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林街道十字路口旁。
老钱拍了拍陈谌的背，看了眼他这面相跟涝病鬼一样阴沉沉的兄弟，用息事宁人的语气道：
“走吧。”
陈谌没说什么，他抬眼看了老钱一眼，“嗯”了一声，就听到老钱的老妈子一样的碎嘴子又说道：
“收收你那情绪，去洗个脸再回去。别把你媳妇吓着了，看到了还以为你被抢了，怨气那么重。”
“本想活埋了那家伙。”陈谌面无表情地踢了一块路边的碎石子，阴沉沉地说。
“行，那我溜了，周末别吵你爷爷，我要跟我老婆一块儿去看电影。”
撂下这一句，老钱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谌对着家楼下茶馆门口的反光玻璃龇牙咧嘴笑了半天，又把浑身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番后，才尽量自然地走进小区大门。
一走进家门，陈谌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要自己吓自己”，然后就差点绊了一跟头——
他堪堪站稳低头一看，正是他那不靠谱的猫儿子——毯子，一脸蔑视地盯着自己。
原来刚盯着自己的是毯子啊。
陈谌把心放回肚子里，顺手把钥匙放到餐桌上，突然余光看到顾陪林坐在客厅。
陈谌：！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尽量自然地去厨房里打扫卫生，毯子那货却没有共情力的不管他爹的死活到处走来走去，那声音把在厨房里鬼鬼祟祟的陈谌弄得草木皆兵。他正想把那肥猫关进猫窝里禁足，身后就传来声音：
“陈谌。”
陈谌一僵，假意自然地转过身对客厅喊：
“怎么了，想我啦？”
顾陪林：“你过来。”
陈谌心里一紧，忐忑地走过去，看到顾陪林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又淡然又坚定，陈谌心想：
一定是被发现了。
他正要坦白，顾陪林却突然去摸他的手，然后拿起塑胶手套给他戴上：
“总是不戴手套，容易生冻疮，还容易烂手。”
“啊？”
陈谌愣了愣，他缓了一口气，立马反应过来：
“好。”
他笑着弯腰，正要凑上去亲顾陪林，就听到他老婆温柔的声音：
“你去找谢韵了。”
顾陪林对他一挑眉。
俗话说得好，背着老婆干坏事后最好的补救措施就是立马低头认错，千万不能找借口或是油嘴滑舌。陈谌看着顾陪林淡然却坚定的表情，先前的侥幸心瞬间灰飞烟灭，他肩膀一瘫，立马招了：
“……是。”
他坐到沙发上，手圈住顾陪林的肩，正想用耍赖混过去，就听到顾陪林又说：
“我也去了，跟着就看到你。”
“什么！”
陈谌瞬间变脸，“你怎么能就这么去？那家伙赌徒性子神经一个，你忘了上回他不当人的事儿了？”
“你才是该被骂的那个。”
顾陪林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贼喊捉贼的人，“我是开车正好看到的，没下去。当初就是怕你这样才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查出来。”
“我知道的，我没动手。”
“你真是的……”
“你看到了？”
“嗯，应该是有人要对付他，有车跟着，还有盯梢的人。”
顾陪林不说话了，他想了一会儿：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陈谌摸了摸顾陪林的脸：“顾总，你不要再跟这家伙有来往和接触了，我查了一下，他有案底的，这人私下里乱得很，男女都不忌，还有私生子。”
“什么？”
顾陪林皱起眉头，他知道谢韵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没想到他竟是盏这么不省油的灯，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这家伙也真是绝了，不知道他爹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以谢万温那急躁的性子，知道这事后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那……”
“那就想想明天想吃什么吧。我想过了，这种神经病一样的人物不搭也罢。家里还有一堆事情，毯子要去剪毛了，你公司里一定也忙，而且，要过年了。”
“这么快？”
顾陪林看了眼手机，小声嘀咕了一句，“真的。”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陈谌歪着头看顾陪林，那表情有点耐人寻味。顾陪林缓了口气，看着陈谌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那……去超市里逛一下吧。”
“好。”
第二天，陈谌和顾陪林去了程瑞附近的超市。
以往过年前，顾陪林根本不会这样精心准备过年的东西，今年也算是有所体验了。看着超市里张灯结彩红彤彤的挂幅和灯笼，他的心情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经过买肉区的时候，导购员拼命跟陈谌介绍羊驼肉，说这是他们这里新进的鲜肉种，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带回去尝一尝。
