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破事儿。很多时候它们并不是一个直接的矛盾爆发,而是润物细无声,充盈在日常生活当中流水一般的人情世故。
或大或小,各有不同。
就好像核聚变反应堆,由多个微小的轻核合并成一个重核,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的能量。
而对陈谌来说,如今身处的状况,可以说是核聚变plus版。
门外传来又尖又锐的叫喊声,从空旷的楼道往上传到六楼,往下传到铁门外,有点像鼠疫成灾时鼠群的领头鼠,又高调又放肆。
然后受到声波攻击后的门又二次受到动量攻击,被重重地又踢了一下,光是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门外那边的烦躁和愤怒。
陈谌把厨房垃圾桶里的垃圾袋绑好,经过柜门的时候把柜子上的那把生锈的螺丝刀顺手带上,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打开门。
“干什么去了?”
陈谌抬了抬头,然后又低下头去穿鞋子,“搞厨房卫生。”
陈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陈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盒老鼠药。她的眼白本来就多,看人看久了,就容易让被看的人心口发凉。
陈谌避过她的身侧往楼下走,留下一句:
“拿了就走,别在我家逗留太久,走的时候门关好。”
陈炀在他身后盯着他,直到看不到陈谌的背影,然后用一种陈谌能听到的音量说:
“……贱人贱事。”
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楼下的垃圾山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条流浪狗,看着还挺皮光水亮的,正在用它超乎常人的嗅觉在堆成山一样的垃圾里找吃的。
但它没摸清这片地区居民的生活水平,每个垃圾袋里连鸡骨头都是碎的,更别提残羹冷炙了。
一无所获造成的焦虑让这条流浪狗分外眼红,几次冲着街边飞驰而去的小汽车怪叫,暴躁得很。
陈谌把垃圾往那垃圾山里一扔,两手一挥,一不小心把螺丝刀也扔了进去。他一愣,看了看自己刚刚作死的手,心里痛骂自己一声,然后悟出个人生道:
人还是不能太得意忘形。
等他屏住呼吸把那倒霉螺丝刀从垃圾山里拎出来之后,手机适时发出滴零零的来电声。
“谌砸,来了吗?到哪儿了?”
“到广场了。”
说完,陈谌拽过一辆共享单车,飞也似的骑上去。
广场不大但也不是太小,人流量极大,大致三分天下:
最左边是一个露天电影场地,扯一大块投影布提溜个放映器就支了个电影,布前的一大块地上座无虚席,散步的屁股底下垫块纸就开始看起来;最右边是一群大学生模样的人在教小朋友滑冰,各种角杯摆在地上,一列蹒跚学步的约莫6,7岁小朋友过一个绊一个,旁边的大人看的不亦乐乎。
而最中间略微靠里的,则是广场主要掌权人——广场舞大妈们。她们用她们无畏岁月的骄傲和不惧城管的自信为这个广场的繁荣发展保驾护航,吸引了大量人流,还因而带动了周边商贩的聚集,增加了就业机会和人均GDP。
站在外围看这些大妈大爷跳舞的学生和青年群众则一脸艳羡——我靠,这个下蹲的核心力量!
陈谌骑车赶到的时候,老钱正和一众大小伙子站在一起看着旁边一个跳广场舞的大爷并跃跃欲试。陈谌把车还了,盯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发现他确实没被强迫,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表情有些隐忍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原来这才是你的追求。去吧钱儿,大胆地追梦吧,桃厂选秀,哥为你打call。”
老钱转身看到陈谌,一时被广场舞的仙乐迷了耳朵没听清,什么也没回就立马带着陈谌从人群里出来:
“可算来了。带东西了吗?”说完他左顾右盼小心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做作地凑在陈谌耳边说:“我带你去。”
“咱们据点在哪儿呢?”陈谌一点头,把手上的螺丝刀丢给老钱。
“我去,修个车而已,你还带了生化武器?”老钱拿着那螺丝刀,差点呕出来,“这什么玩意儿,你把这丢粪坑里了?”
陈谌:“垃圾堆里捡的。”
老钱愤然:“!!!你你你……”
陈谌眯起眼睛,歪了歪头表示:
怎样?
老识时务为俊杰钱:“捡得好!”
陈谌头歪回来:“那还不走。”
老钱在陈谌身后的死角悄悄比了个中指。
晚上好像就是这样,人一多就热闹的纷繁杂乱,可人一少,氛围一安静,就格外衬出夜的寂寥。
老钱把车寄放在三猫街最边上的火锅店里。
三猫街,顾名思义,三猫街。
陈谌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路过这里,在这条路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三只土猫,像是被主人遗弃的。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陈谌天天来这儿看猫,然后就认识了在这条路当头早恋的老钱——当时正跟他女朋友腻腻歪歪。
后来就跟老钱熟了,放学时的惯话也从“去篮球场”变成了“去三猫的那街”。渐渐的,三猫街就叫顺口了。后来,街道搞城市化清检查,把那三只猫连同角落那窝一锅端了,猫和窝都没了,三猫街却还被叫着。
再后来,老钱跟他早恋的女朋友结婚了,他老婆也养了一只猫,陈谌常去老钱家里欺负他家猫。
这会儿路过三猫街,陈谌就又想起这些往事。
老钱推开火锅店的门直奔收银台。陈谌站在门口默默地找着中央空调的角度,看了看店里的布局。店不是很大,但老板却在布局和设计上颇有格调,与其他火锅店比起来颇具创新。每个桌都有一个不同的设计和氛围布置,还有不同的肥皂花,花样不少。陈谌看了眼这店里的地板,是木质的,上了一层漆,看着容易折旧,但跟店很搭。
陈谌细细思忖:开一个这样的店,要多少钱才行?
