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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对调

替身编号005 Llosa 4018 2024-12-05 23:02:40

祁染在战区医院找到一份整理文件、交接物资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办公室,对着屏幕核对数字。

钟长诀觉得很可惜。祁染是顶尖的数据工程师,本可以做更重要的工作——加强军事通讯的防火墙,修补系统漏洞,监测敌方入侵等等。

可是,祁染现在的境遇太微妙,最好不要和江念晚扯上一点关系。一旦被发现,情况就会回到三年前那场爆炸的时候。

江念晚很有才华,可惜,夏厅并不让他把才华用在正确的地方。

谈及三年前,钟长诀又想起一件事。其实,他对祁染也有所隐瞒。

在启程去蓝港之前,钟长诀忐忑不安地承认:“当初,你建立模型的思路是对的。”

桌对面,祁染放下了筷子。

“在油松岭的时候,你可以制造更多像我一样的AI,”钟长诀说,“之所以一直失败,是因为我修改了你的代码。”

他当时阴暗地认为,如果江念晚生产出其他仿真人脑,他就有被替代的危险。因此,他扭曲了江念晚的程序。

这就导致,在油松岭的两年多,江念晚一事无成。

他以为桌对面的人会生气,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只是喝了口咖啡,淡淡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

“我逃出来之后,逐渐想明白了,不是我的问题,”祁染耸了耸肩,“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钟长诀看了眼时间,他应该启程了,然而他还仔细地观察着祁染:“真的没事?”

祁染笑了起来。里兰之夜后,这还是钟长诀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跟之前的事比,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担心?”他走过来,弯腰在钟长诀唇上亲了一下,“一路顺风。”

他刚要起身,钟长诀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下来,接了一个真正的吻。

“我今晚就能回来。”恋恋不舍地分开时,钟长诀说。

祁染又微微笑起来:“我等你。”

这个吻让钟长诀的心情松快了几分钟。然而,随着专机逼近蓝港,心脏又逐渐沉下来。

联首此行的目的,钟长诀已经猜到。理智上,他知道此举势在必行,情感上,他又想延宕它的发生。

可笑,他这样一个实干家,也会用拖延来自我欺骗。

几周不见,联首的鬓发全白了,皱纹也添了许多。很明显,里兰之夜的灾后工作让他心力交瘁。

钟长诀走进房间,联首望着他,那眼神让他一凛。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联首的声音含着压抑的怒火,“我的专车从夏厅开到议会大厦,卫星上都看得清清楚楚,几十枚导弹穿过边界线,在国境里飞行了几百公里,没有一个部门发现?没有一次成功拦截?”

灾情高峰期过去,兴师问罪的时候到了,这样重大的伤亡,必须有人承担责任。

“城防的探测器没有检测到,反导弹系统也没有启动,”钟长诀说,“是军部的失职。”

“你们是失职!”联首站起来,缓慢而沉重地,走到他面前,“告诉防控司令部和军事情报部,找出负责人,24小时内把辞职信交上来。明天的夏厅记者会,我需要给国民一个交代。”

钟长诀沉默下来。这是敌军的技术突破,现有的设备检测不出来,谁都无能为力。他们都是难得的人才,直接除名,实在可惜。

可这么大的事故,政府必须表态。

联首紧皱眉头,继续掷来问题:“你觉得克尼亚轰炸里兰,是想干什么?”

“里兰有全国最大的空军家属区,很多军官的配偶和孩子都住在那里,”钟长诀说,“更重要的是,它想向联邦宣告,它拥有这样的导弹,而且会毫不犹豫地用出来。”

克尼亚要告诫联邦所有人:后方不是安全的,远离重要设施的平民也不是安全的。

联首没有评论,代表他同意这样的看法:“那么,我们该怎么回应?”

钟长诀停止了呼吸。他想将这短短的一瞬延长,可惜,这举动是如此徒劳。

“我们要对克尼亚进行地毯式轰炸。”

世界陷入了搅乱的梦境,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联首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坚定。

“民众最希望轰炸巴努,但巴努距离前线比较远,你也知道,克尼亚的反导弹系统比我们先进,如果我们发射远程导弹,有很大概率被拦截,要彻底轰炸,耗费的导弹就太多了,”联首说,“阿尔科夫是个更合适的选择。”

钟长诀猛地回神,盯着联首:“阿尔科夫是克尼亚的宗教圣地。”

“对,”联首说,“人群聚集,还是克尼亚的精神支柱,最重要的是,它离前线很近,我们可以直接让飞行员投掷导弹,精准轰炸。”

钟长诀眼前已经清晰地浮现出画面:烈火中,教堂的玻璃被气流炸碎,四散开来,无数民众尖叫着,一边在街巷逃窜,一边无力地看着几百年的城市象征轰然倒塌。

“以血偿血,以牙还牙,”联首攥紧拳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钟长诀望向窗外,花园里,玫瑰盛放着,紧紧相依,团团簇簇,像一腔按捺不住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他从没看见玫瑰开得那样放肆,那样愤怒过。

“我们要让克尼亚那帮人知道,任何一次袭击,任何一条人命,他们都要加倍偿还!”

