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兴开车送顾陪林去医院,路上顾陪林醒了。
到了医院后顾陪林在紧急包扎室里简单处了一下伤口,在休息室里收到了政府合作单位的项目批准书。
他看了眼短信,使劲调整了一下状态,便急忙要回家收拾东西去谈项目。
医生建议他照个片再走,顾陪林在裴兴的极力阻拦下,还是做了一整套检查后才离开医院。
谢天谢地没什么大事,脑袋上流血最多的地方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只是左边额角裂开了一点,需要缝两针。
顾陪林头上顶着缝完针的纱布,混着一身的消毒水味跟裴兴走出医院,坐到车上。
顾陪林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裴兴叹了口气,边开车边说: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没觉得你这么傻。”
顾陪林头靠到车窗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今天,谢了”。
顾陪林心里很乱,也很累。
这会儿工作让自己冷却一些事情,这样也好。
“我真没想到你……唉,那个陈谌有这么好?”
顾陪林没说话了。
他其实一直都在不由自主地想起陈谌,然后又想拼命地回避。
不能让难受的心一直沉浸下去,不让自己总是完没了的想一些事情。
“那人居然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你忘了你的原则了?你……”
裴兴往前置镜里看了眼顾陪林,终究还是忍了忍,不再说了。
把顾陪林送回家,裴兴还是没忍住拨了陈谌的电话。
打了三次,都没人接。
裴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这时蔡蔡发消息来了,要跟他对接项目资料。
唉,差点忘了自己也是牛马了。
裴兴叹了口气,立刻调转车头去公司。
陈谌从床上醒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他闻到一股碘酒味。
从床上坐起来,他看到床头放了一杯水。
是谁来了吗?
他想起半梦半醒间好像看到了顾陪林,可又有点不确定。
那是梦吗?
他一动,膝盖传来一种强烈的撕痛感。
他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腿上包了一片中药贴还有纱布,一直用热膏敷着。
这个缠圈的样子……
顾陪林?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看到锅里有粥在热着。
他打开锅,盛了一碗。
真的是顾陪林吗?
他喝了一口粥,突然有种因祸得福的喜悦。
是他。
是他!是顾陪林!
顾陪林煮粥不习惯放盐,以前在他家里也是。
他傻呵呵地笑出声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往窗台旁的衣架上一看,突然愣住了。
围巾不见了。
围巾怎么不见了?
他往楼下看了很久,发现没有东西掉下去。他看到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衣架,心想:
是他拿走了。
陈谌拿出手机,他想打电话给顾陪林,却又一下子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起来。
现在是中午,顾陪林不是在工作就应该是在休息吧?
那我等一会再打。
他坐下来,慢慢把那碗粥喝完。
他手机响了,是裴兴。
他接通说道:
“喂。”
裴兴打了三个电话后,那天就再没给陈谌打电话。第二天起来又想起了这厮,心里一下气不过,便又气冲冲地打了一个,没想到通了。
昨天审查产品的时候,因为蔡渲同志谨慎的工作作风,一不小心把系统设计成品的一个bug恢复成了出厂设置,并且找不到了成品代码了。然后就让整个技术部的人连夜加班了一天才恢复了那个设计产品的成品文件。
而这会儿又面对昨天这个迟迟不接电话的糟心玩意儿,裴总监的不耐烦情绪已达到峰值,他怒气冲冲地说:
“姓陈的,我警告你,你要是不喜欢顾陪林就趁早跟他断干净,别总是让他天天像个疯子一样!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也是真够服了你们俩的,两个都不是什么正常玩意儿,但你能不能有点儿心?顾陪林那家伙也是个傻缺,明知道你是为了骗他的钱还巴巴的上赶着去帮你还,现在被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你就赶紧跟他说清楚了,要么你俩在一起要么你俩赶紧分手!你得庆幸顾陪林不是我女朋友,要是我女朋友被这么对待,你连尸都没地方收,顾陪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碰到你……”
陈谌愣住了。
什……什么?
顾陪林知道他一开始是为了骗钱?
他突然想起顾陪林,犹豫又黯淡的眼神,总是躲闪的目光……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惊讶了一瞬,而后无法控制地难受起来。他想起以前住在顾陪林那里的很多细节,顾陪林曾经帮自己换药,给自己买的那些膝盖的膏贴,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晚上给他留的那些灯……这一切的一切,原来是在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欺骗和算计的基础上吗?
他怎么……这么傻?
陈谌鼻子一酸,喉咙里有一股火烧的劲儿,他感觉眼睛很干,眼睛胀得慌。他想起顾陪林放在枕头下的手电筒和甩棍,一个这样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被别人这样伤害了,却还是对他那样好……陈谌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下,在空旷的卧室里听着惊心动魄的,像是要咳出血来,把电话里的裴兴吓了一跳。
“你……”
陈谌平复呼吸,想:
原来他早就对你这么好,你却一直不知道。
裴兴顿了顿,陈谌语气荒凉地问道:
“他……受伤了?”
“是。”裴兴机械地说:
“他帮你把欠那群人渣的钱给还了,那些人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我真是纳闷了,你到底给顾陪林灌什么迷魂汤了……”
“什么?”