光是装修就要小十万吧。陈谌在心里自嘲了一声:
净想些没用的。
冷不防被拍了拍,老钱不知什么走到陈谌旁边,他看着神游中的陈谌,“想啥呢?叫你几遍了,菜都送过来了,怎么了?有热闹看?”
“不是来帮你修车的吗,怎么吃上了?”陈谌白了他一眼。
“民以食为天,饿了就要吃。”老钱领着陈谌到一个火锅小桌前,“此乃本少爷人生座右铭。”
他把陈谌按到座位上,“我要不说我过会儿要在这吃饭,老板能让我免费把车存这这么久吗,这么大一辆横在前台。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要钱。”他顿了顿,“不过正好,还没在这吃过呢。哎,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陈谌看了眼插在杯子里的粉色的花,开始用桌上的白开水冲餐具,“乒乓菊。”
“我擦,吃饭桌上摆菊花?这不是不吉利吗?”老钱说着就要去收花的杯子,陈谌眼疾手快把杯子拿了过来,“放着吧,寓意还行。”说完,他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涉猎广泛啊谌弟,什么寓意?”老钱下了一叠肉片。
陈谌喝了一口汤,从热气腾腾的雾气里抬头,“反正是好寓意,类似能有丰富多彩的人生,能有好运一直相伴之类的。”
老钱也喝了一口汤,长叹了一口气,“哦……唉,希望吧。你那个恶霸妹妹,最近相处愉快吗?”
陈谌一笑,“你说陈炀?可愉快了,我指东她不敢指西。”
“可怜啊,”老钱摇摇头,这么小的女孩小小年纪就只身一人在社会闯荡,周末回家还要跟恶霸哥哥窝里斗,太难了。”
陈谌面无表情地盯着老钱,然后一笑,叹了口气又低了低头。老钱看他一副要死不活心事重重的模样,终于良心发现换了个语气:
“所以说,人还是得多挣点钱,你先把你那债还了,然后赶紧买套房,这天天租来租去的多麻烦。”
陈谌夹了一筷子:“快吃吧你,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我想起个事儿,那个,你让你表妹少玩点手机,上回我手机头像被她改成了个尺度贼大的女的。”
老钱:“已经被她爸妈揍过几顿了。”
陈谌:“教育小孩不能总打。”
老钱点点头:“所以你赶紧生一个,让我学习学习。”
陈谌抬头瞪他,老钱装作没看见,埋头吃火锅。
火锅的味道让老钱提议说下次还来。吃完火锅后,陈谌花了五分钟不到就把老钱的单车修好了,让老钱在陈谌无数次提醒他用词错误后仍一路赞不绝口,直呼“华佗再世”。
“走了,后天去你那把我侄女的拼音图和乘法表给她拿回去。”
陈谌背对着老钱挥了挥手。
垃圾堆旁边的那条流浪狗已经不在了,可能是被哪个歹人捉去了。陈谌有点可惜,那狗在楼下转了快一个月了,每天早上都跟陈谌打照面,这么突然没了,还怪不习惯的。
他看了眼垃圾堆,拉开楼梯间的大门上楼。
他走了几步,停下来。
不对。
三楼楼梯间有人。
找到这儿来了?
陈谌暗想。
胳膊上破皮的地方还没好全,他抬手感觉还有点隐隐作痛。
他屏住呼吸,听着楼上那些人一定一顿的脚步和深深浅浅的声音,还有金属摩擦发出的细小的敲打声,不动声色地转身往楼下走。
陈谌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看着那帮放高利贷的人从楼梯间出来走远才重新摸上楼。
回到家里,他往沙发上一躺,才缓过一口气来。
一歪头,看到地上有条灰色的围巾。
三秒后,他跳起来把那条围巾捡起来。围巾上莫名有很多泥水,像是用来擦了什么东西,陈谌仔细分辨了一下:
是擦了鞋的。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围巾,然后拿起手机,拨通陈炀的电话:
“你用我围巾擦了鞋。”
他语气冷冷的,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
“嗯,我以为是抹布。”
陈炀留下一句后,没等陈谌发飙就立马挂了电话。
陈谌忍住骂街,把围巾拿到浴室开始洗。
他忘了这围巾是什么牌子的,只记得三个0.
五后面跟了三个零。
5000.9元。
陈谌一屁股坐到浴室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