“买一点回去给对象做了吃，当作调剂调剂生活的乐趣。”
顾陪林正要拒绝，陈晨就兴致勃勃地称了二斤。
顾陪林：……
这个经不起挑拨的男人！
走出大门的时候，风有点大。陈谌把顾陪林的衣服拉链拉到最上，领子立起来遮住顾陪林大半张脸，只露出来一双眼睛。陈谌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隔着衣领的料子亲了他一下。
路上有一个小女孩指着他们俩大声说：
“妈妈，那个哥哥用嘴撞了一下身边那个哥哥的下巴……”
她身边的大人用力打了一下那小孩的头警告她回过头来，快步牵着她走了。
陈谌看着顾陪林冷眼看着那路人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笑起来。那笑像是会传染，顾陪林知道陈谌笑得不怀好意，本想矜持地做个正人君子，可是这人笑得太直接太傻，他听着那声音，也忍不住笑起来。
“唉……唉！等等我啊老婆！”
陈谌直起身子，快步追转头就走的顾陪林。
“我看到前面有买烤奶的，你想不想要？”
陈谌抱着顾陪林的肩膀圈住他，歪着脑袋看他边走边说。
“远吗？”
“不远，我去买给你啊。你坐在这里等一下。”
陈谌把菜放到顾陪林身后的公共座椅上，迈开腿跑向前边人流量大的商业小吃街。
顾陪林坐到那长凳上看着陈谌的背影。
人群渐渐变多，陈谌的身影不一会儿就被淹没了。
顾陪林坐在那空荡荡的椅子上，莫名想起在小卖店晕倒那天，陈谌在他手里塞两盒感冒药后去的背影。
没想到时间竟过得这么快，如今再看到那样的背影，他心境变得很不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的相处已经成了无需多言的自然日常。顾陪林以前没这么想过，现在却这样想了，想着觉得好像之前的二十六年都跟白过了一样，到如今才真正有了点人味。
人味。对。
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样的感觉，爱情就是这样的吗，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会让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变得充实。
陈谌和他自己……就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莫名想起一首他忘了名字的诗。连内容他也大概忘了，只记得一些零散的词和那种意境。
他其实不知道该怎样和喜欢的人好好相处，真正发生了他才体会到那种生活的味道，原来是那样平淡如水，却又温柔坚定。。
这样的日子缠缠绵绵温温柔柔，他一直以来憧憬渴求，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实现了。
他想起第一次和陈谌站在马路上凶自己的样子。真是奇怪，人与人之间怎么能莫名产生这么大牵连？他以前还觉得是那家伙意有所图，所以总是觉得那缘分生拉硬拽，可是现在他发现，那牵挂是从一而终的。
人生漫漫长路里，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好像很难说清，可那种牵挂和羁绊却各不相同。想来那其实是偶然出现的一天，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有那种特殊的感觉，就像现在，他依旧能感受到这种唯二人所能懂的牵绊。
爱一个人……
记得在芜川外环郊区民宿里，陈谌说自己是傻子，不知道该怎么好好爱一个人，当时顾陪林一副前辈的样子一言不发，可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想来之前发生的种种，不过是一意随着自己的心走。
他妈以前在世的时候常说，真在心里装着一个人，就可以很快找到。顾陪林小时候是信的，长大后就不信了，现在却又信了。因为他发现好像真是那样，茫茫人海，就算听不到，就算隔得很远，他也可以只一眼就找到。陈谌走向自己的时候，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周围路过的每个人都像模糊的掉帧画面，可他却那么清晰又自然。
第一次感受这样细密的感情，他本以为要做很大准备，要改变很多，没想到它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浸润他的生活，一点负担也没有地进入了。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对错。他其实经常会质疑自己，但又想着，是不是爱情原本就是这样？
在细水长流里互相依靠，让形单影只的生活融入另一个人的影子，感受他的温度，成为新的习惯。
他可以交出自己的后背，而不再躲躲藏藏担心被过路的人碰倒——托付真心才知道自己的真心是什么样。茫茫人海里，他甚至可以大大方方把助听器取下来。
不需要看，不需要听，那种牵挂专属于他们两个普通人，却对彼此独一无二。是只有他们能感受到的相吸。
顾陪林闭上眼睛，把脸往衣领里又埋了埋，等他的男朋友给他买热乎乎的烤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