声求饶说:“喻先生,我走不动了。”
御剑很爱看他这个甜蜜的样子。他把两个人身上的泡沫都冲掉,拿浴巾把苏方宜一裹,抱到床上去了。
卧室很暖和,床也很柔软。苏方宜身体被撩拨到最高点,他一压上来,腿就分开了,屁股也在浴巾上轻轻蹭着。御剑完全插进来那一下,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呜咽。
御剑今天情绪也很高,那么长的前戏,他到现在还很有耐心,插他的角度都带着技巧,一点也没弄疼他。整个过程一直抱着他,摩挲他干净的身体,吻他的脸颊和嘴唇。
苏方宜跟他肌肤相贴,迎合他冲撞的动作,感觉他头发上的水滴在自己身上,心里满足得要命。两个人在床上缠绵了好久,御剑射完还抱着他。完事了苏方宜下床去扔套子,一回床上,御剑又把他抱进怀里。
苏方宜闻着他身上的沐浴露气味,轻声叫他:“喻先生。”
御剑说:“嗯。”
苏方宜换了个睡姿,悄悄把自己的手放在他腹肌上。
他一晚上睡得都很好,早上醒来,全身都软绵绵的,又懒散,又惬意。看御剑已经准备出门了,连忙起来刷牙洗脸,给他整理手提包。在玄关看见御剑领带结口有点不平整,忙指了指自己颈下,提醒说:“喻先生,你这里。”
御剑皮鞋已经换好了,一手提着包,一手拿手机,看着他领口大敞的睡衣,一时没能领会:“什么?”
苏方宜看他手也没空,上前一步,踮起脚,帮他把领带结弄平,退开说:“好了。”
御剑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目光里看不出什么变化,忽然把他揽过去,给了他一个深吻。
苏方宜完全不习惯他临别之前的亲密,整个人呆了一下,才开始应和。
御剑把他的嘴唇亲得红红的,还在他脸上碰了碰,这才放开他,拉开门走了。
直到在公司电脑前坐下,苏方宜还没回过神来,喝水的时候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嘴唇。徐冰送资料的时候经过,还问了一句:“什么事这么高兴?”
苏方宜忙把手放下来,反问道:“我高兴了吗?”
徐冰用那种带点调侃的目光看着他,停下来对了一行名单,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不过有个人就不太高兴了。”
苏方宜跟着一看,林伟恒正背对他敲代码,肩膀耷拉着,看起来是有点垂头丧气。他顺嘴问:“挨批了?”
徐冰笑眯眯地说:“你自己去问呀。”
苏方宜倒不至于真的跑去问。不过林伟恒今天确实有点反常,来了也没跟他打招呼,群里有人叫他送个道具,他也没送。中午看他一个人在那里闷头吃饭,想着关心一下,就端着饭坐过去了,搭话说:“今天围巾不错。”
林伟恒正眼都没看他,跟没听见似的,紧赶了几口饭,把椅子粗暴地往后一挪,抓起外卖袋就走了。
苏方宜给他甩了这么大一个脸色,也是莫名其妙。一看妹子们,没一个过来帮他解围的,全都在后面等着看好戏。他也懒得深究,等人都差不多吃完,就把外卖餐盒叠起来,拿到外面去扔掉。
扔完垃圾,洗了个手,才出走廊,就看见林伟恒一脸不痛快地冲过来,一把捉住他手腕,连拉带拽的,一直把他扯进安全通道。苏方宜一头雾水,甩着手腕说:“你干什么?”
