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玉竹被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雀声惊醒时才发觉榻上只剩下了他一人,拓跋苍木不知何时又悄悄走了。
沈玉竹坐起身,看着身侧连被褥都被铺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后又忍不住想笑,这掩饰也太过刻意了些。
这人究竟是想让他知道自己来过,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啊。
沈玉竹刚走出帐篷,就猛地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瞬,难道是蛊?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体内感受到蛊的存在,莫非是拓跋苍木那边出了什么事?
沈玉竹脸色一变,匆忙去找拓跋苍木。
*
“赛罕我说了,此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好。”
议事帐篷里,拓跋苍木看着面前的赛罕与都兰,难得觉得有些头疼。
这赛罕知道也就知道了,怎么还将他多年受蛊折磨的事告诉了都兰。
这不一大早,都兰就带着赛罕来堵他了。
“首领,你就是太不让我们操心了。”都兰将拐杖靠在椅子旁,稳坐后看向他。
“若非赛罕告诉我,我竟然都不知道首领从小就受着这种折磨!”
说到这,都兰又看向赛罕,“你也是,你不是一直都在照顾他吗?你还自诩细心,这是照顾到哪去了?”
赛罕只能在一旁假装很忙地摸着胡须,都兰性子泼辣,他可不敢搭腔。
“不是从小。”拓跋苍木看了把人招来又不管事的赛罕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是几年前我突然发现有时会头疾发作,但也没有什么影响,便也没再管了。”
都兰看着拓跋苍木,当年赛罕将这小子抱回来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她还帮着赛罕照顾过一阵,但她做事粗枝大叶的,有时候还没有赛罕细心。
只要拓跋苍木一冲她呲牙,她就打他的手心,后来费了好长时日才将他那野狼般的毛病纠正过来。
再后来,她也忙,也知道自己是不招族里这些小崽子喜欢的,毕竟比起温柔的赛罕,她行事管教的太过严厉。
但这并非代表她就没有关注拓跋苍木了,在都兰的心里,这小子不仅是她看着长大,也是唯一一个被她带过的。
虽然带得有点糟糕,就连赛罕最后都看不下去了。
“首领,虽然现在我说这话有点晚,但我年轻时也知道打打杀杀,很多事都是后来年纪大了杀不动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都兰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与赛罕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再瞒着殿下,日后白白生出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也听赛罕说了,首领之前与殿下吵架,缘由都是首领的安危,而现在,殿下甚至愿意为了你在体内种蛊,这份情谊,首领可切莫辜负。”
拓跋苍木心神微动,他自然知道。
他与沈玉竹互相在意才会生气发生争执,眼下殿下人都在他身边了,他那么纠结对方究竟在意的是什么真的重要吗?
殿下究竟是在意他还是只在意与他有关的事,这种烦恼纯属没事找事。
他何时也变成这样纠结的人了?还平白惹了殿下伤心难过。
他其实,只是想从殿下那里讨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罢了。
但只要殿下不再说出要离开北狄这种话,那他也就不会再逼迫对方向他表达心意。
*
都兰说完就发现拓跋苍木在神游,想也知道思绪是飞到哪去了。
赛罕以为她是一大早过来责问的,殊不知她将殿下与首领之间的相处都看在眼中,此番来只是想要点醒对方罢了。
有什么话直接说直接问,扭扭捏捏的不成样子,看着让人心烦。
想到这,都兰没好气地看了赛罕一眼,也不怪拓跋苍木,只能说不愧是赛罕带出来的孩子。
都兰拄着拐杖站起身,她老了,就不参合族里的事了。
先前闹分部这事还给拓跋苍木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她还是当个清闲人吧,反正还有赛罕这个老家伙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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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兰走出帐篷没多远,就看见了正在四处找人的沈玉竹。
什么事这么急?怎么跑得脸颊通红的?
“殿下?是出了什么事吗?”她将人叫住。
沈玉竹走近,平了平气息才道,“您有看到拓跋苍木吗?”
都兰无奈地笑了笑,她还道是什么事,原来是来找首领的。
“首领在议事的帐篷里,我才从那出来。”
都兰打量着眼前因为小跑过发丝略显凌乱的沈玉竹,除了之前在分散部落时相处过,她似乎还从未和沈玉竹好好说过话。
沈玉竹往帐篷的方向看了一眼,想抬步走去又想起来他现在还在和拓跋苍木冷战又停下。
他非要好好跟这人立立规矩不可,若是随时都举止放肆,他也是会恼的。
体内的蛊虫早已平息,看都兰这从容的样子,想也知道拓跋苍木无事。
沈玉竹刚与都兰告辞就被她叫住了,“殿下有没有兴趣陪我四处走走?”
