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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坠落

替身编号005 Llosa 4414 2024-12-05 23:02:40

冷风如刀刃般划过皮肤,他们在空中急速下坠。

夜空里,星光微弱,下面只有磅礴的、浓黑的夜色。

祁染把脸贴在温热的肩膀上,感到身前的人在颤抖——不,不,也许是他自己颤抖得太厉害。

带着风的怒吼,他们落入无边的黑暗。

一瞬间,祁染以为钟长诀想死,还要拖着自己一起去死——这掉进深渊的期盼,是早已有之的,他只怕会露出释然的笑。

祁染觉得这样也好,自己三年前就该死去的,如今无非是回归原有的终点。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心脏碎裂时都抱在一起,他就不欠他了。

这邪恶而美妙的幻觉只持续了一瞬,他旋即意识到,钟长诀不会赴死的。

至少现在不会。

他们还没有厘清过去一年的重重纠缠,他还没有质问他,质问夏厅,质问这个世界。

现在去死太不划算。

而且,这次出逃显然是有计划的。他们的终端已经毁掉,夏厅能查的线索,就只有那架飞机,而他们在中途就跳了下来。

他们不可能将钟长诀的失踪通报全国,只能派出少部分特工沿线搜寻,飞机的航线长达数千公里,短时间内,夏厅是找不到他们的。

也就是说,至少在近期内,他们自由了。

降落伞猛地展开,像巨大的乌云拢住头顶,下坠速度猛地减缓,风声也柔和了许多。

他们在空中缓缓飘荡,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

身前人开始调整降落伞的方向,寻找合适的着陆点。触及地面时,钟长诀搂了他一下,让他站稳。不过,等巨大的降落伞顶盖向旁边滑落,腰间的手立刻松开了。

祁染抬起头,无助地望着眼前人,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或者他的眼睛会说些什么,可他连视线都没触及自己,就转身离开。

祁染跟在他身后,看他收起降落伞,折叠起来,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收完降落伞,将它藏到树丛中,钟长诀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站起身,朝前走去。

他们降落在山坳中,旁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像一面黑暗中的镜子。

钟长诀默默走,祁染默默跟着,一前一后两个影子,在湖面中缓缓滑行。

走了一会儿,祁染猜到钟长诀的目的地了。湖边有一座小屋,大概是某个中产阶级的避暑之地。

走近看,小屋破败而荒凉,玻璃蒙尘,木质墙壁斑驳脱落,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枯枝和落叶,藤蔓缠绕在门框上,宣告它被废弃已久。

门上有锈迹斑斑的老式锁,钟长诀抬起手,一下就把它拽断,走进屋内。

祁染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钟长诀没有赶他,把破旧的藤蔓剥落下来,掸了掸桌上的灰尘,又清出了两把椅子。

祁染觑着他的神色,不敢直接坐下,他也没朝这边看,在柜子里找到一口坩埚,又出去了。

再回来时,他抱着一堆树枝,而锅显然洗过了,里面盛着湖水。他把柴火放到壁炉里,用随身带着的军用打火机点燃,找了个铁架,把锅架着,在椅子上坐下了。

祁染咬了咬嘴唇,也在对面坐下了。这时,祁染蓦然发现,他神色如常。

没有怒火,没有暴戾,没有愤恨与不甘。他的世界刚刚坍塌了,他所得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像是度过一个平凡的夜晚,喝完这杯茶,就会上床休息。

这平静太真实,真实得让祁染慌张不已。他宁愿他朝他怒吼,质问他,折磨他,也不想活在这窒息的寂静里。

火焰噼啪作响,水渐渐沸腾起来,钟长诀还是没有说话,这沉默让人恐惧。

水烧开,放凉,火光在麦色的脸上跳跃。钟长诀便起身,找出两个杯子,洗净了倒上水,放一杯在祁染跟前。

祁染没有喝,只是望着他。

钟长诀自己喝了,不疾不徐地。

这个正常的动作终于压垮了祁染,他受不了了,他要打断这诡异的日常感,哪怕下面是地狱,是万丈深渊。

“对不起,”他说,“我一直瞒着你。”

从一开始,在宾馆的时候,他就可以告诉他真相。之后,他们无数次单独相处,他有的是机会说出实情,可他没有。

钟长诀看了他一眼,说:“可以理解。你害怕风险,不知道我发现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我是指挥官,战场上稍微出一点差池,就会断送无数条人命。”

这话实在太通情达理了,让祁染加倍恐惧。

“我并不是……觉得你只能作为钟长诀活着,”他说,“我也没有觉得钟长诀比你更有价值。”

说完,他小心观察对方的神情,怕对方不相信。可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怀疑,也没有宽慰。

然后,对方说了句让他震惊万分的话。“无所谓,”对面说,“你觉得他比我有价值,也无所谓。”

祁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鼻口像被密密匝匝封上了,喘不过气来。“什么?”