林伟恒也不看他,盯了半天门上的把手,才开口说:“我看见了。”
苏方宜当然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说:“哦。”
林伟恒说:“我都不知道你下班还有男朋友接。”
苏方宜没说话,当默认了。
林伟恒看他不否认,语气更恶劣了:“你男朋友家里干什么的,蛮有钱的吧,开那么贵的车。”
苏方宜也不痛快了,皱眉说:“他干什么的关你什么事?说话夹枪带棒的。我是同性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林伟恒声音也提高了:“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啊!我还以为……”忽然一下泄气了,自己摇了摇头,说了句“算了。”
苏方宜不耐烦了,说:“你不能接受就直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说着,就绕过他准备开门。
林伟恒急了,一下就把他手臂抓住了:“不是啊!我以前就接受的!那时候是想追徐冰,脑子糊涂了。后来跟你道歉,你说对我没兴趣,我还去问她们怎么做。她们说你喜欢打游戏,我就想跟你找一点共同话题,好接近你。然后就发现跟你打游戏好有意思,你这个人也好有意思。嘴巴厉害,品位又好。现在我玩到什么游戏,第一个就想到你。她们在群里面聊天,我也只看到你。”
他停顿了一下,抓了抓头发,好像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上周你们玩那个真心话游戏,我在后面也听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觉得好心疼你。我那时候要是就认得你,肯定把你带到家里,当弟弟一样照顾,让我妈妈天天给你煮汤喝。”
苏方宜看他说得很诚恳,说话也放软了:“……我比你大。”
林伟恒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拉着苏方宜,让他面向自己:“然后昨天,你说我围巾不好看,我下午就过去那家店,挑好久才挑到这条。我本来想过来给你看,还给你带了点心吃。结果一来就看见那个男的来接你,他还在车子上面摸你肩膀。我当时站在那里都麻木了,风刮在脸上都没感觉。”
苏方宜抬起眼睛。林伟恒低下头,自言自语般说:“那时候我就好像明白了。以前我跟她们说,我又怕你,又佩服你,你一跟我讲话我就好高兴。她们都说我喜欢你。现在好像真的说中了。”
直到目送他转身离开,苏方宜心情还没平静下来。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会,不无苦恼地想:这要是在游戏里就好了,换个区服分分钟的事。换工作可难多了。
他没跟明确表示对自己有好感的人相处过,想来难免有点尴尬。林伟恒之后的表现果然如他所料,工作时间看起来还比较正常,也会跟他说话打招呼,但肢体言语什么的都不太自然,而且总有点话里带刺。有时几个部门会抽空碰个头,进行一些非正式讨论。别的还好,一说到经费,平面组只要一发言,林伟恒就低声嘲讽说:“你们还看得上这一点钱?”周末下班前别人问他有什么活动,他就故意大声说:“还不是在家里睡觉,反正没人爱。”先前他给苏方宜推荐了一款游戏,是在一个密闭军工厂搜集零件,自己造军火杀出重围的。这个游戏普通人玩起来非常枯燥,但对于他们搞3D设计的简直趣味无穷。更妙的还能开双人模式,可以勇救好友,还能互相补给。加上完全无内购,每个纪录都全凭实力,特别让人有成就感。苏方宜一上手就玩得停不下来,前一阵子重心完全放在这里,跟妹子们那边好几天都没登陆了。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发现了,这天就在群里爆了出来,说“怪不得最近都不见人,原来双宿双飞去了”。妹子们也自觉奸情在握,对两个人进行轮番轰炸,都在刷“媒人丢过墙”。苏方宜还没说话,林伟恒已经出来了,表情什么的也没有,就是干巴巴一句话:“最好别开这种玩笑。人家有男朋友的。”
他这句话说得特别扫兴,妹子们打了几个省略号就不说话了。苏方宜火气也上来了,直接单敲了林伟恒:“你这样有意思没?”
林伟恒半天才回了几个“?”
苏方宜飞快敲字过去:“一次两次都是这样。你看不惯我我可以辞职,别闹得她们不愉快。”
信息过去才几秒,电话就响起来了。林伟恒明显急了,说话声音都变了:“我错了行不行的?我以后都不说了。”
苏方宜没说话。
林伟恒那边风声很大。他在话筒边小声咕哝:“……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他这个人做到做到,从此怪腔怪调都没有了。要说对苏方宜还有什么不同,平时会等他一起吃饭,下班晚了也会问他要不要送,还经常买些独一份的饮料甜点放苏方宜桌上。苏方宜现实中没有被人追过,唯一沾边的经验只有御剑,但印象中就是不停地被带去各种地方,院长办公室,南山公墓,最后被带到宾馆的床上。这种追法,想来也不具有普遍性。看林伟恒平时跟人有说有笑的,看见美女还会评头论足,似乎也没多用心。时间一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11月中旬,公司到广东一个场馆做活动,外派了二十多人,苏方宜也在其中。一连三天,累得沾枕头就睡,叫都叫不醒。最后一天总算腾出一个下午,派车送到海湾边。妹子们吹吹海风拍拍照片,也还满意。其他人就很无聊了,说这季节根本没人下水,比基尼都看不到。有人还开林伟恒的玩笑,说他本乡本土,熟门熟路的,赶快叫几个美女过来尽一下地主之谊。林伟恒听了,就很夸张地说:“哇,有乜搞错?我喺广州人,这里是汕尾啊大哥,语种都不一样的。”
大家都笑起来,几个近海的渔民也被惊动了,远远朝他们看过来。
苏方宜自己很少出去,陪御剑只去过马尔代夫,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海边风光,觉得很新鲜。晚餐都是大蟹,吃起来很花工夫,差不多9点才散。陆陆续续回到宾馆,跟他同一间的毛哥已经洗漱完毕,连衣服都晾了。看苏方宜进来拿个充电器又准备出门,还问了句:“到哪里去?”
