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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同类

替身编号005 Llosa 3532 2024-12-05 23:02:40

江念晚回到了卡拉顿。

他现在和军队无关,自然不能再住在营房。于是,他只是回去了一次,收拾了一下东西。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那个人的生活乏善可陈,无论在卡拉顿,还是在里兰,住所里,除了军方配备的家具,个人物品近乎于无,只有几套四季的衣服。

可这些衣服,也不能说是那个人的。毕竟,它们贴合的是钟长诀的身材。

江念晚还是把它们折好,放在箱子里。他不擅长收纳,总是没法好好利用箱子的空间,无论如何归置,衣服还是不能完全塞进去。

他想起戈壁之战前夕,他去伊文家时,那个人为他收拾的行李。

如果那个人还在……

他打断念头,把溢出的衣服抱起来,打算重新归置箱子。可不知为什么,拿起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失去了力气。

他瘫软下来,跪坐在箱子前面,抱着衣服,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打湿了衣料。

他连一个纪念品都找不到。

那些勋章、集体照、枪支,都刻着钟长诀的印记,那个人用死来摆脱的身份,他不能留下来。

可刨除这些,那个人还留下了什么?

他是连名字都无人知晓的一缕尘埃,在死去的一刻,就被历史抹去了。

江念晚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等他终于缓过来,撑着箱子想站起来时,腿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

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失去平衡的一刹那,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扶住了他。

祁染的眼珠缓慢往上移,看清来人的脸之后,甩开了对方:“你来干什么?”

卡明斯没有再试图搀扶他,西装笔挺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作为幕僚长,他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了。

不过,他还是特地抽出空来,看望这位老朋友。

他料想到005的死会给对方很大打击,但没想到严重到这种程度。

卡明斯望着游魂一样的新顾问,也不知是真的察觉不到对方的失神,还是因为积愤去故意刺痛他。

卡明斯抱着手臂,轻描淡写地说:“你再造一个出来不就好了吗?”

江念晚折叠衣物的手顿住了。

“他是用钟长诀的数据堆叠起来的人格,”卡明斯说,“你真这么想他的话,再照着做一个差不多的,不就行了吗?”

江念晚以为,自那场大火后,他的情绪已经冻结,再没有什么能激怒他。然而,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怒火从心底喷发出来。他倏地站起身,走到卡明斯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懂什么?”

卡明斯望着他,自实验室爆炸以来,他还没见他这样愤怒过。

“他是独一无二的,”江念晚说,“他不是钟长诀,不是0和1堆叠起来的数字,不是世间任何人。就算我创造出再相似的人格,也终究不是他。”

卡明斯陷入了沉默。他一直以为,江念晚对005的爱来自移情,如今看来却不然。

这个人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机械,是拼凑出来的零件,是人为创造出来的灵魂,可他依旧觉得它不可复制,依旧把它当做唯一的爱人。

江念晚扫了他一眼,转过身,把箱子合上。

“你来找我干什么?”他问,“总不至于是单纯关心我吧?”

卡明斯盯了江念晚半晌,心中五味杂陈。

江念晚从来不相信他的感情,他所做的任何事,在对方眼中,都掺杂着利己的成分。

可气的是,他的怀疑是正确的。

卡明斯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我是来安慰你的。”

江念晚冷冷地说:“如果你要继续说那种‘再造一个就好’的建议,不必了。”

“不,”卡明斯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江念晚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却看到一个身影从卡明斯身后的门走了进来。

一瞬间,江念晚的手松开了,行李砰地倒在地上。

江印白,那个胸部中弹、躺在血泊里、毫无生机的躯体,现在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苍白,但眼睛很有神,身上好像也长了些肉。

“哥哥,”他露出微笑,“好久不见。”

在那震惊的几秒内,江念晚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从他听闻死讯,到现在,所有荒唐的、脱轨的举动,都像列车一样迎面撞来。

“你……”江念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

他没有说完,江印白走过来,抱住了他。

看样子,伊文给江印白装上了新型的假肢。拥抱他的手臂,甚至有真人皮肤的温暖。

“联首阁下让我转达她的歉意。”卡明斯说。

这句话让江念晚暂时从重逢的震惊中脱离出来。他松开了江印白,转过身,盯着卡明斯:“那个死亡证明,是你们伪造的。”

“是,”卡明斯说,“那也是为了瞒住劳伯·贝肯。”

“所以……”他盯着江印白的胸口,“那一枪……”

“确实打中了,”卡明斯说,“特勤组的人都是精英,假伤骗不了他们。如果不够严重,没法让他们送他到医院抢救。间谍基地安保太严密,联首的人太多,出了那个地方,就有操作空间了。”

“骗劳伯·贝肯就算了,专门把死亡证明送到我面前,”江念晚冷笑了一声,“为了让我跟贝肯反目成仇,发疯一样要弄死他,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卡明斯重复了一遍:“联首阁下让我转达她的歉意。”

“联首阁下,”江念晚慢条斯理地念着这几个字,“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把他送回来?”