“又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对方说,“夏厅这么想,议会这么想,军队这么想,全联邦人民都这么想。”

祁染想要反驳,却感到所有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他们想要的、崇敬的,都是那个叫钟长诀的神像,”他说,“他们把我当成他,才给我这一切。”

祁染说:“不是这样。”可语气听起来太犹疑,太不确定,实在没有说服力。

对面人轻轻笑了笑。“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想,”一字一句都像利刃般锥心,“如果我不像他,就毫无价值。”

祁染颤抖起来。这是多年前自己说过的话。他听到了,他果然听到了。

“不是这样的……”祁染觉得自己的声音近乎恳求,“在我眼里,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你也很珍贵,你也独一无二。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你是他,我也不会把你当成他……”

听到这里,对面的人忽然震了一震,随即转过头,目光直直向祁染射来。

“是吗?”那目光几乎要灼伤祁染,“一次都没有吗?”

祁染被这目光一射,猛然噤声。

“去年冬天,第一次下雪的时候,”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刺耳无比,“你把我认成他了吧。”

祁染张了张嘴,可舌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震耳欲聋地响着:你不能再骗他了。

“那枚弹片,我替你找回来的弹片,也是他的吧。”

见祁染没有反驳,对面的人笑了笑。他当初急成那样,果然是为了钟长诀。还有什么事比钟长诀的遗物更重要?

钟长诀是死了,可他比活着的时候还要有存在感。死人不会犯错,不会发怒,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高尚,越来越神圣,像一座无法逾越的丰碑。在祁染心里,钟长诀已经是无暇的神,是一切美好的终点。

而他,就是这个神的镜像。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奇怪的事都有了解释,”对面的人说,“你为什么一直想看又不敢看我,你为什么站在我这边,为什么一直安慰我,为什么喜欢上我……”

不,祁染摇头,不,不,不对,不是这样!

“这一切都跟钟长诀没有关系!”祁染急切地说,“我站在你这边,是因为我把你推到了这个境地,这是我的责任……”

这话一出口,祁染就知道说错了,因为对面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你是在可怜我。”他的预感是对的,那一直以来的眼神里,就是怜悯。

“我……”祁染的心越来越往下沉,事情马上要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一开始是这样,但后来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对方的语气明显已经不再相信:“因为我像他。”

那场几年前的争吵,那突然的回避和冷战,震荡着两人的神经。

“不是!我说过,在我眼里,你们是两个人……”每一个字音都割着喉咙,让祁染感到疼痛不已,“你们有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思维方式,以前……以前我可能不欣赏这些,但现在……”

“是吗?”那质问的目光简直要把他吞噬,“如果我长得不像他,如果我没有和他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神态,你还会喜欢上我?”

祁染想反驳,想坚定地、执着地、义正词严地宣称,是的,就是这样。他的喜欢里,完全没有钟长诀的原因。

可他张开嘴,却始终说不出来。也许是因为,在他心底里,他也知道,他无法排除钟长诀的影响。对面的那个人,确确实实有钟长诀的皮囊,钟长诀的记忆。

这两个人早已混杂在一起,他撇不清。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开始这段感情,因为他无法解释清楚,这其中有没有移情的因素。

见祁染默不作声,对面的人笑了笑。

“果然啊,”语气中的嘲讽不知是对着祁染,还是对着自己,“你不敢说。”

他当然不相信那喜欢完全是因为他。他见识过祁染的执着,也见识过祁染对钟长诀的爱。

这份爱是如此坚固,哪怕祁染知道,钟长诀的观念与他完全不同,钟长诀并不喜欢他,也没有丝毫动摇。

不需要志同道合,不需要日夜陪伴,不需要关心和回报。甚至,死了三年之后,这份爱还可以荫庇他人。

这是何等令人绝望的爱啊。

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三年前所愿的一切,他得到了因为钟长诀的死而空缺的爱。

如果在三年前,他也许就满足了吧。可现在,他却无法忍受。

因为他曾经享受过——或者说,以为自己享受过——纯粹的感情。

他体会过,也就无法再忍受感情里,有对钟长诀的移情,无法忍受这张脸,这具身体,才是他选择他的根本原因。

又或许,三年前的自己也在自欺欺人。纵使祁染没有走,没有消除那些记忆,他也不会真的不在意。他想要的,始终是对方毫无杂质的喜欢。

他想要这份喜欢无关旁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从诞生意识起,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分给第二个人,即使换了身份,换了容貌,即使他失去了相处的所有记忆,他依旧会爱上名为祁染的江念晚,因为他爱的是那个灵魂。

