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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插曲

走眼 卿淅 4189 2025-03-28 07:27:07

“陈老师就是偏心吧。”

“我看也是,怎么可能放着周海不选选他啊……”

“算了算了,到时候丢脸的又不是我。”

人声擦过楼梯弯角。

晨曦自雾里破茧而出,系在窗棂上的白条应风鼓动。温别雨到梯级边坐下,手向后反撑着身体,砖是冷的,蛇虺一样吸食他掌心的纹路。直到言谈消失在楼道里,他缓缓把腿伸直,后脚跟磕在台阶边缘,眼低着,盯住下层的花墙看,那里有透射进来的光锥。

疲乏地,温别雨一个人坐了良久,像历经了无数个白日与夜晚,要起身时,眼前折光忽然缭乱起来,脚下滑软不踏实,失足感穿刺进他的大脑。顺着惯力,温别雨一连栽了好几级,头猛地撼上花墙。

十分诡奇的,五感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嗅觉,他闻到了墙下、低迷潮湿的霉斑味,然后才是触觉,脑侧、骨裂般的钝痛,自肌理和筋骨间流出。

在地上躺了几秒,牙关里吐出气,温别雨扶着墙站起来,手摸上要处,那里已经迅速鼓起一个包,按着软软韧韧。他又转动了一下手脚,所幸,无酸无痛,没有伤及肢体。

头上的包贴个发片观众就看不出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天色隐隐,温别雨捂住头转身。几级之上的距离,站了一个人,就在他方才坐的地方。

晚照在那人脸部回转、分歧,一句话在昼光之中渐渐形成,“头怎么了?”

“没怎么。”温别雨放下手,“对了周海,陈老师她……”

“一次演出机会而已。”没让温别雨把话说完,周海走下楼梯,一步步踏过温别雨斜敞在地的暗影,把他踩深了,叠厚了,“陈老师既然选了你,你就好好演。”

好长一段时间,温别雨都没有再说话,他仰头,屏息,眼盈着水,也许是痛出来的,视线看向周海脖子上的脉络,微微地笑了,“我知道。”他说,“我会的。”

“Cut,这条咳咳、咳,过。”

暖风机呼碌碌摇着头,费怡抽过桌上的纸巾,捂住嘴咳嗽。

“哎,叫你去看医生你又不去,咋这么倔呢?”副导演轻拍她的背,另只手弹开保温瓶的杯盖,把温水倒进红酒杯里,“来,喝点暖的。”

费怡接过水杯嘬了口,“帮我把顾明益叫过来,然后换咳咳咳景……”

“知道了知道了,”张汶揪住她散开的围巾打圈,“换景换衣服,然后检查道轨,两台H机换摇臂。”给费怡全须全尾包严实了,张汶这才戴上耳麦,扶正麦克风,“咱就说,剧组里这么多人,你放着不使唤干嘛呢?您就在这儿好生歇着吧。”

水杯放回导演桌,费怡点下遥控,复习第一场戏的镜头。监视器上,叶筝滑擦着脚往下滚,花墙底下有绿色的软垫做缓冲,他整个人摔在了垫子上,但也因为有了这张垫子,镜头需要后期做剪辑拼合,不然有可能会穿帮。

鼠标又点两下,轮到同一场戏,第二次的镜头,叶筝主动提出撤掉垫子后,一场连贯完整的“摔滚”戏。固定机位取了正面的镜头,不用放大也能看清楚,叶筝右肩这下是牢牢实实撞在了花墙上。可他好像没有痛感,接着戏就演下去了,没有喊停,眼圈浅浅发红,有恰到好处的泪液。

这场表演弥补了多机位切换时的断裂感。

“叶老师真够拼。”摄影指导抱着暖手宝,嘴角斜出半只烟,“这摔下来还能站直说台词,要我就直接摔懵了。”

“你就说这镜头好不好吧。”灯光组组长搭着他的肩,“不用替身,真摔,还是全正面。”

“好是好。但……那可是大明星的脸啊,”摄影指导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道,“要是不小心摔破相了……唉,他也是真的敢。”

“怎么?”张汶看着他俩笑,“演员演得好你们还那么多话说?”

“我这不是关心叶老师的身体吗?”摄影指导说,“刚拍完我机子都不要了,第一时间去看他,还好什么事都没有。”

张汶笑意不减,“哦,原来是找来Faye邀功呢?”

“不不不,哪儿敢呀,”摄影指导直摆手,“我有个屁的功,这场戏有功的明显是叶老师嘛。”

导演桌后,费怡看了两遍回放,哒的一声,手边放来一杯泡好的感冒药,装在一个瓷杯里,深棕色的药液腾升着白烟。

“诶,明益,你来了。”张汶拿过对讲机朝外走,“你劝劝Faye吧,我先过去看看下一场的布景。”

费怡端过药杯,吹了吹烟,用热气润嗓子,“你别劝我,今天咳咳……”

咳得厉害,费怡握着药杯的手一直在颤,顾明益圈住她的手腕,稳了稳,“好了,我知道,今天就剩一场戏,早拍完早下班。”

“叶、咳,叶筝那边怎么样了?”费怡问。

“没事,开拍前动作指导和他沟通过很多次,摔下来的时候用肩膀承了力,不会伤着头。”

“不疼,你们别担心。”前场,叶筝脑袋被姚知渝制住,全风从急救箱里拿出冰袋,啪地捏破液体包,上下摇了摇,开始制冷后他轻轻拨开叶筝的衣领,将冰袋贴上叶筝肩膀。

“嘶——我自己来就行。”一群人围着他,叶筝想动,却还是让姚知渝给按在椅子上,“先坐好。”姚知渝手摁住他,“休息半小时,医生就在门口,待会儿让他来给你做检查。”

“真没事,”叶筝说,“有冰袋就够了。”

“还是检查一下吧叶老师,”有人说,“不然我们也不放心啊。”

“丁辰。”姚知渝叫他的助理。

“诶,小的在。”丁辰从人群中穿出来,微微躬身,“老大有什么吩咐?”

