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的路上,两人都有些心猿意马,刚到门口,陈谌就按住顾陪林的肩膀不由分说开始吻他。两人跌跌撞撞拥进房间里,顾陪林差点被掉在地上的助听器滑倒,被陈谌一把捞起来。
顾陪林有点抗拒地推了推陈谌的胳膊:
“先去洗澡。”
“好。”
说完陈谌就把顾陪林往浴室里拖,顾陪林立马反手隔开他:
“不是要一起,我的意思是先洗澡再……”
陈谌把顾陪林一把抱进来,然后堵住他的嘴,边吻边说:
“好,我不干什么,就是帮你洗……”
……
……
“怎么了?”陈谌俯下身子把枕头拉下一些。
顾陪林喘了口气,“别……”
“别什么,你说啊。”
顾陪林往旁边躲,陈谌一把箍住他的肩更加用力,“都答应我了,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了?”
顾陪林不知他在小声说什么,自顾自地摇头:“休息一下,不行了……”
“那你喊我。”
顾陪林:?
他皱眉不解地看陈谌,后者轻轻摸他的脸,闷闷地笑:“老婆……”
他深深吻上去。
顾陪林戴上了那枚戒指。
陈谌买了一个小木栓,把顾陪林给他雕的那朵花放在里面,一起放到了卧室的床头上。
从音乐节回来后顾陪林就又投入到了工作里。顾总的工作狂性质还是没有减轻一分半点,他对工作认真的态度以至于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就算已经完成的合同,他也要再复核一遍,拳拳到位,落到实处,经他每一步骤看管好他才放心。芜川的冬天分明已经过去了,天气也不再转冷,可顾陪林却一头埋进工作里拼死拼活,又一次华丽丽地感冒了。
陈谌坐在社区医院的陪护椅上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第多少回了,又因为工作累得生病了,你真是……”
顾陪林喝了口水然后咳嗽了两声:
“是我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吹风了。”
陈谌示意护士挂水挂完了,然后把顾陪林手边的设计单子和合同文件收到床头边上。
“晚上回家要记得带围巾手套啊,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晚上还是容易着凉的,工作强度那么大,总是排那么满,免疫力低,总是生病对身体损伤很大……”
陈谌皱着眉头在顾陪林耳边一直说,顾陪林偏了偏头,然后被陈谌一把抓住手腕:
“是不是不想听,所以想把助听器关了。”
顾陪林:“……没。”
陈谌挑了挑眉:“那我刚才说什么?”
顾陪林抽出手,放在陈谌膝盖上轻轻磨了磨,想蒙混过去:“我听到了。”
陈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他,顾陪林在他眼里哪哪都好,唯一一点就是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能排在它前头。他忍不住叹一口气:
“今天想吃什么?我等会去超市买菜,给你做。”
顾陪林:“只想吃面。”
“好。”
陈谌把顾陪林的外套仔细折好放在床头,又重新倒了一瓶热水。
陈谌走后,顾陪林就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床头,又开始处工作的事情。持心去年年度净收益翻了三番,跟风投的对赌合约取得成功,他打开梅央呈送来的下半年审计函,然后就收到了一条提醒消息。
他打开一看,是证券监督委员会的通知:
XXX审批已通过。
顾陪林怔愣了一下,看着那上面的红字文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一秒,他又笑着吐出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
紧接着是裴兴的电话,顾陪林接通,裴兴的声音传过来:
“顾总,S交所已经正式挂牌了,我已经安排好了股东大会,这周五,要签字的和相关文件都发给你了。”
“好。”
裴兴笑了笑:“这么好的消息,公司不搞团建庆祝活动?”
顾陪林笑了:“搞!找梅总监批,多划点预算。”
裴兴:“好,等你来公司,其他的细节见面说。”
顾陪林:“嗯。”
他挂断电话,继续把手里的合同看完。
然后把电脑关上,静静地看着病床旁的多肉盆栽。
坎坷多磨,历经重重艰险,从前期的融不到资金,到中期的资金混乱,再到后期井井有条管布局,这几年,顾陪林也有很多感悟。有时候,就算有了资金也不一定能顺利向前,人才,技术,市场,机遇,口碑,人脉缺一不可。创业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前期的积累,就像已经失去的RE,它虽作为沉没成本已经无可追寻,可它前期的经营留下来的经验和相关管技能,却又铸就了持心。如今能成功上市,有它的一份勋章和影子。
顾陪林心里砰砰直跳,他抬头由衷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心地把手上的针管抽掉,迅速把身边的东西收拾好,离开医院。
多少年,就等这一刻。等这一刻真的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自豪,但却是安心的。
他的公司真的上市了。
街道上还有未干透的雨水冲刷的痕迹,那种清新却又带一丝腥味的空气像是要让整个世界都铺开新的篇章。顾陪林走得很稳。
他去了顾铭盛那里。
他在顾铭盛的别墅铁门前停下,他拉开门,然后走到门口按铃。
住家保姆还是黄阿姨,顾陪林也好久没见他了。他想起几年前她抱着毯子悄悄找他,那时他不知道毯子竟会一直跟他跟这么久。
到现在,都已经变成家人。
“黄姨。”
“唉,陪林啊。”
她看着倒没太大变化,依旧是那个精致打扮但黑眼圈极重的样子。唯一有些出入的,就是开门的时候脸色,凝重又不自然。
这样的表情倒是很少见。顾陪林的印象里黄姨一直都是有事说事,直来直往又善解人意的人,很少会出现这种阴沉沉的状态。顾陪林存了个心眼,走进去立马就发觉有点不对劲。
顾铭盛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里,顾格榛也来了。两个人都面色沉沉,顾陪林没有主动打招呼,顾格榛也没说话,他看到顾陪林就立马起身走了。
顾陪林没在意,看着他走出门。
顾陪林走过去坐到顾铭盛对面的沙发上。
“爸。”
顾铭盛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你也是来问谢韵的?”