苏方宜晃着手机说:“到419打会游戏。”
419就是林伟恒的房间。公司开的都是商务标间,他刚好一个人落单,房间号又这么巧,这两天没少被人开黄色玩笑。苏方宜这一阵跟他关系还好,游戏磨合得也不错,今天周六,正好是打对决赛的时候。这会两个人澡也没洗,就一人占一张床,合力开始拼杀。这天晚上运气也是出奇的好,想要什么道具就出什么道具,给别的竞争队伍制造了不少障碍,最后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冠军。两个人都很兴奋,抢着去看有什么奖励。夺冠之后还有一段CG动画,是沿途其他工厂一连串的爆炸。林伟恒座驾是一台重型机车,开着一直冲在前面,嘴里说:“这个好像在放烟花。”
苏方宜正在兴头上,随口说:“是有点像。”
林伟恒说:“你看还是心形的。”
他操作着自己那台机车,在苏方宜的重装坦克旁边绕来绕去,绕出一个个心形来。
苏方宜觉得他有点越位了,提醒说:“我有男朋友了。”
林伟恒一声不吭,自顾自绕到动画结束,才语气尖酸地说:“……什么男朋友,他那么老了。你不说还以为是你爹。”
苏方宜猛地一下站起来,几步就冲到门外。林伟恒立刻从后面追过来,使劲拉住他,眼睛通红,也不道歉,一句话也不说。走廊里的服务员惊讶地看着他们。
苏方宜不愿意在外面跟他拉拉扯扯的,转头就往酒店门口走。林伟恒就在后面跟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没有一句交流。
不知道走过了几条街,苏方宜腿也麻了,没力气理会他,自己找了条路边长凳坐了。林伟恒也马上跟过来,站在凳子旁边,就不动了。
过了几分钟,他才在凳子边上坐下来。一会儿,才对着苏方宜,喊了声“喂”。
苏方宜看都不看他。
林伟恒说:“别生气啦。”
苏方宜对着空气说:“你答应了不说的。”
林伟恒也很委屈:“你自己先提他刺我。”
隔了一会,他又说:“我一想到你天天跟他在一起,心里就难受,晚上都睡不着。到公司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跟你讲话,我都快得精神病了。”
苏方宜皱眉说:“那你不要跟我讲话啊。”
林伟恒大声说:“那也要忍得住啊!”
苏方宜听他说话都破音了,有点于心不忍,也闭嘴不说了。
林伟恒那边也没声了。半天,才听见他闷闷的声音:“上次你说那个给你付医药费,送你读大学的老板,就是那个男的吧?”
苏方宜不答话。
林伟恒说:“他对你那么好啊,我一说他你就炸。”
苏方宜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别人说他。”
林伟恒不死心地问:“那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你欠他人情。”
苏方宜很快说:“不是。”
他从没跟人谈过自己跟御剑的事情,也没人能听他谈。本来觉得能冷静一点,然而话到嘴边,突然一阵鼻酸。
他强忍着说:“我不知多少次想过,我要是不欠他人情就好了。他要是普通人就好了。”
林伟恒手足无措,赶快在身上找纸巾:“你别哭啊。”
苏方宜说:“我哪有哭。”
他把眼泪忍在了眼眶里。
起身时天气好像更冷了。林伟恒再三保证再也不提男朋友三个字了,不管是苏方宜的,还是他想当的。回去的时候经过夜宵市场,林伟恒一定要请他吃正宗海鲜赔罪。到了摊子上,他也拿出了十分诚意,亲手去挑了龙虾和扇贝,还特别到厨房去监督炒饭。
苏方宜尝了几口,味道比晚餐好了不止一倍。林伟恒邀功似的坐过来:“好吃吧?”
苏方宜忙着吃东西,含糊说:“好吃。怎么这么会挑海鲜。”
林伟恒不无得意地说:“我哋广东人,天生就会的嘛。你再试一下这个炒饭,我特意教老板娘炒的,这我们家家传秘方,传男不传女的。”
苏方宜舀了一口,听他吹得厉害,忍不住说:“语种都不一样,你怎么教的?”
林伟恒牛皮被戳破,也有点脸红,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回去已经凌晨两点了。苏方宜不想打扰毛哥,就说到前台再开一间房。林伟恒拦着不让,说:“你到我房间去睡啊,搞这么麻烦。”
苏方宜狐疑地盯着他。林伟恒自尊心受伤,指着自己说:“喂,我像那种半夜偷偷摸摸爬别人床的人吗?”
苏方宜毫不犹豫地说:“像。”
结果前台值班的人不在,最后还是回了419。话说开了倒也没什么,冲了个凉就各自倒头睡了。苏方宜衣服上沾了海腥味,问林伟恒要了件旧T恤当睡衣。关灯换衣服的时候隐约觉得林伟恒在后面盯着,立刻回过头:“看什么?”
林伟恒心虚地反驳:“哪有看?”