她这倒是有不少拓跋苍木小时候的趣事说与对方听。
*
拓跋苍木又与赛罕商议了此行西戎的细节后,就被巡逻的侍卫告知都兰将殿下唤走一事。
拓跋苍木烦躁地踢飞了一块石子,怎么都跟他抢人,好不容易才闲下来。
不过这几日他注定是空闲不了。
东夷的陈泽和南蛮的眉姝各自收到拓跋苍木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后,就迅速吩咐人照办。
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还在凉亭里躺着睡觉的林青风就被眉姝派人揪到了马背上,连夜往北狄的方向赶。
眉姝对于他要去往西戎一事很是重视,交代林青风务必要配合他们,林青风自然只能点头应是。
“族长,他们要去西戎你那么上心做什么?又为何要将我叫上?”
林青风苦着脸背着包袱坐在马背上。
眉姝还未告诉他南蛮与西戎的世仇,只道,“都知你医术高明,这一路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更何况他们于南蛮有恩,难道还不够使唤你?”
自然是够了。林青风也没敢再耽搁,跟着北狄送信的人就往北狄的方向跑,哎,又休息不了了。
至于陈泽那边就更快了,只是做几个假身份罢了,当即他就将做好的东夷流民身份文书递给北狄送信的侍卫。
紧赶慢赶的,在信送出的第三日都齐齐赶到北狄。
人与东西一到,拓跋苍木就开始着手准备出发去往西戎的各项事宜。
阿善见到林青风的时候格外开心,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林青风一脸沧桑地拍了拍阿善的脑袋,“我也不知道,这不是稀里糊涂的就被你阿姐叫过来了。”
林青风来到北狄,与前来迎接的赛罕寒暄一番后,赛罕就言简意赅地同他解释了为何会叫他前往西戎。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林青风突然听到西戎疑似利用南蛮蛊术控制人心后,瞬间站起身,“你说得可是真的?”
若是西戎有蛊,那当年南蛮险些因为蛊术被灭族一事,一定就是西戎干的。
当即林青风就坐不住了,叫嚷着要他要立即出发去探查事实。
“林神医先别急,西戎就在那里,跑不掉。”沈玉竹走了过来。
“此行我们要探查的可能事关西戎根基,危险重重,恐怕不能善了,叫你前来只是因为如今世上也许只有你懂得完整的南蛮秘术,但事关性命安危,林神医出发前也可细细考量一番。”
林青风眼神坚决地摇头,“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但不用,为师父报仇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我还得谢谢殿下和首领告知我这一事。”
如果对方是西戎,那他就明白为何之前师父一直不肯告诉他南蛮的仇敌究竟是谁了。
因为比起富甲天下又得朝廷庇护的西戎,偏居一隅的南蛮实在太过弱小。
经过商议后,明面上林青风与拓跋苍木他们一道,暗地里哈日朗与乌日娜带兵埋伏后乔装打扮后提前进城。
出发的前一天,按照规矩,拓跋苍木都会让随行的人与家人告个别。
哈日朗回家陪他的妻子,林青风与阿善交代着事,沈玉竹与柳青说说话让她安心。
只剩下无父无母的拓跋苍木与父母皆战死沙场的乌日娜面面相觑。
“首领,这几日你与殿下是不是吵架了,你们看起来怪怪的。”
乌日娜心思细,早察觉了殿下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首领,而首领也没有再同往常那样黏着殿下。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一番话让拓跋苍木一阵气闷。
“没有。”拓跋苍木矢口否认,只是闹别扭罢了,算不得吵架。
“首领不如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乌日娜在族里总是充当情爱方面的军师,虽然她也没有经历过,但不影响她瞎说啊!而且还能听听八卦。
拓跋苍木很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那你知道若是说错了话,惹人不快了该如何做吗?”
“这有什么难的!”乌日娜颇为自信地道,“惹人不快了赔礼道歉不就行了,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是他道歉了殿下根本不听啊!这几日睡觉的时候他都是偷溜到帐篷,根本不敢让对方知道。
拓跋苍木郁闷地抬眼,正好看见了拿着本书四处溜达的黄行远。
“黄行远,”拓跋苍木叫住他,“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黄行远刚从那边过来没留意拓跋苍木的身影,眼下听到首领唤他,勉强挤出个笑将话本子飞快地塞入衣袖随后转身走去。
“首领,你找我有事啊?”