“他受了重伤,一时间没法下地,联首雇了最好的医疗团队照料他,想让他恢复健康之后,再安排你们重逢……”

江念晚打断了他。“别找这些无聊的借口了,”他说,“你们是想拿他当人质。”

伊文是个永远会留后路的人。她同意了江念晚的计划,让他制作了劳伯·贝肯的仿生人,就相当于暂时把联首职权交到了他手里。

这份权力能不能收回来,是个未知数。

所以,她留下了江印白,以防意外出现。

江念晚很难自己做联首,唯一的可能性是钟长诀上位,军队也在钟长诀手中。只要钟长诀消失,威胁差不多就解除了。

于是,她一直按着江印白,直到钟长诀死亡,她就职,一切尘埃落定。

江念晚不知道,在005单独留下、与伊文进行的那一次谈话里,有没有提到江印白。

也许没有,伊文是个先礼后兵的性格,底牌会按到最后一刻。如果他们遵守约定,她没必要拿江印白的生命来威胁,把关系闹僵。

但005大概猜到了,在自己离开后,江印白就会回来。

“她倒是真不怕我记仇啊。”江念晚说。

“我得替联首阁下说句话,”卡明斯说,“她从来没想过让任何人死,副联首职位的邀约也是真心的,只要钟将军脱离军队就可以了。但是,他似乎不想做副联首……”

“够了,”江念晚说,“我知道。”

没有任何人能逼他死,如果真有人逼,事情反而会是另一种结局。

他自己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江念晚望向江印白。他看起来没有病容,精神不错。这段时间,联首应该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

卡明斯在背后注视了一会儿,耸了耸肩。“我不打扰你们重逢了,”他说,“我还要去联军的管理委员会。”

临走前,他拿出了夏厅的通行证,递给江印白:“如果江先生有意向的话,SCN正在找一位夏厅的通讯记者。”

江念晚望着那张证件。可怕的怀柔政策。

新任幕僚长离开,他转向江印白,对方正望着他,欲言又止。

江念晚知道他想问谁。“你看到霍尔的授勋仪式了吗?”

江印白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第三基地,”江念晚走上前,再拥抱了弟弟一次,“他马上要出发去安卡了,快去找他吧。”

江念晚在卡拉顿定居下来。

矿道整修已经开始了,大批工程师需要住所,于是,在矿区附近又辟出一栋楼,作为官方招待所,江念晚也住在那里。

官方给他安排的楼层很高,他把窗户推开,南面,能看到矿区琳琅满目的起重机和运输车,北面,能看到市区里平整土地的推土机和压路机。

废墟之上,新的城市正冉冉升起。

江念晚回到书房,拿出园区的计划书翻看,门铃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时间,今天他没有约人来。

他走到门口,往监视器的画面看了一眼,愣住了。

到现在,没有多少事能让他感到惊讶了,可门外这个人……

是那个酷肖他养父的医生。

他们不过有两面之缘,她怎么会想起来拜访他?

江念晚打开门,面前的人望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说明来意。

他等了半日,只能自己问:“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眼睛飘向江念晚身后,在客厅扫了一圈,落在书架上。

“你还是那么喜欢戈齐。”她说。

江念晚被这话一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他盯着对方,“你认识我?还是……你真的跟陆初尧有关系?”

他自诩记忆力不差,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位女士。她能说出他从前的喜好,不外乎是他养父转述的。

对方笑了笑,这笑容让江念晚感到奇怪,他总觉得里面带着些戏谑和忍俊不禁。

“我可以进去了吗?”她问。

江念晚挣扎了片刻,警惕败给了好奇心,让开路,请她进了门。

长期不与人交际,江念晚的待客礼数并不周到,但至少记得问对方要喝些什么。这是过去父亲教给他的,不是陆初尧,是他真正的父亲,陆初尧几乎什么都没告诉他。

除了戈齐。因为养父时常念叨戈齐的诗,他因而认识了这位文学家。

此刻,这位女士也盯着架子上戈齐的诗集,眼神中流露出怅惘,江念晚问她茶还是咖啡,她也不回答。

江念晚只得随便抽出一个茶叶包,放进热水,端上茶几:“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究竟来干什么?”

早在十几年前,陆初尧突然出走开始,他就立誓,此生再也不为这段过去所牵绊。

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陆初尧的熟人——更可能是女儿,是想要什么?

恼人的是,对方仍不回答,只是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是我把你从油松岭送出来的。”

江念晚愣了愣,倏地转过头,紧盯着她。

原来那一晚的第三势力是她?

她为什么要帮他?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背后的暗示是恐怖的。

这意味着,她知道江念晚那天会死,也知道江念晚赴死的原因,就在那里等着他。

推想下去,她也就知道钟长诀之死的真相……和二重身计划。

江念晚感到毛骨悚然:“你……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爆炸那天晚上,你在油松岭,”江念晚觉得思绪纷乱,“里兰之夜后,你在我住的那家医院,我到卡拉顿之后,你也在……你一直在跟着我?”

有人很早之前就盯上他了吗?从他制作005开始?所以那个人知道这一切?

难道……他的养父从未离开,只是让人暗中监视他?

他回想陆初尧那副潦倒窘迫、醉生梦死的样子,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女士放下茶杯,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跟着你。”她说。

江念晚又落入了混沌。

“我是在跟着他,”她说,“你称之为005,世人称之为钟长诀的人。”

江念晚皱起眉:“你跟着他干什么?”

“观察、记录、评估,”她说,“毕竟,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类。”

江念晚感觉脑子里轰然一响,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面孔,“也是仿生人。”

一瞬间,江念晚构建的思路完全坍塌。

所以,世上能做出真正的人格的,不止他一个?

在005诞生前,就有人将此付诸实践?

那个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把仿生人制作成这个样子——酷肖他养父的样子……酷肖温别庄的样子?

倏地,一个新的念头跳了出来。它太荒诞,太可笑,丝毫不符合科学法则逻辑。

但是……对面的人开口,肯定了它。

“是,”她说,“我就是你的养父。”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困苦的记忆,她泛出一丝酸涩的微笑。

“我也是温别庄。”

作者感言

Llo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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