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艳寂
“不过艳与寂。”
——题记
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此话中的“人”分为三类:一类出生便口含金汤快人一步,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却仍在长大以后因贪婪为追求财富而用尽手段;
一类没有赫赫有名的原生家庭条件,比前者更纯粹一些,只是单纯因对优渥条件和钱的向往想尽办法;而还有一类人——
不知何为“生财”,也不知何为“不满”,不同于前两者,只是为了满足基本生存现状而不得不视财如命。
这类人较之前两类没有退路,同人不同命,没钱就约等于两腿一蹬,坐等黄泉。
此类人更像是后半句里的“鸟”,为“食”而亡。可由于生为人类形态,却也被冠以前一句的内涵。若因寥寥几面之缘也将此话用在这类人身上,表现出两袖清风不屑一顾,看似嫉恶如仇实为道貌岸然。
基于以上。
那江面死气沉沉的,栏杆旁站了个像死人一样的人。
芜川晚上是没有路边车的,无论是颠三倒四的上班族,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国际化大都市旅游的游客。也许摘下巨大的蛤蟆墨镜时会让一些猎奇者多看他们两眼,可更多的时候,只有呼啸而过的尘埃气流被卷起——
然后视线所及的地方,那些路过的车辆笔直地冲进远处移动的璀璨光河里。
但正所谓通天大道宽又阔,世上神人多又杂,偶尔也会有神不隆冬的怪人去瞅一眼跟“好景”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
芜川西路,国贸大道32区,闻江大桥。
高架桥栏杆边。
水的重心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野兽抓住,好像有看不见的吸引人的漩涡。刺骨的寒风吹过也只是下凉水的饺子,江面无一丝波动,那风也瞬间无影无踪。
一只脚抬上来,然后就是另一只脚。那栏杆上冷冰冰的,摸上去一手的湿,那人却毫不在意地双手撑抵在那杆上。
他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两只脚踩在那下边的粗栏杆上面无表情地看向那黑压压的江水。
路上行人很少,来往的车倒是很多,但都开得很急,像箭一样毫不留情地从此人的身边几米远的地方呼啸而过,好像再慢一秒都会“被迫“发现此情此景。
栏杆上停下一只灰雀,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要跳江的人。可还未等它仔细观察此人面相,就被这人一掌吓跑。
它围着这人头顶绕了几圈,硬是拉不出什么个好歹来,便无奈作罢愤怒地转头飞走,留下一串咿咿呀呀的诅咒怪叫。
那人又面无表情地定睛看了看那江的中心那片区域,叹了口气,正准备把脚放下来。
“滴滴。”
手表发出两声提醒的整点报时声,十二点了。
听到左手手腕上儿童手表的报时声,他嫌弃又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想把这烦人玩意儿丢进这江里。
此人叫顾陪林,刚从他爸那富丽堂皇的“生日宫殿”里出来,喝了点儿酒,没醉却十分机灵地借着嘴里的酒精味借口“不适”先行一步溜之大吉——放任他爹的一干前来奉承的圈内各路集团老总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富二代少爷一出酒店门就从东倒西歪的状态瞬间变得笔挺笔挺,顺手扶了一个快要摔跌的小女孩之后扬长而去。
顾陪林逃出生天,乐得自在,就在这街上瞎溜达。他向来懒得应付跟他爹有关的那种场合,那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对面其实也不怎么认识他,估计下回在哪个旮旯角遇见了也喊不上号。可尽管如此,那些人却仍一个个十分友善地跟顾陪林聊着“他们认为他喜欢”的话题。这可是难得能跟铭盛集团老总的儿子拉关系的机会,可不得好好抓紧?
以至于在顾陪林无数次看到那一个个笑得过分炙热的脸后,心里都开始产生愧疚感。那些人不知道,顾总和他儿子的关系,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疏离又礼貌地应付着来来往往的人,可那些人却总有说不完的和他相同的爱好。若不是那些人手中的手提包里人手一份与铭盛集团有关的往来合同,跟这些灵魂知己交谈多了,顾陪林都快信了。
他想起刚才那个年纪都快当他爷爷的某集团高层,一脸慈样地问自己喜不喜欢喝澳洲牛奶,面露慈笑,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顾陪林看着那笑觉得莫名渗人,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喷薄欲出——然而最终仍是保留了成年人该有的优雅和体面,笑着回了一句:
“问我爸。”
然后留下僵住的某集团老板叔叔还是爷爷,东倒西歪从容地走了。
冬天里就算喝只一点点酒,走多了也容易想吐的。
他自嘲地一笑。
顾陪林走在路上,也不想马上回去,反正回去也是跟他那素不相识的冷脸后妈大眼瞪小眼,还不如自个在外边乐得清闲。
他想发消息给裴兴,但又想起这会这家伙还在老家,就索性沿着这江岸走,吹吹风。
这个天气,定在这个时间定选在这个地点进行饭后散步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至少不是正常人所为。但这位顾少爷显然绝非常人,他毫无感觉地孤身蹦跶在大马路上,无聊地看江,还看到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鳄鱼吗?
