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会经常这样绑人?”黎风闲动作不乱,一转一折都像精心设计过一样,结中心环得很漂亮。
“没绑过其他人。”他说。
双手受限的状态下,全身重心和轴点都转移到腰部以下。叶筝前期走得没有章法,脚脖子使的都是死劲儿。
没一阵,做过手术的地方就发酸,有根螺丝往里拧似的。
黎风闲在后半场,背抵着练习杠,一条腿微曲,等叶筝把台步从前场走到他面前,他截住他,“用脚底发力。”
叶筝足尖点地,顺时针转了两圈,脚踝露出一点,在深蓝色的练功服下显得细窄而苍白。
黎风闲转开视线,直起身说:“你在后面跟着我走。”
黎风闲带他走了很久台步,久到叶筝没空去注意时间。
停下来时,已经是半夜时分。
但叶筝一点也不觉得累,黎风闲每纠正他一次,他就在心里记上一次,一共三十四次,不经不觉间,他好像摸索到了窍门。
得了要领后再走台步,那阵酸灼感果真消失了,有种抽钉拔楔的酣适,他坐到地上,耳后汗津津一片。黎风闲解开捆住他的领带,把风扇调到另一头,不再对着这边吹。
他一点汗都没有出,白衣黑裤,握着遥控器的手很大,骨线又是柔的,将清纯和冷峻融合得刚刚好,随便往什么地方一站都很惹眼。
足以让人分心。
“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吗?”叶筝问。
黎风闲把遥控器放回桌上,“睡不着。”
叶筝爬起来去找手机,未读消息塞满了通知栏,点进去看,全是剧组群的人在说话,他往上划了两下,提取到关键信息。
半个月后他要去港城拍定妆照和电影海报。
《幻觉》有几场大戏的背景定在港城,用来做宣传海报倒也合适。
设置好日期保存,看黎风闲还没走,叶筝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找到最常听的歌单,一键分享给黎风闲。
“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会放几首钢琴曲来听。”叶筝说,“歌单我发你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好。”
“那我再自己练会儿。”叶筝现在也没什么睡意,反正回屋也是躺着,不如在这儿多走几个台步。
以前夜里跑行程跑惯了,经常两三点才回宿舍,五点又要起来去工作室准备妆造,白天上节目、录MV和其他物料,中午运气好能在车上睡一个小时,到晚上还要泡练习室,还要写歌,一天统共能睡三小时就很不错了。
又练了半小时,叶筝换下练功服,走近黎风闲,问他:“我能借用一下三楼的琴房吗?”
琴房有钥匙锁着,叶筝路过好几次,从廊窗向里看,房内全是五花八门的乐器,有剧团常用的锣鼓、提胡、苏笛,窗前还放着一架乌木色立式钢琴,红绒布盖在琴面,其上有几份钉装好的乐谱。
黎风闲也没问他借琴的缘由,把练功房的灯一关,领着叶筝上三楼。
翻出钥匙开门,陈旧的木料气息倒泄出来。
叶筝打开灯,端直地朝钢琴走去。
他拉出椅子坐下,掀起琴罩,叠好放到顶盖上。
黎风轻倚在门边,脆耳的琴声从单音节逐渐变得连贯,像一个透明泡沫围拢着整个房间。
很平柔的一支曲。
弹完,叶筝手还置在琴键上,久久无言。
“很好听。”黎风闲说。
叶筝凑合地带起一个笑,“很久没练了,手有点生。”
“其实,”黎风闲拉长语调,“你不用勉强自己。”
怎么能说是勉强,叶筝默想,只是他现在有信心能做好的事情并不多。
“不用勉强,不用为难,”黎风闲走入琴房,将剧团散在架子上琴谱一张张拾起,“至少在我面前,”他叠好谱子,“你永远都不需要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一句话分成三截,每一截都让叶筝心如擂鼓。
如果一首自作曲能换来黎风闲这么一句话,过程完不完美已经不再重要。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浮游的心突然被一根绳给擢住了,好比那些话是专门为他一人打造的。
入行三年,他做过太多不情愿,也不喜欢的事,星航要他做一把陪衬的绿叶,要他服务于张决的人设,要他在事业上升期放弃所有可能威胁到张决人气地位的资源。
等星航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操控他的时候,便决意要用最愚蠢的方式让他身败名裂。
没人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叶筝回过身,看向黎风闲,“本来是希望你能睡个好觉,”他有点轻讽地笑,“怎么还反过来让你来安慰我了。”
黎风闲没再说其他,只是问:“你还要继续练吗?”