“我有一个好友,他似乎惹了妻子生气,床也睡不得了,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做才能让对方消气?”
拓跋苍木一本正经地问道,乌日娜与黄行远齐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有一个好友。
黄行远仔细想了想,一时无语凝捏。
“……”首领到底是为什么觉得他会知道这种事啊!
“这种情况,定要展现自己认错的诚意!”黄行远试图用笃定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心虚,想到先前看过的话本子的内容,他又急忙补充道。
“比如赠花,写情诗什么的,没有人会拒绝这两样。”
至少殿下应该不会拒绝,黄行远咂摸着,大家都是话本子爱好者,定然也是认同这些行径的。
拓跋苍木若有所思地离开,黄行远与乌日娜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忍的笑意。
不好意思,首领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真的有些好笑啊。
*
沈玉竹刚从外面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
他看着帐篷里就连角落都塞满了的各色鲜花沉默了片刻。
这是在搞什么?
拓跋苍木轻咳一声从外面走了进来,“殿下喜欢吗?这些都是我与朔风方才出去拔的。”
沈玉竹一言难尽地环顾四周,看着那根上还带着泥土的野花,更觉眼前一黑,究竟是谁会这样送花啊!
其实这段日子沈玉竹早就消气了,只是觉得拓跋苍木这规矩的样子实在难得,所以想多保持一段时日罢了,毕竟他被咬破的嘴角也才好全。
沈玉竹抬手指了指那些被糟蹋的野花,“你先把它们都拿出去。”
他都快要被这香气熏得打喷嚏了。
拓跋苍木看出了沈玉竹对这些花的不喜,原本雀跃的心情又缓缓落下。
他情绪低落地走到帐篷角落将那些他特意布置过的花束捡起来抱在怀里,然后默默将它们搬到帐篷外。
沈玉竹双手抱胸看着他的动作,等到拓跋苍木捡起最后一朵花的时候,沈玉竹叫住他,“等等。”
随后他脚步抬起,走到拓跋苍木的面前,伸手从拓跋苍木的手里将这朵花抽走,唇角扬起了一点不太明显的弧度。
“花我收下了,一朵就够了。”
拓跋苍木的眼睛瞬间一亮,殿下收下了他示好的花,是不是就证明……快要原谅他了?
沈玉竹将那朵淡紫色小花放在手心细细打量了一阵后,踮脚插在拓跋苍木的鬓发上,挑眉看着他。
“不许摘下来。”
“嗯。”拓跋苍木头也不敢晃,生怕将那朵花碰掉了。
沈玉竹走到榻边,回眸冲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那斜瞥过来的眼角余波实在太动人,拓跋苍木晕乎乎地走近。
“你太高了,我仰头看着你好累,坐下。”
沈玉竹抬了抬下巴,拓跋苍木坐在榻边,这下仰头的就变成了拓跋苍木。
“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拓跋苍木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想要去牵沈玉竹垂在身侧的手。
沈玉竹轻巧地躲开,瞬间冷下眼,“说了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许碰我。”
拓跋苍木就只能收回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他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只能隐忍着照做。
谁知紧接着殿下就抬起了他的下巴,弯下身来。
两人彼此间的距离极近,拓跋苍木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凑近,纤细的手指抵住了他的下巴,也禁止了他的靠近。
“殿下……”拓跋苍木不明所以,委屈地轻喃。
沈玉竹无动于衷,垂眸看向他,“不许主动,你乖一点,我就给你想要的,好吗?”
拓跋苍木哪里还能说一句不好,他的三魂七魄都飞到沈玉竹身上了。
眼下的拓跋苍木不过是一具任由对方摆布的躯壳。
沈玉竹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果然很乖,除了呼吸加重了些,一点都没动。
沈玉竹笑睨了他一眼,这不是能忍住吗?
“以后还敢不敢咬我了?”
“……不敢了。”拓跋苍木忍得眼角都泛了红。
“我说停下的时候,还会继续吗?”沈玉竹与他鼻尖相抵,而后错开,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不会了。”
沈玉竹奖励般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笑道。
“那我得好好查验一下,你惯会装乖哄我。”
拓跋苍木揽住他的腰身,将人带入怀中,虚虚圈住,不敢用一点力道。
“好,我任凭殿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