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那些情场老手善于规避却又玩得飞起的东西,也是那些懵懂搞纯爱人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
它实在是个再俗套不过的东西,若是偏要给它加个定义也无可厚非。它花样百出,既可以阳春白雪,也可以下里巴人,取决于喜欢的那个人想怎样表达。
有的人会引经据典说一些文绉绉的套话,像诗经中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现代作家如张爱玲比较晦涩,言“想从你的窗子里看月亮”;现在的男男女女大多会直接说“你是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人,我喜欢的就是你”。
力求精细严谨的人会细细咀嚼“喜欢”和“爱”的区别,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两者非要分个高低,文绉绉又酸兮兮的……可这些对顾陪林来说,区别和意义并不大。
现代社会谈婚论嫁,男人追求女人会说我喜欢你,我爱你爱得要死。但这也并非真实,有的人床上一套床下一套,甚至有时候床上的比床下的还要真一些,至少肉体贴合的那一刻会产生激情和喜欢的生成分,就算昧良心,似乎也是说的真话。
而男人追求男人,现代社会的批判性让这样的追求很难正大光明地用正常口吻来讲,但大部分时候,床上床下的事一概不论。顾陪林对此十分反感,他对那些只用来产生激情的亲密关系很不感冒。再者就算有正常一点的,两个人也很难完全相信彼此,这么一来,这样的交往甚至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也很难拥有。
“同性恋”这三个字好像让这样的讨论使人难以以正常心看待。可抛弃同性恋的外衣,单纯来讲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顾陪林依然很难对这些道有所感然。
他还记得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是三毛女士的死忠粉。她给班上同学推荐了三毛全集,让大家去看。
其中就有一篇叫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文章,顾陪林看完后觉得很难解。他琢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长相厮守又难分难舍的爱情?作者和她丈夫二人竟连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想到对方吗?
他想起自己爹妈——顾铭盛和妈妈。他们怎么不像书中的那对夫妻一样?
顾铭盛很少回家。他以前是怎么对他妈的?
顾陪林不记得了,他太小,他只记得,妈妈没了,家里只留下一盆她曾经种过的花。而现在放在顾陪林那个房子里的阳台上。
他妈妈曾经说过,花开得太快,养不熟。
顾陪林不知道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她那个时候说话的样子太难过了,他便自作聪明地把那花盆里埋下的换成了熟的种子,还觉得自己懂事聪明。
妈妈过世一年后,顾铭盛带了一个新女人回家。
那就当那个新女人是顾铭盛的爱情好了,可是不管怎么回忆,记忆中顾铭盛对那个新女人也没有很好。
他总是在外面,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后来,顾铭盛和那个女人离婚了。
妈妈因病去世的那晚,医生宣布死亡时间后,顾铭盛忙着研究遗书上的事项,还有可能关联到企业的交易和重大影响的项目。而和那个新女人离婚的那一天,他甚至都没有专程抽时间去登记离婚,而是谈一个项目的途中让助把车开到河西,匆忙登记然后又离开。
这样才是真实的吧?
那书上写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童话故事吧?
所以那关于爱和喜欢的说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代社会中情爱讲究“门当户对”,学历家境,薪资职称。金童玉女听着好像封建久远却是现代社会中最常见也最易令人接受的常态。就像顾陪林身边的人,谢韵仗着高学历和家境背景和菁屿集团的女儿交往,却同时在国外交了三个女朋友;顾昕看上一个女孩,对方家长却因为他不是常春藤top 3大学拒绝见面;赵安从入局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奢求亲情和爱情,他和顾铭盛两个人互相解决台面上的人情往来,扮演着虚伪的恩爱夫妻,台下却是最陌生的同居者……可见,现实生活中的爱与不爱其实并不重要,商业价值和家庭背景才是第一参考因素。
道如此,可顾陪林心里却厌恶这样的冷漠和无动于衷。他实在不想成为像顾铭盛那样冷酷无情的人。顾陪林谈过两次,每次他都不敢奢求太多,也不敢多提一点要求,以至于到最后连普通朋友的相处都没有过就无疾而终了。
他其实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却做不到落落大方。他不够自信,虽然他很少提,可在他心里听力障碍像一堵墙,让那些他想要的东西被无形地隔绝开。
他不愿给别人负担,只在心里默默为那人好。他想让感情长久一些,可平平淡淡的停滞终让那些感情渐行渐远……次数多了,他也就失望了。
可他又讨厌自己被视为“缺乏安全感和爱”的人,这样的字句对他来说就像蛆虫,不断提醒着他与常人不同的懦弱。
他是要强的人,这世界上他最讨厌的一种感情,就是同情。
还好,没有献出太多热忱。
可对陈谌呢?