叶筝摇头,再练下去黎风闲也要跟着通宵了。
“我先回房了。”他起身,“晚安。”
那日过后,黎风闲每天都会抽三到四个小时和叶筝拍曲,练的方式很传统,无伴奏、纯清唱,一句一句地跟唱,不省一分力,也没有捷径可以走。
等费怡和姚知渝从港城回来,正好是姚知渝的生日。姚政行偏心这个孙子,给他办了场酒宴。
宴会定在中午——
因为姚知渝晚上要开第二场派对,他包了条度假村,只请熟人去玩。
叶筝和黎风闲也收到中午的酒宴邀请,两人一起从闲庭出发,开的是叶筝的车。
到酒店旋转门前,礼宾鞠躬问候:“叶先生,黎先生,楼上请。”
宴会厅在一楼,接待员领路,推开厚重的软包门。
明光锃亮地倾泻出来,欧式宫廷风,奢华的金色基调,顶上是一排排吊花一样的水晶灯。
香槟塔一层层摞在长桌上,冒着泡的金光反射到天上去,被吊灯接住,调合成另一种更瑰异的光彩。
能受邀赴宴的人都是各行各业的巨头人物。叶筝混在里面总觉得不大契合主题。
姚知渝从人群堆里远远看见他们,脸上赔着笑,“你们好好玩,我去跟朋友聊点事儿。”
他左一胳膊右一拐地挤开那些贴上来的叔叔弟弟们,阔步走到黎风闲身边,手揽上他的肩,一个哥俩好的作势,“你们可算来了,要是再晚点我就要被那群人给吃了。”
姚知渝最讨厌这种场合,平日里很少见,或者压根儿就没见过人,一到这种时候就亲热起来,一口一声“小渝啊”、“Ivan啊”,听得他直想吐。
把叶筝和黎风闲领到另一边坐下,姚知渝解开西装外套,后摆一甩,两手叉腰,“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送过来。”
“吃的就不用了,”叶筝端过托盘里的果汁,“我随便喝点东西就行。”
知道他在减重,姚知渝也不劝,而黎风闲一向是不碰酒会里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饮料。
他问也懒得问,往他们中间一坐,拽下领结,腿分得很开,“能不能三倍速快进到晚上,真受不这鬼地方。”
刚把领结扔桌上,对面来人了,一大撮移动的粉毛,脑袋上全是发蜡,整饬得人模狗样,“哥。”他手里端了个高脚杯,酒红色的液体绕着杯边转了一圈,“生日快乐。”
“滚。”姚知渝抽走他的杯子,“小孩儿装什么逼,你会喝酒吗?”酒杯递到嘴边一抿,甜的,还有点儿酸,是葡萄汁。
姚知涏嘿嘿笑着,背过身,硬把自己塞进姚知渝和黎风闲中间,“哥——”抱住姚知渝胳膊,他把脸贴上去撒娇,“今晚就让我去嘛。”
“去干嘛?”姚知渝推开他的脸,“你问问爸让不让你去。”
姚知涏夹紧腿,娇滴滴地喊:“哥。”他又凑到姚知渝耳旁,还是那张笑脸,“你不让我去我就告诉爷爷说你答应结婚的事了。”
“你——”正要发作,桌旁又来人了,一双红色细高跟,黑丝绒长裙,晚宴包清雅地收在小腹前,“知渝,”珠光宝气的女人面露不悦,“收敛点。”
“妈。”姚知渝过去扶着女人,“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头晕吗?”
“看见你这样我能不头晕吗?”女人打开他搭过来的手,转向黎风闲,“风闲,”她表情松了下,“你跟我来,给你介绍两个人。”
黎风闲略略欠身,“阿姨。”
“过来吧。”女人朝他伸手,然后另一只手拧住打算悄摸跑路的姚知渝,“你也别想跑!”