苏方宜钻进被子,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说:“你那时候还做我脱衣服的图呢,我前面还放个香蕉。”
林伟恒一下就把头蒙住了。半天才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是咯,我就是那个香蕉。”
苏方宜没忍住笑出来,骂他说:“香蕉你个芭乐。”
早上回自己房间,毛哥已经起来了。苏方宜打着哈欠说:“早啊。”就径自走过去刷牙。
毛哥在他身后迟疑了一下,说:“早。”
苏方宜昨天透支了太多精神,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哈欠一个接一个,举着牙刷机械地上下摆动。隐约觉得毛哥有点欲言又止,于是含着一口牙膏泡泡问:“毛哥有事?”
毛哥收回目光,开始收拾箱子:“组长说8点到一楼大厅集合,别迟到了。”
苏方宜直觉感到他想说的不是这句。转念一想,毛哥这个人可能还是比较传统。也没往心里去,收拾整齐就下去了。
回到公司正好是午休时间。妹子们相见甚欢,赠送了一番小礼物,立刻开始交流八卦心得。出差的妹子爆出一张大巴车上苏方宜歪头睡觉,林伟恒用肩膀小心托着他的照片,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这一边也大有斩获,拍到了向总夫人一张珍贵侧面。据说二人神态亲密,同进同出,向总还体贴地为夫人撑伞。大家争相观看,都惊叹于夫人气质之干练,跟向总站在一起竟然毫不逊色。苏方宜出于好奇也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还想问一问有没有人拍到正面,那边的话题早歪到人家的包和丝巾上了,只好作罢。
下午赵哥这边又有喜讯传来,梁老板终于松口,同意作出补偿。赵哥喜不自禁,一定要请苏方宜吃饭。苏方宜当然不好拂逆他的好意,挑了个看起来很上档次,其实菜并不贵的地方。席间赵哥谈起最大感受,连说了十几声“难”:“从小家里就教育我,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事到临头,才知道最难的是过自己这关。一开始我连要几千块钱都说不出口,后来天天跟律师谈,自己也研究了好多案例,到现在才看清楚他的为人,才晓得他克扣我好狠。当然我也不恨他,毕竟他还是帮过我。但我也不欠他,等于扯平了,心安理得了。他后来还给我老婆打过电话,说我忘恩负义,搞得他好狼狈。我听了也是好笑,我这样一生怕事的人,但凡他能让我喘口气,我又何至于去反咬一口?哎,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说到这里就激动起来,不停向苏方宜杯子里倒酒:“小苏,还是要感谢你。你最懂我的处境,设身处地为我考虑,一直替我出谋划策,一直劝我,人要向前看。不瞒你说,一开始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后来才晓得,你也过过苦日子,也欠过老板人情……你比我勇敢得多。真的,你是我人生导师……喝酒!”
苏方宜苦笑一下,也把杯子举起来:“喝酒。”
人一高兴就醉得快。苏方宜帮他打了电话,让他老婆过来接人。赵哥小孩也一起来了,上车前还跟苏方宜说了“哥哥再见”。
苏方宜喝了一点酒,心情很轻松,脚步很愉快。他一路哼着歌踏进家门,开门、换鞋,脱外套,把自己的旅行小包扔在地上。一直到走进客厅,才发现灯是打开的。
他一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转了个圈,眯着眼睛去找灯。
沙发上传来御剑低沉的声音:“你喝酒了?”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御剑前几天跟他亲密缠绵的感觉还没消散,他脑子还沉浸在那种旖旎的氛围里。他眼睛含着湿气,看向御剑,很软很甜地叫他:“喻先生。”
御剑对他甜腻的叫法无动于衷。他问:“跟谁?”
苏方宜不知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御剑对他的私生活一向漠不关心,当然,在此之前,他也没什么自己的私生活。
他有点不明白地看着御剑,回答说:“……朋友呀。”
御剑的表情一瞬间好像变得有点奇怪。他冷眼看着苏方宜绯红的脸颊,缓慢地开口:“睡一张床的朋友吗?”
苏方宜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倏忽之间,所有线索扑面而来。向总的上任时间。欲言又止的毛哥。那张似曾相识的照片。是的,他怎么会不认识那位气质干练的夫人呢?
——那是御剑身边的特级助理,高小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御剑:“你监视我?”
御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不带尊称,不由得有点惊讶。
苏方宜声音嘶哑,低得几乎听不清。他问:“喻先生不信任我么?”
御剑没有否认。他纠正道:“我是在保护你。”
苏方宜很快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很荒谬:“喻先生不喜欢我去上班,只要跟我说一声——不,连说都不必说,只要用眼神暗示一下,我就不会再去了,永远都不会去了。这算什么呢?”
他想起向总和毛哥,更好笑了:“还把自己公司的人才派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搞些通风报信的名堂。你真的尊重他们吗?”
御剑显然被惹恼了,脸色比以往更加可怕:“我是让你去工作,没让你跟别人滚上床。你跟我这么多年,就是用这种态度回报我?”