陈谌愣住了。
他想起刘文强那群疯子,马上急切地问:
“他伤得严重吗?”
“看着有点,但检查没问题,应该是外伤。”
陈谌沙哑着继续问:
“他现在人在哪?”
“出差去了。”
裴兴不耐烦地说道,末了又补了一句:
“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陈谌飞快地穿好衣服,给膝盖上换了一张新的暖敷贴,拿起手机和钥匙出门了。
他直奔顾陪林家。他跟小区保安大爷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顾陪林家门口站着。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陈谌看到过道走廊窗户缓缓落下的夕阳,像一轮烫手的糖浆。
老钱和钱嫂谈恋爱的那会儿喜欢唱一首叫红豆的歌。那时钱云嫌老钱土,什么年代了还唱这种歌撩妹。但老钱每次都乐呵呵地笑,因为钱嫂也在笑。陈谌没听过这歌,却被老钱每天鬼哭狼嚎地带会了,那时他不曾想多年以后,自己竟也会亲身体会那样的感情。
他站在冷冰冰的过道里,想起红豆的歌词,这等都变得甜丝丝的。
他又想起顾陪林受伤的事,那样的甜便如砒霜渗透进他泛疼的血肉里。那本是属于他的伤,却别顾陪林抢走然后硬生生地受了,他从未想过回到过去,却是在这时真想时光倒流一次了,可又无可奈何。
原来,当一颗心放到另一个人身上时,流血破皮都不如那个人掉一滴泪,皱一下眉。
便是都没有山盟海誓作保,却也感到有些生不如死。
他真得手足无措了。
窗外飞过一群稀稀散散延迟迁徙的雁,落日消失在地平线一瞬间,街边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清晰的光线下,有不间断的毛绒绒地的东西回旋在空气中打转。
这是今年芜川的第一场雪。
顾陪林搭上最晚的一趟航班回芜川。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11点钟了,他身上卷席着风雪伸出钥匙开门,却突然感觉后背贴上了一个人。他一惊,下一秒却感受到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你……陈谌?”
陈谌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他本以为站着冷静了这么久,不会再慌张彷徨,可不想一抱紧,那心又不由自主地痛起来。顾陪林身上还有没散去的消毒水和酒精味,他闻着那样的味道,鼻头一酸,堪堪落下泪来,又不动声色地擦掉。
顾陪林下意识想睁开,陈谌却只是把他转过来,然后越抱越紧。黑暗的走廊过道里,两个人像互相取暖的小兽一样贴在一起。顾陪林感觉陈谌的衣服很冷,像结了一层霜。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陈谌终于松开了顾陪林,顾陪林心里很堵:
“你……”
话还没有说完,那话就停住了。陈谌一只手环住顾陪林的身子,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他的指腹在顾陪林脸上轻轻的抚过,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深情。陈谌环住顾陪林把他拥得很紧,顾陪林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墙,根本无法动弹一丝一毫。陈谌吻得很仔细,很慢,很细密,温柔又不容抗拒。顾陪林双手捏紧自己的衣服,任由陈谌主导这个吻。
顾陪林被陈谌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一吻过后陈谌放开了一点,顾陪林以为终于结束了,可下一秒,陈谌又严丝合缝地贴上来继续吻他。
那一刻,时间无论流逝,黑夜笼罩宏大天幕,世间物事如滔滔流水,划过或停滞,都与他们隔绝开,昏暗过道里只有从唇上传来的炙热温度和两颗跳动的心。
这两两相对无言,长夜寂寥未央的模样,让顾陪林决出一股离别的氛围。他突然觉得,在这里放手,好像也算圆满。
他鼻头一酸,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可他到底是忍住了。陈谌松开顾陪林,复又紧紧抱住。他把顾陪林的头轻轻按到自己肩膀,然后脑袋垂在顾陪林肩上。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那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那些冗长的话在此时此刻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陈谌咽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汇成一句:
“我爱你。”
顾陪林一动不动。
“我爱你……”
陈谌哽咽起来,顾陪林皱着眉头没忍住落下一滴泪到陈谌肩膀上。
他手轻轻地环住陈谌的背,手碰到陈谌的衣服,却没有拢紧,那动作轻到陈谌都没有发觉。
他想:
顾陪林,最后一次了。
他想起那天看到的浑身是伤的陈谌,当时自己又难受又平静,是已笃定了要走。他突然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他不敢去看陈谌的脸,便含糊地说:
“你回去吧。”
陈谌不放手。他固执地这么抱着顾陪林又过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松开手。
他摸了摸顾陪林的头发,然后手顺着顾陪林的肩膀往下,摸到顾陪林的手,然后抓住。
他语气有些隐忍,却还是说:
“你照顾好自己,早点睡。”
顾陪林抬眸看了他一眼,转身开门,然后轻轻把门关上了。
陈谌在门口站了很久。
门的那一边,顾陪林靠在门上,直到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慢慢蹲下来,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毯子走到顾陪林身边,坐下来歪着头看他。
气温很低,那渐远的脚步声像是把温度也带走,顾陪林感觉浑身发冷。
他伸出手摸了摸毯子,这时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赵安。
电话背景声里无数哭喊和嘈杂的声音,顾陪林听到赵安的声音不那么清晰的传来:
“顾总出事了,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