“疼疼疼!”姚知渝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下手轻点啊妈!”
“出息!”女人撒手,又满脸生花地挽上黎风闲,“走吧风闲。”
目送三人离开,叶筝放下手里喝空了果汁。
那撮醒目的粉毛不知怎么就往他这边腾了点,然后又腾了一点,一脸傻笑地盯他看。
叶筝:“?”
姚知涏挠挠脸:“那个……我是姚知渝的弟弟,我们之前在闲庭见过。”
叶筝记得他,特别是他的发型和穿衣风格,“你好。”
姚知涏撑着长椅横向滑到叶筝身边,“那个,你能给我个to签嘛?”从腰间抽出纸笔,他热着一张脸说,“我姐是你粉丝,但她今天在G国有演出,就没过来……哦对了,她叫姚瑶,瑶台月下的瑶。”
叶筝接过纸和笔,“想签多少都行,不用这么客气。”
他另外在末尾写了祝句,希望姚瑶演出顺利。
签完后,姚知涏将这张纸对折收好,“哎你是不知道,我姐可讨厌张决了,之前她在港城出席活动,还特地去鹅颈桥打小人了。”
叶筝笑了,“那看来张决要倒霉了。”
“可不。”姚知涏手长,服务生新鲜端出来的沙拉被他拿了两碗,一碗放到叶筝面前,“这个好吃,里面加了油醋。”
“谢谢。”叶筝正想再拿杯饮料,眼前桌子忽地被人磕了下,膝盖撞在圆钝的一角,桌上餐具叮铃咣当,那人低头道歉,“不好意思。”耷下来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一侧腮边有长长的湿痕,她扯了扯衣袖,胡乱擦了把脸,脚步急促,到最后几乎是跑着进火警通道。
叶筝见过这个女孩,在星航的练习室。
他把银叉平放在沙拉碗上,“我上个洗手间。”
“嗯嗯好,等你回来。”一心和食物作斗争,姚知涏没留意叶筝正往洗手间的另一头走。
·
黎风闲推开卫生间大门。
柠檬草香压着清洁剂的气味环合过来,里头全是隔间,有水流过管道的声音。
走到洗手台前,水龙头自动感应出水,黎风闲摘下腕表,隔间里哗哗的水声应时断了。
“あの女の子、”门板后,粗涩的男声响起,“本当に言うこと聞かないね。”(那个女孩很不听话。)
另一人笑着回:“そうなの?でもそっちのほうが面白いじゃん?”(是吗?不听话不是更好?)
黎风闲目光低垂,手仍然放在感应器前冲洗。
水柱不断注入洗手盆。
“そういえば、姚君と一緒に来た俳優の名前って何だっけ?”(姚知渝带来的那个演员叫什么?)
“俳優じゃなくて、歌手だよ。あの子気になる?”(不是演员,是歌手,你对他有兴趣?)
黎风闲又脱下外套和领带,慢慢折高衬衫袖子。
藤本从门内出来时仍在说,“うん、どんな性格なんだろうな——”(是啊,不知道性格怎么样。)看见黎风闲,他露出个兴奋的笑,“好久不见!风闲。”
发音拙劣,但他还是坚持这样同黎风闲打招呼,“……刚才在外面,没看见你。”
藤本系着皮带上前。搭扣扣好,他伸出一只手,要去搭黎风闲肩膀,却被黎风闲挡开了。
“哈哈,忘了,没洗手。”他摇了摇那只还晾在空中的手,反身走向洗手台,接了一捧洗手液,视线上移到镜子中,对上黎风闲的脸。藤本喉结上下一滑,还想说什么——突然,一只手从后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往下压!
藤本整张脸被按进了洗手盆,下颚磕到水池边缘,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大骂出声。这时感应器自动出水,黎风闲又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扯起来一点,藤本一个抽气,猝不及防呛了满鼻子水,“——唔咳咳咳。”
“别想着碰叶筝。”黎风闲提起藤本水淋淋的脸往镜子上摁,“还有,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