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衣是西戎人,他从小就没有什么大抱负大追求。
他出生于寻常百姓人家,父母过世家道中落后他就在重商重利的西戎城中随便找了个边陲小城开了间茶铺糊口。
他第一次在茶铺看到青姚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后来得知青姚在这城中当上了楚馆老板,黎阳衣隐隐觉得这只是一层幌子,但深处的东西他也不愿意细想。
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翻个身继续睡觉。
眼下他这西戎城中的闲人却猝不及防地被青姚坑了一把。
哎,黎阳衣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在心里嘀咕。
他最初知道拓跋苍木与沈玉竹身份的时候,也的确惊惶过,甚至现在都还没什么实感。
......他怎么就跟这两个大人物坐在一辆马车上了?
但他们还真与黎阳衣从小见到的所谓了不得的西戎富商都要不同,他们一点架子也没有。
全然没有因为不敬就会挨巴掌的霸道刁横。
这个对比让黎阳衣原本紧绷的情绪逐渐放松,但又生起一丝荒谬之感。
这两个人也太随和了,显得那些西戎富商都像是狗仗人势的玩意儿。
不过这么说来也的确是,西戎富商们背后不也靠着朝廷么。
*
沈玉竹是有点困,但也没有困到在马车内就能睡着的程度。
他推了推拓跋苍木搂在腰上的胳膊,小声提醒他,“在外面别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
黎阳衣暗地里竖着的耳朵动了动,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我什么也看不到。”
沈玉竹看着黎阳衣背对着他们恨不得立即掀开车帘跳下去的背影笑了一声。
“黎老板不必拘束,此番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会委屈你与我们同乘一辆马车。”
黎阳衣连连摆手,意识到背对着殿下说话不好,他又勉强将身子侧过来了些。
“殿下千万别客气,叫我名字就好,我不委屈,只是昨日青姚那丫头没与我交代清楚,我礼数不周怠慢了殿下与首领。”
黎阳衣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折扇,也不敢打开,浑身上下都写着胆战心惊这几个字。
沈玉竹无奈地收回视线,罢了,现在说了让他别害怕也没用,再多相处片刻比什么都好。
这时,前面的车帘忽然掀起一角,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蹿了进来。
林青风一屁股就坐在黎阳衣的身边,将他被迫往里挤了挤。
“我昨晚将解药偷偷放到了矿山上的井水里,那些人喝完就都没事了,那石头我也交给了青姚,她说会亲手给胖丫。”
林青风是守在马车行走的半路才上来的,确保没人看到。
林青风交代完,抬眼看向眼前这个陌生青年,他咧嘴一笑,“你就是那个被我们忽悠了的茶铺老板吧?”
“......”这话让黎阳衣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他只能短促地发了个音,“啊。”这没礼貌的老头又是谁啊?
林青风十分自来熟,他当即感动地双手握住黎阳衣的手。
“黎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啊,你明知道此行危险,却还是愿意帮我们进入都城!”
不,他不知道危险!黎阳衣使劲把手往回抽,可眼前这老头竟然力气这么大,他的手纹丝不动,“啊哈哈,您客气了。”
林青风习惯性地给他把了个脉,“黎老板,你年纪轻轻的往后可要多走动走动,久坐不利于养生。”
“敢问您是......”
黎阳衣总算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看着眼前的老头,谨慎地询问对方的身份,会把脉,这人应该就是个寻常医者吧。
林青风刚说完别人不能久坐,他自己却立即坐没坐相地斜躺在马车内。
他将腰侧的布袋子扯了扯,调整了一下位置,“我啊?你兴许没说过,我是南蛮的那个神医,早年我在外面行走江湖的时候救了一个差点断气的病人。”
“那人是个说书的,我救了他之后他就出于感激到处说有关于我的故事,久而久之,南蛮神医的名头就这么出来了。”
说到这里,林青风嘀咕了几句,“你别说,这么一宣扬,在南蛮封山以前,来找我治病的人还挺多的,那时候还让我赚了一笔。”
*
黎阳衣僵硬地扭过脖子,他强忍着擦拭双手的冲动。
南蛮......那个诡谲神秘的避世之地?