有人说真爱就是包容,就是放手,就是不求回报,无论那个人有没有回馈,无论双方感情有多不对等,只要那个人开心快乐就好。

全是胡扯。

爱就是会渴求,会嫉妒,会占有。表面上风轻云淡,宽容大度,不过是装得像而已。

可现在,他既装不下去,又无法得到所求。

“当年,”他望着祁染,“你拼了命让我像他,有一点区别就弃我而去。可等我真的像他了,你又说没有人可以取代他。”

整整十年,他修剪他的人格,拿他当替身的工具,然后再抛弃他。

祁染又开始颤抖起来。“对不起……”他说,“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弥补我对你的伤害,我当时真的……”

“真的很爱他,”对方替他说下去,“直到他死了,你才终于想起了我,才终于愿意来迁就我。”

“不是的!”祁染抓住对方的胳膊,死死攥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对方,“我曾经爱他,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对面人手中的杯子忽然碎了,四分五裂,清脆的碎裂声犹如炸弹一般,把屋里的两个人都炸成了废墟。

“是吗?”对方把胳膊从他手中抽走,“这份感情里,有多少是真的对着我?”

祁染的泪忽然从眼眶里涌出来,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经历了那十年,就算他再辩解,再赌咒发誓,对方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他,不可能对当年的事毫无芥蒂。

对面的人定定地看着祁染,扯了扯嘴角。

“我确实和他不一样,”这语气像是感叹,也像是自嘲,“我爱你。”

祁染望着对面的人,眼泪一直流到心里,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对方避开他的目光,似乎难以忍受再看他一眼,随后站起来,朝门外走去。祁染慌乱起来,一把拽住对方。“你要去哪里?”他的语气近乎恳求,“你要走吗?我们一起走。”

对方没有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一起?我们怎么在一起?”

祁染的脸变得毫无血色。他忽然意识到,即使他曾经预想过,对方知道真相后会恨他,可他从来没有真的相信,对方会弃他而去。

对方一直在陪伴他,从校园到现在,这陪伴已经变成了习惯,变成了理所当然。

在这段关系里,先走的从来都是他。

而现在,面前的人要离开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一事实的冲击,远远超乎祁染的预料。一瞬间,世界忽然黑暗下来。

这个人要走了,而他无能为力。

“你……”他感到极深的惊恐,“你要离开我,是不是?”

“每次看着你,我都会想你是不是在看他,”对方说,“每次碰你,我都会想你会不会把我当成他,我怎么面对你,怎么跟你待在一起?”

祁染闭上了眼睛。他也许能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现在的喜欢是真的,可他如何消除那些芥蒂?

没有挑破前,他尚且可以自我劝说,他是分得清的。可如果两个人都多心,一个闪躲,一个犹疑,就会直接爆发。

那个死去的人就像定时炸弹一样,永远横亘在他们中间。

就如同他当初预言的那样,对方已不再想要他的陪伴,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痛苦。

他终于还是迎来了那个命定的结局。

对方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走出了屋子。

祁染站在屋内,擦去眼泪,愣了愣,忽然又追上去。这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不知道如何留住他,只是不想让他走。

山间已经破晓,万丈云霞在天边叠起,耀眼得如此不合时宜。

祁染急速跑着,跑到那人身前,拦住对方。

那人停住了,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挪开。“还有什么事?”

“我……”他跟了上来,才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对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他开口,于是继续往前走。

祁染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低下头,半晌,才说出来一句:“对不起……”

身前的人僵了僵,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半晌,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笑了笑:“你说了一万句对不起了。”

“那些年……我真的不该这么做,我……”

“当初你没有觉得抱歉,现在也不必道歉,”对方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这句话甚至比咒骂还要伤人。过去意味着不在意,他不想要原谅,不想要遗忘,他希望对方执着下去,即使是恨也好。

对方似乎不想再与他纠缠,把身上的包卸下来,把指南针、水壶、纸钞,和压缩干粮拿出来,递给他。“走吧。”

祁染攥紧手指,没有接,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走?去哪里?”

“之前行军的时候,我来过这里,一直往南走,有个镇子,你去那里,就能坐到车了,”顿了顿,对方又说,“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还是要赶他走。

他还是不想再看见他。

见祁染不接,对方就把物资放到地上,转身离开。

祁染盯着地上的东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一切都坍塌了,他被埋在废墟里,只能望着离去的背影。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朝那个背影大叫:“那你呢?你要去哪?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大步往前走去,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作者感言

Llo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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