苏方宜直视他双眼,反问道:“我跟别人上床了吗?”
御剑厉声说:“你就不该有这种嫌疑!”
苏方宜在客厅中央安静了半天,才突然笑起来。
御剑看病人一样看着他。苏方宜笑着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嫌疑。喻先生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自证清白。喻先生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工作吧,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喻先生当年出手帮我,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第一次带我到酒店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难得喻先生喜欢我的身体,无论什么技巧我都会去学,只要有一点点取悦到喻先生,就算又回报了你的恩情一点点。只要喻先生不嫌弃,我陪着睡多久都可以。可是最近这一年就是不行啊,不管我怎么讨好怎么努力,喻先生都好像不会满意的样子。现在喻先生对我发这么大脾气,还兴师动众地叫人看管我,大概我这几年一直走错了方向。欠的钱还是只能归到钱上面,拿别的什么还都是不行的。还不清,也还不起。……”
他抬起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我书读得不好,没什么特长,讲话也不讨人喜欢。今年我26岁了,身体也不软了,就是陪睡觉,也没什么优势了。喻先生大可以找更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女孩子也可以。我已经有工作了,挣得不多,每个月还是能还一点的。不过喻先生也不差这一点钱,我就厚脸皮一次,把期限延长几年好了。”
他提起先前扔在地下的包,把钱包里的信用卡全部抽出来,只留下一点现金和身份证,推开了玄关前的门。
秋意已经很深了,院子里落叶簌簌,随风卷到他脚边。他关门之前,还轻轻说了声:“喻先生,再见。”
一出门,来自湖面的水风就把他的头发全吹乱了。他打了个寒颤,心想,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门前这一段路,自己一次都没跟他走过。
他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住了一夜。一整晚他都盯着天花板上的霉点发呆,快到天亮都没合眼。
他想自己真是变娇气了。从前搁桥洞下都能睡着的,那上面还挂着蝙蝠呢。
第二天一到公司,就听说了向总离职的消息。毛哥倒是没事人一样来了,还跟苏方宜打了声招呼。
苏方宜在后面看他熟极而流地拖拽模块,把那些英雄宝座之流拼接在一起,到底忍不住,说:“让你干这个真的挺屈才的。”
毛哥表示很看得开:“都是拿钱做事,干什么不一样。”
苏方宜估计以他在御剑公司的地位,搞网游开发的连给他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到底是大神,太有平常心了。
就听见毛哥说:“主要是那边压力太大了。昨天向总还开玩笑说,真的辞职来这里算了。”
苏方宜听他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觉得很奇妙,说话也带了点玩笑口吻:“来养老么?”
毛哥会心一笑,不再说了。
他是技术工种,不像向总说走就走,好几天才打好移交手续。走那天苏方宜跟中介看房子去了,回来发现桌下有个袋子。别人告诉他:“毛哥给你的。”
他打开一看,是御剑送他那台笔记本。
他愣了一下,马上就想通了。这电脑又厚又沉,专业性太强,御剑自己不用,下一个住进去的也未必看得上。
想清楚就轻松多了,下午还拿出来用了。开机的时候突发奇想,要是新人把这个挂在网上,自己会不会手贱跑去拍下来。
不过再一转念,这也根本用不着考虑。不管折旧多少,他都是买不起的。
租房子的钱是问赵哥借的。赵哥一听他开口,简直高兴坏了,拼了命地要多借给他。那份热情之浓郁,不说还以为是放高利贷的。
中介一开始看他穿得漂亮,推荐的都是什么精装带停车位、绿化面积多少的小区房。苏方宜直接跟他摊牌:“我欠了钱。”
中介打量他一眼:“欠了多少?”
苏方宜心算了几秒,说:“两三百万吧。”
中介带他看了一栋老居民楼不到40平米的顶层,一路再没一句废话。最后交定金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你那个……债主不是混社会的吧?不会搞到别人家里来吧?”
苏方宜很笃定地告诉他:“那不至于。”
房子确实不怎么样,床就是那种学生宿舍床,沙发像垃圾站捡来的。电视机什么的都没有,热水器倒是装了,但水压太低,莲蓬头出水有气无力,洗个澡半天都冲不干净。好处是离公司近,房租便宜。苏方宜打扫了一下,住下来很满意。临睡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手机竟然搜到了WiFi,还是别人没加密的,真是意外之喜。
他的衣服也开始在淘宝买了。最有意思的是,妹子们居然在他第三次穿包邮货的时候才看出来,连徐冰这种火眼金睛一开始都没发现。他给每家店都打了五星,还认认真真写了评价,夸他们家高仿做得好极了。
妹子们平时对评点他的穿搭乐此不疲,俨然把他当成了秀场节目。如今惨见王子落难,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群里的话题全变成了裙子和化妆品。有几个私下单敲的,也一个字没问细节,只说趁这个月工资还没发,有什么事尽管开口。男同事那边更不必说,从头到尾,他们就没看出过区别。连林伟恒都被蒙在鼓里,某天午休看见他在抢一双国产运动鞋的整点秒杀,还天真地发出惊叹:“哇,你还跟人抢这个?”