顾陪林没有回应,他看了眼黄姨的脸色,还有致死气沉沉的氛围,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想:
“他怎么了?我没打听过,跟他来往不多。”
顾铭盛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他沉沉地说:
“也没必要来往了,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昨天进去的。”
“因为什么事?”
顾铭盛过了很久才开口:
“吸毒。”
顾陪林不说话了。
这样令人唏嘘的事情顾陪林听到却没有太惊讶,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谢韵很了解,以至于在听到了这样的事,他一下子就接受了。
他觉得谢韵确实是能干的出这种事的人。
罪有应得……是他自己的路。
可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档头发生,顾陪林这会儿就不想把持心成功上市的事告诉顾铭盛了。
他想纯粹一点。
他正打算用别的由搪塞一下就离开,却被顾铭盛叫住:
“有事就说。”
顾铭盛坐在那里的样子像一座山,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影响不到他。顾陪林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犹豫了,没什么不好的,他本来就坦坦荡荡。
他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喉咙,尽量平淡地说:
“持心上市了,今天早上刚批下来的,已经挂牌了。”
顾铭盛抬眼看他。
“这么想来时间也没有很长,不过三年。你说如果我不成功就不会再给我机会,不知道这样,在你眼里算不算一点小成功。”
这一刻,顾陪林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些龃龉和抗拒是真的放下了,他轻轻笑了:
“我以前总是想着希望你能解我,无论是同性恋还是我想要的东西,总觉得你应该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能力,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我那些已存在的事。但是我后来想清楚了,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一定得解我,因为站在你的角度,我可能也并不解你。所以我后来才想明白,自己解自己就够了。如今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我知足了,现在就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他站起身来:“无论如何,谢谢你一开始的支持,爸。”
顾铭盛一直没说话,顾陪林看着他眼角的皱纹,还有头上细碎的白发,心想:
如今一切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说完,顾陪林把客厅的地暖调高一个档,跟黄姨点了点头便走了。
顾陪林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等那身影和脚步声完全消失,顾铭盛才转头看了门口一眼。
顾陪林正要去公司,路过一个发店,他停住脚步。
去剪个头发吧。
他走进店里,工作人员示意他先去洗头。
他躺到洗头发的台子上,泡沫抚到额角的瞬间,他想起那些零零碎碎来。他想起小时候的偏执阴暗,想起自己一个人在外求学的日日夜夜,立志以后要一腔热血地干出个名堂,他想起和陈谌初遇,想起他们这些年往来和陪伴的影影绰绰;雪下得很大的那天,那盆埋着熟透种子的泥土里绽一朵梅花,他没想到那时无意捡起的一片花瓣,会艳这么久。
他想起这些年忙忙碌碌的创业前后,无数次陪酒陪笑,机关算尽看人脸色,在各种生意人合伙人面前来去周旋,不管不顾地闷头把那一杯杯酒喝下肚,结束前一秒仍面不改色彬彬有礼地笑,而在那些人转身的一瞬间冲到外面反胃抽搐……他想起自己这些年执着又固执地开公司,死也想要把自己那一小份基业打好。他想了很多很多,这样想着,眼睛越来越红,他忍住哽咽,闭着的眼睛泌出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到池里。
其实后来顾陪林想过很多次,到底为什么要自己办初创公司。说到底,顾总的产业虽说不是他的,但却又是他的。自己不要已安排好的荣华富贵,而是一辈子经营这样的一个小破公司,在旁人看来,确实是一腔孤勇,些许傻缺。
他总是觉得自己有太多不足,太多缺陷了。比起“同性恋”和“听力障碍”的标签,令普通人艳羡的家境才是他无法宣泄的致命武器,因为它让那些折磨人的标签变得无足轻重。
可那种枷锁太虚假了,他二十多年都没有奢望过的亲情,连同对那亲情产生的边际价值,包括家境,都一概无感,甚至厌烦。他只想有自己的事业,想做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即使连顾总的万分之一都不到,可无论如何,那是他自己的。
一个人要努力到什么地步,才能勉强让自己觉得值得?
就算声音微弱到带助听器也听不到,他可以从自己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他迫切得到自我,得到完整的自己。他想这么做,想成为这样的人,那才是他自己的世界。
而那个时候,就算“同性恋”和“耳聋”的骤雨再淋到身上,他也觉得无所畏惧,坦坦荡荡。
无所畏惧,坦坦荡荡。
人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顾陪林淡淡地扬起嘴角。
“怎么了客人,没事吧?”
洗头阿姨小声问了一句。但助听器放在口袋里,那些话顾陪林听不到。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最后再流下几滴泪。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些年,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