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物业大门边上,一个穿长袖长裤的女人摇摇晃晃地在花丛边走一会停一会。
她面色蜡黄,脸色疲惫,年纪约摸五十左右,手里提着一个大书包一样的大篮子,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小区花丛周围。
物业管的保安坐在警卫室里哈欠连天,那女人又生的矮小纤细,隐隐约约一闪一闪的也并未被察觉。她提着手上的家伙,慢慢逼近保安室,然后经过,又慢慢往里走。
她停下来,看准一个人影,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上前,唯恐那人走远,然后快步跟上,试探性地拍了拍与那人一起的同伴。
正是陈谌和顾陪林二人——
陈谌正站在顾陪林身边看着他找钥匙。他顺手揉了一下肩,却猝不及防在自己肩上摸到一只手,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惊慌失措地下意识一弹然后立刻转身,却正好把闻声转头的顾陪林箍在怀里。
陈谌还惊魂未定就听到那手主人的声音:
“陪林吧?你妈要把肥子宰了!”
听到声音陈谌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打扮精致的大妈拎着个大包对着自己,那大包看着像个猫窝。
吓死老子了。
陈谌欲哭无泪,觉得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他正在心里拜着各路神佛,就感觉手臂被轻轻拍了拍,一偏头,正好跟臂弯里的顾陪林对视,一瞬间,两人距离极近。
陈谌感觉心都漏了几拍。
睫毛……真长。
顾陪林看他被吓的样子差点被逗笑,正想拍拍他形式主义安慰一下,却猝不及防看到陈谌愣愣的眼神。他也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把陈谌推开。
顾陪林接过黄阿姨的包,看着那大包里的猫问道:
“怎么把它拿过来了?”
“你妈要把这胖子丢了,要我把它扔了或者送给卖猫的,我藏了它两天了,眼下真藏不住了,就想着给你。”
此人正是顾陪林那后妈赵安请的家政阿姨,黄奇,在顾铭盛那房子里也干了快三年了,因为做事麻利又不多嘴,深得赵安信赖。
顾陪林疑惑道:“给我?”
“我是想着最后问一下你,你要是不想养就我就直接把这家伙送给卖猫的了,你妈说,反正没养多久,丢了就丢了。话虽如此,我就怕那些个卖猫的不是什么好人,这家伙又长得这么肥,就怕被宰了吃了当菜……”
“什么?”
陈谌凑过来看着那猫,顾陪林正以为他要痛斥如今存在的宰猫当菜的现状,就听到他说:
“吃这么肥的猫,胆固醇会高吧?”
顾陪林:……
他把那猫窝的拉链打开,那小畜生就伸出脑袋来,看见是顾陪林,便把头伸过去蹭了蹭。
他想象赵安说那话时的样子:
“没养多久,丢了就丢了。”
也是。
没养多久,能有什么感情。
顾陪林眼神一暗,他把拉链拉上,跟黄奇说:
“行,那就给我吧。”
黄奇笑了,拍了拍顾陪林的肩,“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说完便走了。
陈谌看向那包,跟着顾陪林走进家里,问道:“它叫什么啊?”
顾陪林把包打开,那猫便跳了出来。他从那猫包里找出一把猫条和猫粮,不在意地说:
“随便,它没起过名,黄阿姨一直都叫它肥猫。赵安……就是我现在的妈,一直叫它‘诶’。”
陈谌听到顾陪林说“现在的妈”,又想起刚才在酒吧他那个看着像催命鬼一样的堂哥。
看来家里关系不怎么好啊。
“它这样子一躺下跟个毛绒毯子一样,要不叫毛绒?”陈谌试探地问。
“毛绒这名字感觉听着像那种很可爱的小猫一样,它这样的……感觉叫毯子更合适。”
顾陪林略一思索,“不错,就叫毯子好了。”
陈谌看着趴在地上荣获新名瞪着顾陪林的猫兄毯子,对它不可预测的未来产生了些许同情。
顾陪林把房间收拾好,“家里东西是齐全的,浴室里往左边是热水,你作息自便。”
陈谌:“好。”
顾陪林走到陈谌睡的房间门口,“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太晚了。
陈谌点点头一笑:“晚安。”
顾陪林点点头。
躺在床上,顾陪林想起在酒吧里陈谌的话。
这人……貌似还不错?
陈谌给他一种新鲜感,在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恋之后,竟没有一句质问和彷徨,好像这是无需多虑的事,知道与否都不会影响以前和未来的相处。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吗?