顾大公子动作比脑子快,几步趴上栏杆,探头探脑地盯着那江面上浮出来的一小点尖尖,神速地得出了结论:
是鳄鱼。
得出这一结论的顾少爷内心升起一丝小得意,为了进一步落实到位,他踩上栏杆,倾过身去眯着眼睛看过去。
半夜时分,天寒地冻的,一个穿得一身名牌的年轻大小伙子站在几十米水深的江边栏杆上探头探脑,要有路过的大爷大妈,非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虽然这位着起来脑子有点问题实际没问题的顾少爷只是在看鳄鱼。
难为他这么冷的天也能发现此等猛栖。
不会是扬子鳄吧?
那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我见到了活的国宝?
顾陪林自觉有点东西,正想用手机拍下来,不想时运不济,百万逢运关头飞来一只灰色的肥鸟,落在他两手撑着的栏杆上。
那鸟十分势利,死盯着顾陪林左手手腕上镶了一颗钻石珠子的儿童手表跃跃欲试。顾陪林低头一看,那鸟就扑棱地飞起来怪叫,顾陪林再一抬头,那鳄鱼竟不见了。
这就潜水了?
顾陪林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正要从栏杆上下来,突然感觉身旁刮起一阵人风。
他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后背衣领就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扯,整个人哐当一声摔在马路边上,鞋子差点卡在栏杆里。
伴随着一声“操”而来的,是屁股上尖锐般的疼痛——他走之前把钥匙放在兜里,这会儿那钥匙便十分懂事地托在了主人的后面,适机地滑掉在地,结结实实地扎在顾陪林的左边屁股上。
不会扎穿了吧?
顾陪林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有得治吗?
然后尖锐的疼痛感刺激脑神经让他找回智。他恶狠狠地着了一眼拽他的人,低吼了一句:
“干什么!”
然后又因为太过疼痛而失去表情管,埋头呲牙咧嘴起来。
又好一会儿,他感觉没那么疼了,正要扶着栏杆起来,结果这人又一个回旋踢迎了过来。
顾陪林被撂翻在地上,原先左边屁股蛋子被戳那地方二次受创,又给他结结实实疼了一回。
他顿觉此又来者不善,语气也肃杀了几分:
“你到底想怎样?”
那人面无表情地蹲下来,然后叹了口气,拍了拍顾陪林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人活着就是这样,生活里处处都是坎,一不留神就容易跌坎里。但这又算什么呢?等你从坎里走出来,就会发现那坎不过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凹进去的洞,根本不算什么。”
那人手又移到顾陪林背上,有点分量地拍了拍。顾陪林正要辩解,不想被他拍的这几下让屁股上的伤旧疾复发,一下又给他疼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死死地咬住嘴唇。
那人看顾陪林面容痛苦地闭上眼睛,心觉他听进去了,顿感此人十分孺子可教,便欣慰地一笑,接着说:
“所以说,我们不管什么时候,眼光都要放长远,不要因为一次的小挫败就丢掉了接下来大半辈子的享受。让自己带着痛苦死掉,你说亏不亏?”
他又点点头:“虽然你是寻死,但也为我做了点贡献,现在你寿命加一,我也有了好处……两全其美,不错不错……”
顾陪林沉默地听完了眼前这人的循循善诱,屁股也在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里缓了过来。他面沉如水地盯着这人:
“你怎么称呼?”
那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关系,不用感谢,一点小事,不用这么客气。”
顾陪林:……
他看着那人真诚的表情,心里一片荒凉,暗道这运气真是绝了,下次出门一定得看黄历。他去扶栏杆,却又查觉到那人警戒的表情,只好开口:
“……那个,我摔到……脚踝了,能扶我一下吗?”
那人闻言,表情立刻松了下来,把顾陪林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不是要跳……”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两个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人扣住了两只胳膊。他回头一看,正是两个警察。
顾陪林:……
“这个就是轻生者吗?”民警拿着一个小本子问站在旁边的那人。
那人点点头,“我刚才已经劝过他了,他好像也听进去了一些,应该问题不大。”
警察看了眼顾陪林,又转过头去回道:“谢谢你及时举报,还这么年轻,要真这么没了就可惜了,方便留个名字和电话吗?”
那人思索了一会儿,“嗯。陈谌。”
“陈谌同志,谢谢你的见义勇为行为,这人我们带走了。”警察合上本子。
陈谌点点头,笑盈盈地说:“那个……警察同志,奖金的事……”
民警笑笑,“今天太晚了,明天会打电话给你让你来的。”
陈谌一副知悉的表情,又问:“你们现在是回市里吗,要不捎我一段吧,我也回。这么晚了,不好打车。”
“也行,走吧。”
顾陪林一个劲地在旁边解释自己根本没想自杀,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傻逼玩意儿上赶着救人,他根本没那个意思。但不知怎么的,这俩警察跟面前这个叫陈谌的仿佛自带结界一般,任他怎么来回辩驳都充耳不闻。
坐在车门旁边的那个警察死死地盘着他的两条胳膊,不许他有任何一米以外的移动。
其中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年纪稍大的那民警给了他一个回应的眼神,那眼神里十分清晰地写着:
别费劲了兄弟,不用掩饰,我们见多啦,不丢人。
靠在出警车窗户玻璃上的顾陪林冷冷地看着窗外向后划过去的花花草草和前座里那个叫陈谌的露出来的一截白色衣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他妈的不会是那个要送牛奶的老头派人来整我的吧?
【作者有话说】
要看到后面才知道为什么是叫艳与寂这个题目,总的来说是有笑有泪……拜托大家多多点击收藏评论投投海星~(小草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