月底一到,妹子们兴高采烈,苏方宜也领到了人生最高的一笔工资,其中加班费尤为可观。还了赵哥一点,留出下个月生活费,剩下6000块全部转到御剑账上。一边操作一边思忖,每年满打满算还他10万,也要二三十年才能还清,这还没算利息,算上更吓人。等钱还清了,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到时候见了他,再跟他说什么呢?
他在座位上笑了一声,把转账页面关掉了。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12月才过一半,街上已经满是羽绒服和雪地靴了。苏方宜这天过去取机票,走过机场停车坪,简直被寒风吹彻,喝了一大杯热水才缓过神来。还准备再续个杯,只见一位轻装男士从出站口匆匆走来,眉头紧皱,低头不语,显然又被手机难住了。
他礼貌地上去招呼:“汤总。”
汤总一抬头,看见是他,顿时如释重负:“小苏,太好了。快借我打个电话,我这个飞行模式不知道为什么又锁住了。”
苏方宜把手机递上去。汤总一边拨号,一边热切地跟他寒暄:“怎么,最近挺好的吧?”
苏方宜也不知道自己最近算不算好,只说:“都好,谢谢汤总关心。”
汤总拨通了电话,喂了好几声,表情疑惑起来:“信号不好?”
他向旁走出好一段,似乎终于听到了应答,语气一下就轻松了:“喻总?我老汤啊。……没有,这不刚下飞机嘛,就在大厅看见你们家小苏了。……你声音怎么了?……”
苏方宜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对话,把空杯扔进垃圾箱里。
他打完电话回来,把手机还给苏方宜:“喻总今天有点奇怪啊,心不在焉的。”
苏方宜接过手机,放进口袋里:“嗯,我跟喻先生没在一起了。”
汤总这一下惊讶了:“什么时候的事?根本没听他提过。他这阵天天晚上往东湖花园跑,我们还笑他终于收心了。”
苏方宜笑了一下,说:“可能住了别人吧。”
汤总露出思索的表情,果断否决了:“没可能的。我跟他这么多年交情了,他正式介绍过来的,统共加起来只你一个。”
苏方宜顿了好久,才笑道:“也是碰巧吧。”
汤总说:“你别这么想,他真的很看重你的。有一段时间……”说着,一眼看见来接他机的,赶了好几下让人等着,这才接着说:“我女儿天天跟我吵,我是烦得不得了,见面就跟他抱怨。他听了,反而说羡慕我。他说你从不跟他吵,每天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跟他生气。他跟你生活这么久,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意。他说有时候在家里看着你,真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你要是也能跟他作,跟他发发脾气,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我当时就说,你自己太花了,你想小苏好好跟你在一起,起码的诚意要拿出来吧?他居然跟我说,他不知道怎么拿。……你也知道他那个人,自尊心高到天上去了,要他先跟你开口,他拉不下这个脸。……他们那边男的都是这样,你知道的,游牧民族,不善言谈,爱在心口难开。你上次不是要学编程吗,他专门给我打了几个电话,要我搞点好东西给你。他对别人没这么上过心……”
苏方宜看接机的那位满头大汗,几秒钟看一次手表,提醒道:“汤总,您是不是还有事?”
汤总这才迈腿朝门口走去,最后还诚挚地握了握他的手:“小苏,真的,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人生这么短,别留下遗憾。啊?”
苏方宜也认真点点头。目视他消失在自动门后,还挥了挥手。
没过几天,就下了一场雪。年底快递走得慢,苏方宜买的羽绒服迟迟未到,来公司的路上差点没被冻死。下班前还盯着窗外墨黑的天色发呆,就觉得头上一沉,一件带体温的大衣劈头扔在了他身上。他扒开衣服,瞥了眼林伟恒:“干嘛?”
林伟恒就穿了件卫衣,往他桌子上一坐,很耍帅地扯了扯拉绳:“干嘛,热咯。”
苏方宜当然不是傻子。林伟恒一发现他情况不对,表面上不说什么,这阵子对他都很用心,把他当女孩子一样照顾。苏方宜越看越觉得他根本没有弯的潜质,估计也就是这一下被蒙蔽了。他不愿把事情搞得太尴尬,拎起一边领子,有点嫌弃地放在鼻子旁边闻了闻:“洗过没啊,有味了都。”
林伟恒喂了一声,作势要敲他:“你这个人,不识好歹的啊!”
苏方宜笑着往后躲开,把衣服一拢:“那今天不还你了,反正你自己有车,打赤膊也冻不死。”
林伟恒又要敲他了:“就是给你穿的!”