联首的声音里也带着鲜血,如此蓬勃,如此惊心动魄。他激烈地下完命令,忽然盯着钟长诀,用谴责的语气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

半晌,钟长诀开口:“我不知道如何作答,阁下。”

“这还不简单?”联首怒气冲冲,“是!遵命!对!我们就该让克尼亚血债血偿!”

“他们屠杀了我们二十万人,”钟长诀说,“所以我们去屠杀他们四十万人,这就是现代战争的目的吗?”

“屠杀?从他们向我们投掷导弹那一刻起,我们的所有行为,就不是屠杀,是反击,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是对施暴者本人,住在阿尔科夫的,和向我们投掷导弹的,根本不是同一批人。”

联首看着他:“你觉得投掷导弹的是士兵,所以那些平民没有错?笑话!那些生产导弹器械的工人,那些为前线培育食物的农民,那些缝制衣物的家人,和开枪的士兵一样,都是战争机器的一部分,谁也不无辜!”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钟长诀说,“真正的理由是,那些工人、农民手无寸铁,他们比拿着枪的士兵更脆弱,杀死他们更容易,更方便。”

“这不就是轰炸的意义吗?”联首说,“一次足够有力的袭击,能粉碎平民百姓的士气,从而动摇士兵的士气。如果他们不想再打,统治者就无能为力。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达到这个效果,如果克尼亚的士兵知道,向我们的平民投掷炸弹,会让他们无辜的家人被炸死,下次他们再要发射导弹,绝不会如此容易。”

是的,这个理由终于还是出现了,让无数屠杀正当化的理由。

“我们进行轰炸,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平民伤亡,从长远角度看,这是最好的选择。”

很奇怪,在战争中,人命的价值变得可以计量,功利主义的秤上,它不过是砝码的一个克数。

钟长诀知道,道德的讨论已经无法增加任何筹码。

“我们要显示出决心,”联首说,“让他们知道,联邦决不允许别国欺辱自己的人民。我在竞选时就说过,我们必须向全世界证明,犯我民者,虽远必诛!”

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太久,联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冷冷地盯着钟长诀,内心只剩下叹息。果然,机械还是机械,若他是联邦的子民,决不会把敌国百姓的命,看得这么重。

“这不是我个人的选择,”他说,“你去街头,随便问联邦的任何一个民众,那人都会告诉你,自己支持轰炸。换任何一个人坐在我的位置,都会选择轰炸。”

钟长诀知道他说得对。惟其如此,才更为恐怖。“我做不到。”钟长诀说。

“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做不到。”

“我是在下军令,”联首说,“临阵抗命,袒护敌国民众,你这是叛国罪,军事法庭可以立刻枪毙你。”

钟长诀望着办公桌的抽屉,他知道那里常年放着武器:“那就枪毙我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联首百思不得其解,“你又不是世界警察,又不是联合国秘书长,你是联邦的指挥官,你不需要关心所有人,只需要关心联邦的人民和士兵!”

“是啊,”钟长诀说,“战争就是这样开始的。”

联首眯起眼睛,深深叹气:“你死了,换一个指挥官,轰炸还是要进行。”

“我知道,”钟长诀说,“但那个按下发射按钮的不能是我。就是不行。”

“所以,这就是你的觉悟?”经过怒火的发泄,联首已经冷静下来,声音意外地波澜不惊,“为了一个完全不会改变的结果,你就打算抛弃你的士兵?”

这一问不啻五雷轰顶。钟长诀望向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这是一个只能越陷越深的无底洞。

“还有你那个小情人,”联首的轰炸还在继续,“你就这么死掉,留下他一个?死是最轻松的结果,这个时局,他这样没有背景的美人,下场可比死惨得多。”

钟长诀猛地抬起目光。他们对峙着,可谁都知道胜负已定。

“你看,”联首微微一笑,这笑容是如此鲜明的嘲讽,“人命的价值确实有大小,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重要,不是吗?”

