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守卫准备叫人过来的时候,从城外突然跑进来一群衣着朴素的行人。
其中一个人在那个守卫的背上狠狠一撞,拓跋苍木松手,守卫就被撞在了地上。
他狼狈得撑着手想要起身,紧接着又有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上。
守卫忍不住叫骂,“哎哟!你们这些臭乞丐,早晚要把你们的老巢端了!”
混乱时,其中一个穿着破布衣衫的青年冲沈玉竹他们不露痕迹地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拓跋苍木与沈玉竹对视一眼,趁着守卫被踩,他们三人便趁乱跟上那群人潮离去。
在街道的拐角处,那走在前面带路的青年靠在墙边,转过身来打量他们。
“外乡人?我叫姜佑,是这群兄弟们的老大。”
他抬手缕了把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
“年轻人,多谢你帮我们解围。”林青风是个老油条,自然看得出来方才是怎么回事。
“小事。”姜佑摆摆手,很有江湖大哥的风范。
“不过你们下次在城里遇到守卫可别再与他们起冲突了,容易将命搭进去。”
“他们难道还会杀了我们不成?”林青风下意识就想掏藏在衣袖里的毒药粉。
这时候其余的人们也都从后面跟了过来,一个少年猛地从拓跋苍木的身侧蹿到姜佑的身边。
“哥,我们还是快走吧,今天守门的那人小气记仇,待会儿说不定就找过来了。”
姜佑拍拍他的脑袋,“行。”
随即他看向拓跋苍木,偏了偏头,“其他地方的守卫我不知道,但是西戎的守卫是真的会杀人,你们要不要先跟我们走,避避风头?”
沈玉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这群人虽衣服上都或多或少有着补丁,但举止也都还算循规蹈矩。
而且这西戎,不是自诩富庶么,为何还有这样一群人?
他们初到西戎城,人生地不熟,也许找他们打听一些关于这里的消息也不错。
沈玉竹扯了扯拓跋苍木的衣袖,示意他答应。
“多谢。”拓跋苍木总想去牵沈玉竹的手,刚凑近就被他躲开。
拓跋苍木转而摸摸鼻尖,殿下在外面总是这么容易害羞。
姜佑身旁的少年好奇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而后学着拓跋苍木的样子去牵哥哥的手。
姜佑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躲开,仍由他牵着手前后晃悠。
“……”拓跋苍木收回视线,这种微妙的被他挑衅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走过繁华的街市,他们来到了明显安静下来的陋巷。
与沈玉竹他们一路所见到的西戎百姓不同,这条巷子里的百姓皆都只是身着粗布麻衣,漏雨的瓦房也是随意用木板遮蔽。
青苔爬满墙角,潮湿又沉闷。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也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倒没有外面那些身着锦衣的西戎人那般眼神鄙夷。
沈玉竹恍然有一种感觉,这才是西戎最真实的一处,它本就没有那样光鲜的外表。
姜佑来到巷尾的几处砖瓦平房,他抬手将摇摇欲坠的木门推开。
“我与姜岩平日就住在这里,看天色快要下雨了,你们也进来坐着吧。”
姜佑将地上铺着的稻草堆起来,勉强当作是坐着的凳子,“你们坐吧。”
这屋子当真是家徒四壁,几乎什么也没有。
沈玉竹和拓跋苍木在草堆上坐下,林青风几乎是整个人都躺在上面。
其余人也都纷纷走进隔壁的房屋,他们大都安静寡言,一路上看起来都没什么存在感。
姜佑正指挥着他弟弟生火烧水,“姜岩,你生得火又灭了。”
名叫姜岩的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身量瘦削,比姜佑矮半个头,裤脚明显短了一截,原本还算白净的脸上被灶台里飘出来的黑烟熏花了脸。
动作倒是认真,姜佑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姜佑转头看向沈玉竹他们,“你们是哪里人?来西戎是做什么的,若是来讨生计,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们是从东夷那边过来的。”沈玉竹抬手摘下帷帽,避重就轻地问道。
“为何不能来西戎这边讨生计,不是都说西戎遍地是黄金么?”