苏方宜得了便宜就卖乖,挥手把他往下赶。
林伟恒不情不愿地跳下去,拍打几下衣服,看似不经意地问:“你后天有空没?”
苏方宜注意力已经回到电脑上:“上班啊。”
林伟恒说:“你没看通知的?公司统一放假,挪了元旦的。”
苏方宜说:“哦。干嘛?”
林伟恒忽然好像有点忸怩:“不干嘛啊,就问一下。没事的话带你去吃粤菜咯,就在商业街那边,上次吃过还蛮正宗的。”
苏方宜对菜式没什么讲究,顺口就答应了。林伟恒一下显得很开心,积极地说:“那我上午来接你。”
苏方宜一开始还觉得特意来接有点夸张了,直到目光扫到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才哑然失笑。
圣诞节这天寒风凛冽,满大街都是人。离商业街还有两三个路口,车流就走不动了。等林伟恒终于找了个远隔千里的停车位,两个人绕了好长一段路走过去,餐厅预约的位子早就过时不候了。
苏方宜看他一脸懊恼,推他说:“这么伤心啊?看不出你这个人还挺思乡的。”
林伟恒蔫了吧唧地说:“谁思乡了,哎,好不容易带你出来吃次东西。”
苏方宜说:“我吃什么都行的。”
街上每个馆子都坐满了人,连肯德基麦当劳里也全是人。最后两个人吃了一路沿街小摊,烤鱿鱼烧土豆之类的。老板生意火爆起来,根本懒得理你什么“不要香菜”“不要辣椒”。林伟恒被辣得直吐舌头。
吃饱了,两个人就随大流满街乱逛。到处都是年轻的小情侣,很多女孩子头上都戴着一闪一闪的兔耳朵,大概是今年的流行。
林伟恒跟他并肩走着,看见电影院,就问:“要不要去看电影?”
苏方宜看一眼黑压压的人头,说:“哪里挤得进去。”
林伟恒说了声“是哦”,眼睛还看着门口竖立的海报:“早知道昨天就在网上订了,又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
苏方宜笑笑不说话。
路过投币游戏大厅,林伟恒就指着门口的抓娃娃机,不无炫耀地说:“我抓这个超厉害的。”
苏方宜问:“有多厉害?一分钟几个?”
林伟恒吃惊地说:“怎么你们这边是按分钟算的吗?”
苏方宜忍着笑说:“别人我不知道,我有一段时间专门夹这个拿去卖的。”
林伟恒受到了会心一击,嘴都张开了。
快到天桥路口了,林伟恒说辣得受不了,要去买杯奶茶。
苏方宜就在天桥上等他。突然之间,身后传来一阵强烈的被注视感,简直如芒在背。
他疑惑地转过头去。四周人来人往,脚下灰黑色的车流正在缓缓前行。
林伟恒回来的时候脚步如飞,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一把拖住苏方宜的手,就往桥下跑。
他喘着气说:“救命,我刚才好像看见徐冰她们了。”
苏方宜一听,也是心中一惊。这要是被抓个现行,可不是被调侃几句就能放过的了。
两个人一路跌跌撞撞冲下天桥,拐弯抹角地跑出好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林伟恒为保万无一失,还找了根隐蔽的电线杆藏住,鬼鬼祟祟地探头出去:“好像没追来了。”
苏方宜也跑得热起来,一边解围巾,一边提醒他:“你奶茶都洒了。”
林伟恒一看果然,很珍惜地吸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兔耳朵,就要往苏方宜头上戴。看他一脸嫌弃,立刻说:“买奶茶的时候送的啊!”
苏方宜躲着不让他得逞:“你自己怎么不戴?”
林伟恒一秒钟就给自己戴上了。这个兔耳朵是给女孩子准备的,对他的头型实在不太友好,效果异常滑稽。
苏方宜一下就被逗笑了,笑了好久都没停下来。
林伟恒离他很近,看他笑得全身发抖,神情一点也没变化。
他低下头,亲了苏方宜一下。他嘴唇上还有奶茶的味道。
他认真地说:“苏方宜,我来当你男朋友好不好。”
苏方宜看着他不说话。
林伟恒说:“你说过这个不能提的。现在你跟他分开了啊。我会好好照顾你,每天送你回家。我的钱都会给你用,给你买阿玛尼的衣服。你不开心,打我骂我都可以。你要是跟我住一起,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苏方宜看了他好一会儿,替他摘下一闪一闪的兔耳朵,很轻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唔中意你呀。我有中意嘅人了。”
圣诞节到新年这几天隔得太近,有点让人无所适从的感觉。苏方宜就在这无所适从的时间里,无所适从地感冒了。
他从早上就鼻塞咳嗽,中午没休息好,下午更严重了,头沉得抬不起来。偏偏这天有结题任务,9点多工作还没结束。还是赵哥看出不对,硬是让他回去了。
他在路边的药店买了药,一出门就被冷风吹了个趔趄。裹紧羽绒服走出来,才发现已经下起了细细的雪片。
他一路走,一路昏昏沉沉地想:今天非开电暖器睡觉不行了,不知这个月电费多少。
直到走近家门口,他才惊醒般抬起头来。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昏暗的路灯下,一点红色的火光正在车旁边忽明忽灭。
那部车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
他深深吸了一下鼻子,朝车旁的高大身影走过去。
他出声叫道:“喻先生。”
御剑很快转过身来。他穿着黑色大衣,肩上落满了雪花。
苏方宜心脏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他有些艰难地问:“您在等人么?”