顾陪林想起在门口被抱的那一下,莫名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
别想了,他又不是gay。
而且,像自己这种……有身体缺陷的,也不太好。
顾陪林看了一眼从门缝处透进来的微光,漫无边际地想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陈谌本想跟顾陪林好好聊一下,便起了个大早,却没想到顾陪林起得更早。陈谌起来的时候顾陪林已经去公司了。
有钱还这么勤奋,真让人不爽。
陈谌回去自己家那边看了看,发现那伙人居然在楼下蹲点。他看见刘文强居然跟留下小卖部老板混熟了,这会儿在下象棋。
陈谌冷笑一声,心想:
装得人模狗样的。
他没回去,直接去了酒吧做事。
顾陪林把车停好,还没进公司就遭到了蔡蔡的电话炸弹。
“陪哥!你不做人啊你!”蔡蔡在电话里哭道。
“我怎么你了?”顾陪林莫名其妙。
蔡蔡抱着全家桶,又悲愤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腿,把手里沾着油的卫生纸一丢:
“今天好不容易约王薇出去吃饭,我们还啥都没聊呢,结果她开口第一句活就是:‘顾总是不是跟你关系特别好呀?你能不能帮帮我呀,有点想追……’呜呜呜呜呜……”
蔡蔡最近在追楼下香水店的大美女王薇,但——
进展好像不怎么顺利。
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又抽出一张新纸,“陪哥,这里需要一点月底奖金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顾陪林踩着地上的枯叶,隔着手机都能听到蔡蔡啃炸鸡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
“没事,小蔡啊,人的目光要放长远,我们要发现自己的闪光点,不能做外貌协会的奴隶,有趣的灵魂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不能跟她一样。”
方才只是被潜在拒绝的痛,却也没想到女神还可能“看脸”一事。还没在上次伤害中缓过来的蔡蔡愣住了,嘴里的炸鸡仿佛变成了塑料保鲜膜,瞬间味同嚼蜡起来。顾陪林以为他听进去了,顿觉十分后生可畏,便安心地挂断了电话。
这天,顾陪林在公司不知怎么总有些心不在焉,总想着快点回去。他草草地交代了一下每日的工作,下午六点还没到就开始收拾东西,让公司里的员工大为震惊。
众说纷纭之从来都加班到最晚的工作狂老板今日突然转性为哪般?
裴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你这是……家里着火了?”
顾陪林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
“阿姨这周不忙吧?不忙我就去……”
裴兴立马转身回到办公椅上聚精会神地看文件合同。
回到家的时候,顾陪林听到厨房里传来动静,他走近,正巧看到陈谌端着菜走出来。
“做了一点菜,我们一起吃吧。”
“……哦。”顾陪林生硬地应道。他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第一次有人在他的房子里给他做饭。
这人……怎么这么自然?
他适应能力怎么这么强?
顾陪林尝了一口,“你回来得很早吗?”
“没,我刚回来,”陈谌示意了一下桌上,“所以只做了两个菜。”
顾少爷看着桌上那两碗热气腾腾色香味全的菜,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这货是在炫耀,但又抬眼一看那人淡然的表情,还是决定闭嘴以免自取其辱。
陈谌放下筷子:“之前就想问了,你是……那个有点不好吗?我一开始以为那是蓝牙,或者什么时尚单品,现在才知道是助听器。”
“听觉神经有点损伤,之前要严重一些,但现在又好了很多。”
陈谌认真地问:“不戴是听不见吗?”
顾陪林摇摇头:“不戴的话,其实也能……”他突然停下来,陈谌便疑惑地看着他。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坦诚了?
听力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半个聋子,没有助听器就活不下去的那种。他自己也隐藏地很好,几年前比较严重的时候,别人知道他有很严重的听力障碍,便也让他看清了周围很多的人,便成习惯了。
如今不戴的话大部分声音其实也能听见,只是如果在那种有噪声的环境或是刺激声里,有一些频率听不到,而有助听器的话就没有这种负担。
虽然跟正常听力的人还比不了,但总得来说,应该算基本痊愈了。
可自己怎么会对这个半熟不熟的陌生人这么没防备?
顾陪林不动声色地顿了顿,然后说:“听不到也没多大事,也能好好生活。”
“……哦。”陈谌其实还想问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但又觉得太隐私,他们还没亲近到这地步。他也不想太过于亲近——和一个同性恋朋友。
顾陪林反问道:“你呢?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很久了吗?”
中国人的交往思维讲究“你来我往”,陈谌悔不当初,心想大意了。他并不想讲自己的事,但是又一想到刚才顾陪林大大方方地讲自己听力不好的事的样子,这会儿自己如果遮遮掩掩的,实在是有违礼尚往来的人情事故。
“外伤,拖久了现在落下病根了,半月板那个地方……一直都有点损伤。”
“会一直疼吗?”
“天气不好湿度大的时候会疼,其他还好。”
顾陪林其实也想再问一下,但是看到陈谌言简意赅的样子,知他不想多言,便换了个语气:
“你安心住在我这里,等你房子的事情处好了再走,我反正平时也没事。”
顾陪林这么无所谓地一说,让陈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暗自摸了一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良心,告诉自己:
陈谌,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不用太在意。
他像是催眠一样暗自喃喃自语,然后对顾陪林搪塞地点头。
不过,像顾陪林这种典型的消极主义者,在顾铭盛的放养式教育下,从小就孤零零的被冷落惯了,便习惯性以最坏的底线去衡量别人。若用“正”“负”来描述他人的话,对顾陪林来说,负是正常,正是加分项。
所以若此人给顾陪林表现出的第一印象为正,就算之后表现为负,也多少还是会有点影响他对这人的客观看法。
所以,看人方面,顾少爷也很难评。
由此以来,这两人“三观不正”的相处模式虽半斤八两,却也意外地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