姜佑闻言露出了一点讥嘲的笑来,转瞬即逝。
“这么说也不错,但这西戎的金子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姜佑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与姜岩。
“你看我们,他们都说我们是西戎的乞丐,实则我们并不是靠行讨而生,只是跟那些富贵人家相比,我们这一整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乞丐罢了。”
姜佑叹了口气,“你们外乡人不懂这西戎城里的门道,西戎的‘金子’全靠几大商贾世家,而这世家下面的分支,就是这城中的各式商铺。”
“在商铺里哪怕是打杂的也算得上是份肥差,每年都有丰厚的酬劳,但普通百姓哪能捞到,也就只能捡点别人不干的苦活累活维持生计。”
说到这里,姜佑又叹了口气,“现在不太平,之前西戎与北狄的那几次交锋,西戎将领的脑袋都被那北狄煞神插在旗杆上了,这也是为何哪怕过得艰难,城中的百姓也不愿离开西戎。”
北狄煞神拓跋苍木正规规矩矩地坐在稻草上,在沈玉竹看来时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只是为了将西戎占领的北狄土地抢回来罢了,之后他不也放过西戎了么。
“就连西戎边境的两处城池他都没有放过,害得那些人都只能往城里走,这西戎城里的人就这么多起来了。”姜佑摇摇头。
“好在那北狄煞神之后没再进犯西戎,否则我们这些人恐怕就要被捉进兵营里充当人数了。”
从姜佑的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出他对北狄的不满,沈玉竹无奈地应和点头,还是别让他知道他口中的北狄煞神就坐在他的对面了。
沈玉竹道谢接过姜岩递来的装着热水的瓷碗,思衬着乌日娜与哈日朗想必已经潜伏进城去营救金阿爹他们了。
他与拓跋苍木这边暂时先在这里摸清楚西戎的底细为好。
“姜佑,既然你们不以行讨为生,那些人又凭什么叫你们为乞丐?”林青风很是不解地问道。
姜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他浑不在意地喝了口水。
“方才我说了,普通百姓就只能捡点别人不要的苦活累活,但这活计也是有限的,说来也怪。”
他咂摸着道,“在最西边有一处矿山,那座矿山里招的矿工全都是像你们一样的外族人,而且去做工的人都得被守卫带走查验一番,而后才会被带走。”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对视一眼,这所谓的查验定有蹊跷,也许就是被带走下蛊了。
“总之,这城中能找到的活计本来就少,外族人来得多了,我们也就只能偶尔去码头搬个东西什么的,至于为何叫我们乞丐……”姜佑耸耸肩。
“每隔三日的时候,那些富商会在城里施粥,我们每回都去,去的次数多了,那些人也就都认识了我们。”
林青风更不理解了,“可是他们施粥不就是为了给你们的吗?为何反倒叫你们乞丐。”
“因为那些善行本就是做样子啊。”姜岩坐在哥哥身边,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灰。
“我听他们说那叫什么政绩,总之地方官需要他们做这种事上报朝廷,我也听不懂,大约对他们是有什么大好处吧,但是我和哥哥才不在乎他们怎么叫我们,不拿白不拿。”
沈玉竹垂下眼,从前他在皇宫里呆着的时候自顾不暇,其余皇子都逐渐做起实事的时候,他依旧缠绵于病榻。
他也就从不知道,原来在京城之外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但是这种只需要调查就能知道的事,真的没有人察觉吗?沈玉竹一点点抚平衣摆上的褶皱,也许是不想添麻烦吧。
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西戎这片地域好像是给四皇子管辖,说起来也就是这段时日了。
四哥会对此装作视而不见吗?沈玉竹看向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希望不会。
*
雨水顺着无法彻底闭合的门缝被风吹了进来,冷飕飕的。
沈玉竹下意识搓揉了一下双手,他这身子怕冷,下雨吹风的时候总是手脚冰凉,怎么都捂不热。
姜佑看着漏风的门窗,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抱歉抱歉,我这屋子太破了。”
“不妨事,总归也是个能避雨的地方。”沈玉竹的手被拓跋苍木握住放在膝上捂暖。
林青风裹紧衣服缩在墙角,闲来无事,他打量了一下这兄弟的眉眼,“你们兄弟二人长得不太像啊。”
姜佑笑着点点头,“姜岩是我三年前在雪地里捡到的,那时候我看他冷得浑身发颤,心想这么冷的天,若是让他一直一个人呆在那里早晚都得冻死,便将他背回来了。”
姜岩皱皱鼻子,看向林青风,很认真地说道,“我与哥哥自然是不像的,哥哥比我好看多了。”
姜佑失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懂什么是好看吗?”