御剑看着他连衣绒帽下烧得有点发红的脸,表情有点看不清楚。他说:“我来看看你。”
巷口的风潮湿又阴冷。苏方宜被吹得缩了缩头颈,最后说:“那上去坐坐吧。”
楼道灯光不好,他脚步虚浮,走得直喘气。掏钥匙的时候发现门口放着他的快递盒子,被人撕得乱七八糟,里面东西也翻出来了。
他弯腰捡起来,看包装还完好无损,松了口气。这个小增压泵还挺贵的,他可不想还没用就坏了。
他开了门,把御剑让进去。他租的这个房子还没人来过,第一次有客人上门,感觉还有点奇妙。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待客的,就是把电暖器提到沙发边打开,接水烧开水。洗杯子的时候还顺便把增压泵拿到浴室试了一下,发现这东西设计一点都不科学,居然需要装在热水器阀门顶上。他伸手比了比,差了老远。就是搭把椅子,只怕也够不着。
水很快烧开了。他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茶叶,只好给御剑倒了杯白水。自己也倒了小半杯,放在一边等着吃药。
御剑大概也看到他装药片的小塑料袋了。他问苏方宜:“你生病了?”
苏方宜嗯了一声,说:“有点感冒。”
他眼睛一直看着电暖器。屋子里很冷,他开的是最高档。现在有点担心放得太近了,怕把御剑的裤脚烤坏。
御剑沉默片刻,把手里一个牛皮纸袋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袋子没有封口,露出一个红本本的角。
御剑说:“你什么时候过去都行。我没在那边住了。”
看苏方宜不接话,他顿了一下,说:“……那边暖和一点。”
苏方宜有点想笑。然后就真的笑出来了。
他笑得有点咳嗽,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上次在机场遇到汤总,他跟我说,喻先生一直很在意我。我也很想相信他,但是怎么说呢,喻先生一开口,总觉得是要包养我。”
他把纸袋轻轻推回去:“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除了这么强势的。”
电暖器的光把两个人都笼罩上一层橘黄色。御剑看了他很久,终于沙哑地开口:“那天他用你电话打过来,我看到号码……很高兴。”
苏方宜说:“嗯。”
御剑说:“前天出去开会,看见你一个人站在天桥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你怎么没在家里。”
苏方宜说不出话来了。
御剑停顿了很长时间,说:“我很后悔。”
苏方宜低下头,把飞快涌出来的眼泪擦掉,说话带着笑,还带点鼻音:“喻先生的意思,是想跟我谈恋爱吗?”
御剑放在膝头的手动了动,像是在压抑来碰他脸颊的动作:“一直是。”
苏方宜不知从哪里说起。想了半天,才说:“我上次跟你吵,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出去上班。其实也是我自己没说清楚。之前我一直都在打游戏,浑浑噩噩的,每天也过得下去。有一天,游戏里的朋友讨论一个很常识性的问题,我完全插不进嘴,一句话都接不上。我当时就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晚上一直在想:我脑子空荡荡的,没什么特别的本领,现在年纪又大了。你每天跟那么多厉害漂亮的人在一起,要这么下去,我就一点竞争力都没有了。我也想变得有魅力一点,让你离不开我。……现在想起来,真是傻透了。”
御剑听到最后,像是终于放下心来,神色也变得很温柔,伸手过来,捧住他的脸。
苏方宜靠在他手心里,觉得很温暖。他吸着鼻子问:“其实我一直想问,喻先生你……知道怎么谈恋爱吗?”
御剑看着他,等他说话。
苏方宜一一给他数:“不能跟别人睡觉了,也不可以当着我的面发短信。偶尔一次没接电话,回去不能发脾气。不能随便打我。也不要再把我送的领带跟别人交换了。”
御剑说:“嗯。还有没?”
苏方宜看他表情那么认真,忽然有点压不住笑:“还有……你真的是蒙古人吗?”
御剑也忽然笑起来,把他带过去一点,跟他滚烫的脸颊贴在一起。
他说:“蒙古人带你打针去。”
苏方宜完全靠在他肩上,心里全是笑意。
他想:要是现在让他帮自己装那个增压泵,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