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谌早早地起来了,他感觉自己有点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他给顾陪林留了早餐在桌上,然后就去了老钱的店里。
老钱正在给一个顾客选摩托车的钥匙锁,见陈谌来了,便把柜台的小门打开:
“来啦,坐这里。”
陈谌坐到老钱的“老板椅”上:“最近生意还成吧?”
老钱没有回头,“赚不了一个亿,但能苟活。”
陈谌鼓了两下掌:“远超我国99%的人。”
老钱收了那顾客的钱,坐到凳子上:“你这样,又遇到什么好事了?”
陈谌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他沉沉地开口:
“钱儿,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女朋友?”
“啊?”老钱托着下巴端详了他好一阵,不确定地开口:“你……中彩票了?”
陈谌叹了口气,意识到跟着家伙说话不能耍心眼,因为这货压根听不出来一星半点儿的内涵。他思忖再三,下定决心开口道:
“你觉得我像gay吗?”
他转过头不去看老钱的表情,等着他惊讶的质疑,就听到老钱说:
“gay是啥?”
陈谌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解释:
“同性恋。”
“啊?”
老钱喝着水差点喷出来,他不确定地看着陈谌:“……喝多了?”
陈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老钱沉默了。
陈谌心里也有些乱,就这么和老钱两个人干坐着。过了好一会儿,老钱把电风扇关了,开口道:
“别怕,谌儿,不是什么大事。”
陈谌抬头看着老钱:“我没怕。”
老钱:“你顾虑什么?”
陈谌又低下头:“我好像做了件错事,但又还没做,其实我觉得也不是我的错,但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做,就是觉得……”
“你数来宝呢,”老钱皱眉,“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个男的想犯罪吧?”
“……滚。”陈谌叹了口气,抓了一把头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都怪刘浩那孙子!”他双手捂住脸又长叹了一口气。
“都说了要你别跟他走太近,他那人待人不真诚。”
老钱“啧”了一声:“别老怀疑自己,你就是身边的糟心事太多了,老这样容易抑郁。要我说啊你就应该去找份正经工作,啥时候开始都不晚……”
“然后在公司门口被十几个放高利贷的追着打,然后被辞退?”
老钱不说话了,末了也叹了口气。他拍拍陈谌的肩:“没事的,兄弟,会还完的,好好的啊。”
陈谌看着老钱笑了笑。
在老钱那坐了一会儿后,陈谌决定去加会儿班。他走过三猫街,看到有个小孩坐在石墩子上哭。
那小孩穿着个汉服,头发也扎得漂漂亮亮的,一个人坐在石墩子上。陈谌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不一会儿那小孩的妈妈就来了。
那个妈妈跑过去,像是抓住海面浮木一般冲过去抱住那小孩,嘴里念着:
“怎么乱跑啊,要跟紧我啊……”
那小女孩把脸埋到妈妈肩上,不一会儿就不哭了,只是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陈谌看着她们走远。
他抹了一把脸,不知在想什么。天气也阴沉沉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像烟一样卷进他脑子里,他停一会儿走一会儿,慢慢走过马路无意识地停下脚步,才发现已经走到自己家楼下了。
小卖店的老板昏昏欲睡地靠在柜台上,台阶上散落着撕开的空的槟榔袋,像一大片棕色的落叶。老板不知怎的突然醒了,看到陈谌,站起身向他打了个招呼。
陈谌也示意了一下。
那老板无声地说了些什么,陈谌苦笑了一下,心想莫不是自己耳朵也不行了。他没有深究正打算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零散的脚步声。他猛的一下意识到刚才店老板的话说的是:
快走。
他没有回头拔腿就跑,刘文强那一伙人在后面喊:
“你他妈还敢跑!”
陈谌往小楼巷子里跑。他不是为了跑掉,而是担心动静太大把在三猫街那边的老钱惊动——这帮疯子打起人来六亲不认,老钱要是看到他被别人揍一个忍不了上前帮忙,到时候受了伤,嫂子又担心,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他刘文强一行人把陈谌追到一条小巷子里,陈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刘文强一脚踹到地上。他没来得及防备,脸就直直地擦在水泥地上。
火辣辣的触感袭来,他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摸到淡淡的血迹。他堪堪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放大的铁管——
“咚——”
朦胧的意识里,他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
淡淡的烟草味的房间,潮湿的地板,父亲铺天盖地的巴掌和拳头,破碎的家具,母亲撕裂般的哀嚎,陈炀她妈的哭腔,陈炀冷漠又空洞的眼神……陈谌感觉有雾飘在脸上,他僵硬地转了转头,感觉像有雨落下来。
刘文强那帮人出手极重,陈谌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脚像实心的铁球。他漫无目的不合时宜地想:
刘文强给了这帮打手多少钱?还是说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收费应该比我和老钱的要债小队收的高多了。
“你他妈的给我躲?还故意躲?你是真找死啊!”
刘文强又是一脚,他把那家伙什一丢,脚踩在陈谌的胸口,俯下身来:
“把钱还完之前,我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你最好给我老实待着那都别去,不然,”刘文强把脚挪到陈谌脖子上,“下回真弄死你。”
刘文强又给了陈谌一脚,带着一众人走了。
活着就像还没来得及的电影分镜镜头,竟是这样的无厘头地一下这样一下那样。刘文强一走,方才那吵闹窒息的氛围一去,这小巷子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这会儿静得可怕。
陈谌躺在水泥地面看着天。
你真挺好的。
他想起顾陪林。昨日的感动和感慨走马观花的在他脑子里一过,那些话在他火辣辣的脸颊血迹的现实里就像一个笑话。浑身上下都剧痛的间隙里,他无声地一笑,然后笑声越来越颤抖,最后变成嘶哑的喘息。
像他这种人……有什么好日子可以盼?
能活一天是一天,让自己过舒坦些,把钱还了,找个能活下去的事做,庸碌到老,过那种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可这种生活……怎么这么难?
他忍着痛慢慢站起来,使劲擦掉眼角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手机掉在旁边的水泥地上,他把手机捡起来,拨通了刘浩的电话:
“晚上见一面,商量搞钱的事。”
长大的意义是什么。
它会指引人通往一个更成熟宽阔的地方?还是会让人学会接受平庸和苦痛?
还是说,看老天爷。
陈谌小时候就喜欢坐到个地方,抬头看天,特别是那种一朵云都没有的天空,丝无挂壁,万里无痕。高中时期很多个傍晚,陈谌如果打工多得了点钱或者小费,就喜欢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对着天看两眼。
还记得小的时候,陈炀她妈会偶尔带着他和陈炀坐到天台上,然后仰面平躺下来。那时陈炀她妈,也就是他的后妈会说:
好美的云。
陈炀会说:是的!
而他会默默地说在心里。
然后听着风吹过那样的天空,他会感到很安心,很宁静。
陈炀她妈说成长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陈谌觉得好像也没有太难受。
那时的他不会想太多,也不会为未来发愁。
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现世中难以挣脱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