他又回到办公桌后:“长桌会议前,你给我一个初步的方案。”

钟长诀远远望着那刺目的红色,转身走出房门,身体仿佛比来时沉重许多。

即将有成千上万人死去,而他们的死,又将引起成千上万人狂欢。

那即将踏入坟墓的人,和那沉浸于愤怒的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所知者唯有他,和房间里的人。他们是寻找各种正当理由的屠杀者。

钟长诀回到卡拉顿时,夜色已深。他走到门口,看见房间亮的灯。

祁染在等他回来。

他心里又轰然一下,五味杂陈。

他要怎么告诉他?他要怎么向他说,自己要去屠杀几十万人的生命?

他的制造者,那与他争吵战争意义的制造者,一定对他失望至极。

听到他的脚步声,祁染抬起头,刚想露出笑容,看见他的脸色,又抿紧了嘴。“发生什么事了?”

钟长诀打开了防窃听功能。“我今天去见了联首。”他说。

祁染点点头,等待着他说下文。可对面却久久地沉默着,脸上阴云密布,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就会迎来某种终结。

祁染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站了起来:“他让你轰炸克尼亚。”

这句话,无论听到多少次,钟长诀都感到惊心动魄。

祁染低下头,脸上浮现出无限的悲哀。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抱住对方:“抱歉,你又要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钟长诀闭上眼,伸出手抱住他,在熟悉的气息中沉下去。

“这对你来说太难了……”祁染断断续续地说,“你……我不敢想你现在的心情……”

他这样关心,这样感同身受,钟长诀当然感到安慰。可在这安慰中,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忐忑。

从刚才到现在,祁染一直关注他的心情,却没有一字提及轰炸,提及即将死去的平民。

不知怎地,钟长诀忽然感到恐惧。他稍稍后撤,观察对方的目光。祁染看起来并不愤怒,反而是一种接纳的平静。是的,平静。

“你为什么……”他皱起眉,“这么冷静?”

“我……大概之前就预料到了,”祁染说,“里兰被炸成那样,回击是必然的。”

钟长诀没想到,在万千回答中,他选择了这一个。好像是肯定,是赞同。

钟长诀变了脸色:“你觉得应该轰炸。”

不知是否该庆幸,祁染回答前,还犹豫了一瞬:“是。”

钟长诀深吸一口气。联首的话回荡在耳边:到街上随便找一个民众,都会赞同轰炸;若他是联邦的子民,绝不会这么在意敌人的生命……

祁染就是联邦的子民。

“你……”钟长诀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了,“你之前那么反对轰炸……”

“是,”祁染说,“那个时候,我只是坐在屏幕前面高谈阔论,我看到的尸体不过是新闻。现在,我的城市被炸成废墟,我眼睁睁看着孩子的身体从中间断开,我整夜整夜闭不上眼睛,在血色的尘土里奔跑。人命都像蝼蚁一样了,还管什么伦理道德?如果敌人没有,凭什么我们要有?”

死里逃生后,他才清醒地意识到,那些“人性本善”“正义必胜”的论调,就像沙塔一样易碎。他鼓吹战争的道德,并非是真的相信,只是周围的知识分子都这么说,面前的课本都这么说,喜爱的先贤都这么说。

于是他听从了,他也振臂高呼。

真正遇到直扑而来的恶,他的防守并没有那么坚固。一方将生命如同蝼蚁般碾碎,另一方却还相信和平年代的规则,这不是善良,是迂腐。

钟长诀望着他,感受到的不是震惊,是心痛:“你说过,以暴制暴换来的不是和平,是成倍的暴力。”

“暴力有时候是必要的,”祁染望着他,“现代战争法,就和榭克战斗一样天真。”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房间陷入了寂静。

两人久久地对望,瞳孔骤缩,难以置信。

这句话是如此熟悉,这次争吵是如此熟悉——几年前,在油松岭的那一晚,类似的场景就发生过。

当时,这句话是从005口中说出的,但两人都知道,那只是他在模仿钟长诀。

重生者看着面前的祁染,感到浓重的悲哀。

对方给他自由,让他重塑自己的人格。事实证明,这人格的理念,很像江念晚——或者说,是从前的江念晚。

他放任自己向他靠近,他以为,他们会永远站在一致的位置。

可是,当他终于抵达时,对方却变了。

变成了钟长诀。

作者感言

Llo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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