顾陪林不知道为什么,陈谌这人,对他来说总有点不太一样。
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直接,他在乱七八糟的各种地方打滚,那些烟火气伴着他整个人真实地展开,那么直观地出现在顾陪林眼前。他的眼睛——陈谌的眼睛,望向顾陪林的时候,总是很滚烫。一切都是假的,照顾是假的,关心是假的,慌张是假的,暧昧也是假的……可那眼神却是真的。
那是喜欢吗?
顾陪林不能肯定,可自己的心他倒是了解得很。他又不是什么博爱的圣母人格,为什么会无故担心一个陌生人的膝盖?为什么要止不住去想那些若隐若现的新伤旧伤,还有看到就容易心跳加快的身影和不同却好闻的洗衣粉味。
那人每天送的那些早餐——那些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早餐,有时候送到家楼下,有时候送到公司,最后还是吃了……他觉得,那应该,就是喜欢吧。
若是没有那天无意撞破的欺骗,他会体验到书中写的那样令人潸然泪下的感情吗?
可他不是,事实就是欺骗,他接近他有目的,他不是纯粹的。这是不能忽略的事实,他骗了他。
所以现在这样,是尘埃落定后的奢望吗?
又一次开车经过闻江大桥,顾陪林无厘头地想起梅央说过的话:
“我喜欢这个人那他的钱我也喜欢。”
也有道。
成年人还需要拐弯抹角?这是话真有道。
他甚至可以自嘲地笑笑。
自那次回家吃饭之后,顾铭盛再没有给顾陪林打过一个电话,顾陪林也没有主动打过去。顾昕和谢韵两人也像是转性了一样再没找他的麻烦了。顾陪林暗想,那次生日自己就那么走了,以顾铭盛这种十分注重面子的人,恐怕那次一定结束得很不好看。
他淡然地看了看办公室窗外的高楼。
毯子最近有点感冒了,顾陪林带他去宠物医院。医生给毯子打了消炎针,平时看起来特别大一团,现在趴在诊断室的台子上却好像显得很小一样。顾陪林摸了摸它的脑袋,轻轻安慰它:
“别怕,感冒很常见的……”
毯子用圆溜溜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你这猫名字起的可真生动。”医生笑了笑,“是你起的吗?”
顾陪林没有说话,最后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毯子……
毛绒毯子……
当时怎么就听了他的话呢?
顾陪林看着毯子圆溜溜的大眼睛,戳了戳它绒绒软软的脸。
可能是最近天气的原因,整个人都很难打起精神,顾陪林感觉状态都不怎么好。几次回家他都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感。三楼住户像是搬来了个大学生,经常拿着个书还有资料坐在电梯过道里背。
晚上在客厅里拖地的时候,顾陪林突然瞄到阳台上的那盆花,居然有什么东西冒出了一个尖尖,他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一株小梅。
他诧异地抬头一看,发现是楼上住户的住户阳台上养的梅花开了,花干和花枝绕过了防护窗盖和钢网越狱了,掉了几个花苞到他的花盆里。而这花不知怎的有一小截枝丫埋进了土里,竟然神奇地绽开了。
顾陪林面无表情地对着那小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浅浅一笑。
他转身进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出门去公司,顾陪林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开车到公司楼下把车停好他才意识到,今天陈谌没有送早餐来。
这么一想,他便敲了自己脑袋一下。
怎么?你在期待吗?怎么搞得像是在等他一样?
可不能再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顾陪林故作矜持地抬起头,目视前方严肃地走进公司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