南蛮神医他也听说过,但与他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相比,他用毒的能力也是天下皆知,传言被他碰一下,可能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尤其之前南蛮神医被追杀的时候,传闻神医直接用毒针刺入杀手的身体,那些人就当场倒地化为血水。
所以......为什么他身旁这个老头居然就是南蛮神医啊。
是了,能跟在殿下与首领身边的,又哪来什么普通人,敢情这一车队真正普通的就他一个。
黎阳衣心如死灰,他要跳马车。
*
拓跋苍木坐着的时候,手总是不能闲下来。
他以前最喜欢将长刀横置身前,擦拭那刀刃。
就像猛兽捕猎前会将自己的利爪磨得更加尖锐,拓跋苍木也会对他的兵器多几分爱护。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只要沈玉竹在他的身边,他闲不下来的手要么时不时地玩玩对方的头发,要么就会把玩沈玉竹的手指。
拓跋苍木的手轻轻松松就能将沈玉竹的两只手裹住。
粗糙深色的手指缓缓插入他的指缝,如此几遍后细白的手指就会被磨出一点淡淡的红晕。
沈玉竹都被他玩得手指有些发疼,当即挣动了几下,有外人在他又不好说拓跋苍木,只能小声道。
“别玩了。”
轻软的语调只能勾起拓跋苍木心底的恶劣,他好喜欢看殿下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可奈何纵容他的模样。
拓跋苍木勾唇,仍旧不听,有恃无恐地再次十指紧扣住他的手,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把玩。
沈玉竹深吸口气,抽也抽不动,动静太大又会引起马车内那两个人的注意,他可不想在这里丢人。烦人的家伙。
在林青风与黎阳衣看不到的地方,沈玉竹狠狠地拧了拓跋苍木手背几下解气。
*
“黎老板,这要进都城的商队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没有?”林青风无聊得紧,想起来正事便问。
黎阳衣突然听见有人问话,连忙坐直身子,“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注意,只是有一些默认的规矩,诸如到了都城就得去商会记个名。”
“西戎几大商贾世家目前的掌舵人也会在商会出现,到时候要记得去拜访一下,也是为了在他们面前露个脸,总归是个机会,万一就被记住了。”
沈玉竹与林青风都忍不住在心里想,怎么事这么多。
“还有一点,”黎阳衣挠了挠头,“各商队到达都城后,衣食住行都是商会那边置办,但得交钱,钱越多吃住的也就越好,要是钱不多,住茅草屋也是有可能的。”
黎阳衣露出点囊中羞涩的笑容。
“也不知道殿下与首领这次出行带了多少金银,我这茶铺是小本生意,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
沈玉竹闻言,默默与拓跋苍木对视一眼,他们身上也没钱。
北狄本就缺钱,陈泽那边还在摸索如何经商,沈玉竹和亲带来的那一笔钱财也被赛罕拿去给北狄精打细算的用。
真要说起来,他们也许比黎阳衣还要囊中羞涩。
见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都各自沉默,黎阳衣脸上的表情逐渐绝望。
“......殿下与首领真的一点也没有带在身上吗?那神医呢?”
林青风一脸笑意地抖了抖衣袖,“两袖青风,我自然什么也没有。”
黎阳衣愁眉苦脸地拿出怀里揣着的钱袋掂了掂,这点分量想要安顿他们这么一队人显然是不够的。
沈玉竹看着他忧愁的表情,“这商会就不能通融一下吗?若是不给,他们难道还能将我们赶出去不成?”
黎阳衣收起钱袋,摇了摇头,“殿下有所不知,他们虽然不会将我们赶出去,但我们商队的名字就会被记挂在商会的黑名单上,之后的生意也就不会再和我们做了。”
“而且每年去往都城的商会都只多不少,各个老板为了机会都会砸大量金银钱财进去,挤破脑袋只为了一个机会,因为交付的钱越多,住的地方离那些掌舵人就越近,这都是都城里心照不宣的规矩。”
“我虽不知你们要做什么,但料想住得离商会越近,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黎阳衣有时候也很烦西戎这些破规矩,西戎本就靠生意起家,但这么一来,好像没钱的贫苦百姓就不该活在西戎了似的。
但他没办法打破这规矩,就只能躲在边陲小城,守着他那小茶铺过日子。
*
听到他如此说,沈玉竹点点头,“这也确实是个问题,若是现在快马加鞭让哈日朗去北狄取钱来想必也来不及了。”
林青风也在思索,睡茅草屋他可不愿意。
“南蛮离西戎倒是还算近,不如我去找族长一趟,让她支援点应急的钱财?”
黎阳衣看着他们商量,心想偌大个北狄和南蛮竟然都凑不出个进商会的钱来。
他正暗自在心里感概的时候,马车门帘的一角又被掀开。
一个身量瘦削的蒙面人坐上了马车。
黎阳衣正走着神,当即被吓了一跳,“啊!你谁啊!”
青姚摘下面巾,白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叫,这里就你最不稳重。”
“青姚你怎么跟过来了?”黎阳衣疑惑地看着她,“你昨日也没说啊?”
青姚打了个响指,表情很是得意,“我当然是给你们送钱来了,就知道你们准备不齐全,这不,还得看我的吧。”
林青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但看殿下和首领脸上又没有丝毫意外,“你们是商量过了吗?”
“没有,”拓跋苍木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沈玉竹的手指,“但是猜得到。”
青姚本就是四皇子安插到西戎打听消息的,北狄首领与六殿下隐姓埋名来到西戎探查这种大事,她自然也会跟上来看热闹。
*
到了夜晚,他们一行人在路边的客栈安顿下来。
沈玉竹下了马车就将拓跋苍木的手甩开。
拓跋苍木知道殿下这是恼了,只能闷声跟上。
房门一关以后,拓跋苍木就贴了过去,“殿下我错了。”
沈玉竹低头瞧着通体泛红的手,简直没一处能看。
他冷笑一声,上前几步,弯腰将榻上枕头拿起,转身就砸在拓跋苍木的身上。
“今晚你若是不把你手上那破茧给磨了,以后就别想上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