姜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他当然明白了,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他第二。
*
突然,一阵兵甲之声从巷口传来,拓跋苍木警惕地将手握在刀柄上,沈玉竹无声地对他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有人将牢狱里的外族人劫走了!巡逻守卫现在要挨家挨户盘查!速速将房屋大门打开!”
随着一声吆喝之后,用脚踹开大门的破门声响起,姜佑赶紧起身将屋门打开,“奇怪,怎么找人都找到这里了?”
沈玉竹挑了挑眉,应当是乌日娜他们直接将人救走了,这速度还真是快,几个时辰不到,希望他们已经成功出城了吧。
巡逻的守卫很快就来到这边,两个腰挂长剑的守卫进来,看着这什么陈设都没有的屋子,转头看见拓跋苍木他们三个生面孔,“你们又是谁?”
姜佑连忙上前解释,“这三位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他们的家乡被水淹了,来我这呆一阵子。”
哪怕用草灰遮掩了一下,沈玉竹的容貌也实在过于显眼,看起来实在不会像是姜佑的亲戚。
两个守卫狐疑地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指着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道。
“你们的身份文书带了吗?”
林青风连忙将他们三人的身份文书递上前。
“东夷的?那就是外族人了。”
两个守卫的人探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什么,不如就将这几个外族人带回去交差,还能免除惩罚。
他们当即沉下脸色,“来到西戎的外族人按规矩都得被我们带回去查验一下身份,跟我们走吧。”
“官爷,您看我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如您就放我们一马?”
林青风在心里叫苦不迭,这算怎么回事,城门逃过一劫在这又与守卫对上了。
那两个守卫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带走,当即拔出一把长剑,“怎么,你们是不愿意吗?拒绝查验的通通当嫌犯处理。”
“自是不敢,我们这就走。”沈玉竹拽了拽林青风准备撒药粉的衣袖。
就在那两个守卫满意转身的时候,“砰、砰!”
拓跋苍木一人给了一手刃将他们劈晕,他们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姜佑目瞪口呆,回神后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这下可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林青风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有法子让他们失忆。”
说着他掏出身上的瓶瓶罐罐,将带有蛊虫的罐子拿出来,“咻”地一下就钻进了那两个守卫的体内。
“你下手轻些,别将人变得痴傻了。”沈玉竹在一旁叮嘱。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种的没这么霸道。”林青风含糊地解释完后,蛊虫也从耳朵钻出重新回到了罐子里。
拓跋苍木淡定地又给了地上的人两下,“这下三个时辰后才会醒了,我先将他们丢到远处的巷子里。”
他单手轻松地扛着两人,脚下运功,顷刻就消失在了门口。
姜佑与姜岩神情恍惚地看着他们,这都是几个什么人啊!这真的是普通的东夷流民吗?
沈玉竹转头就看到姜家两兄弟露出的惊恐眼神,他温柔地笑了笑。
“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牵连你们。”
不不不,他们倒不是担心这个。
眨眼的功夫,那身背长刀的高大男人就回来了。
沈玉竹看到他手指上的血迹突然皱起眉,“哪来的血,你难道是将他们杀了?”
“没有,只是简单教训了一下。”拓跋苍木将手递过去,沈玉竹仔细给他擦拭,眉头始终蹙着,像是在不满他的行为。
姜佑心道总算有个正常的,他原以为沈玉竹会教训拓跋苍木几句。
谁知对方下一句便是,“下次可别沾上血了。”
姜佑默默移开眼,他这是捡回来了几个什么人啊!真的不会引火烧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