“去把医生带进来。”

“喳。”丁辰从兜里摸出员工证挂上,撒着丫子往大门方向去了。

群聚在这儿的工作人员不少,看奇珍异兽似的参观着叶筝,姚知渝扬手散开人群,“都休息去吧,让叶筝透透气。”

“那叶老师也好好休息。”

“待会儿见叶老师,我给您带杯咖啡回来。”

等人走得差不多,丁辰领着医生回来,剧组的顾问医生,一身出海钓鱼的打扮,两鬓微微有些花白。叶筝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医生,早前姚知渝就专程邀请过这位医生来给他做有关舞蹈症方面的科普,是个很赶潮流、有些黑色幽默的胖大叔。

“彭主任。”姚知渝和医生握手,“辛苦您过来一趟了。”

“辛苦啥啊辛苦,应该的。”彭医生放下医疗箱,“你就跟你姐和风闲一样,叫我老彭就行。我嘛,也没当主任好多年了。”

听到某个名字,叶筝腰背挺直了点,全风以为是冰袋压得他不舒服,于是把冰袋抽出来,询问道:“是疼吗?”

“没有。”叶筝笑笑,“就是坐累了。”

全风点头,不疑有他。

“那就麻烦老彭帮他检查检查了,”姚知渝拿起桌边的热茶壶倒水,“尤其是右边肩膀和手臂。”

“好咧,那个,叶老师,先把外套脱一下。”彭医生打开医疗箱,给双手做清洁消毒。

叶筝顺随地脱下羽绒服,内里就一件造型师安排的薄毛衣,门口风大,全风就站在他面前给他挡风。

“手能动吗?抬高我看看。”彭医生很轻地按着叶筝的肩头,指挥他用右手做不同动作。

“好,手垂下,然后顺时针划一圈。”

“再反过来,逆时针。”

“肩膀耸起……对,就这样。”

斜角位置,姚知渝打开手机录像功能,录了一段叶筝提线木偶一样、反复举手放手的影片,一键分享到黎风闲的微信上。

黎风闲:他怎么了?

姚知渝靠出了声,回他:平时不见你回消息回这么快

姚知渝:事先声明啊,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我们劝也劝了,拦也拦了……

黎风闲:伤到什么地方了?

赶好彭医生做完检查,取下手套,姚知渝摁灭手机,把备好的温水递上去,“彭……老彭,喝杯水吧。”又问,“他肩膀还好吗?”

“没大碍,就是有点红|肿,拿冰袋多敷一会儿就好了。”彭医生喝完水,手套和纸杯一起扔垃圾箱里,“那我先回去了,”他提起医疗箱就要走,“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当然,没事最好。”

姚知渝:“好。”

“我送您出去吧。”全风伸手要去接彭医生的医疗箱,但被对方谢却了。“我自己来就行。”彭医生说。

叶筝套回自己的羽绒服,左手刚伸进袖管里,手机就有消息响。似有所感,叶筝转头去看姚知渝,冲他一抬眉,“你通风报信了?”

“不敢不报啊。”姚知渝举起双手,“这可是金主爸爸的命令。”

叶筝看了他两秒,像在踅摸,“金主?什么意思?”

“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姚知渝偏过头,扶着前额,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望天,就是没有正眼去看叶筝。

“你不说我就自己问他。”叶筝往口袋里摸手机。

“唉别别。”姚知渝看了眼片场后方的门,全风还没回来,工作人员放风的放风,也不在这边,他按下叶筝想要拿手机的胳膊,“就……他给《幻觉》投资了。这事儿吧,他不让我们告诉你。”

“我们?”叶筝往椅背上靠了靠,“意思是你们都知道,除了我?”

“你这重点抓得……”姚知渝词穷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时的叶筝。一种让他感到锋利的柔和。特别是不笑的时候,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懒垂着,浑身都透出股不好糊弄、寡冷的劲儿。

“所以之前点名要我写插曲的投资人,也是他?”叶筝问。

“……对。”

联想起剧组工作人员对黎风闲的态度,客气、恭敬、嘘寒问暖,是该有不同的——

不是对一个戏内指导,而是对一个投资方谨小慎微、敬如上宾的礼数。也许是剧组员工平日里对谁都挺有礼貌,他一时没注意到这样的变化。

也很正常,叶筝心里道。

放下暖手用的水杯,叶筝打开手机,黎风闲给他发来两条信息,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看叶筝对着手机半天没动作,姚知渝感觉他立这儿跟电灯泡似的,正好水壶没水,他把插头一拔,捧起水壶溜之大吉,到后场接水去了。

电话里的消息停留在一句“你还好吗”上。

叶筝点进聊天框,开始输入:就撞了一下,没事。

黎风闲:没事就好。

黎风闲:不要让自己受伤。

叶筝笑了:这不是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叶筝:活学活用?

黎风闲:我是认真的。

叶筝:那你能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黎风闲:能

信息接收得很快,昭示着发送方没有犹豫的立场,似乎只要是叶筝想要,他就能解答一切疑问。从未有过的,叶筝能在一个字上体认到力量,好像随便那么一揭,谜底就藏在这个字的下面。不需要较劲、不需要试探、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过独木桥。那是港湾胀满的一个弧面,情意、宽容、守护,使他的心脏在水里面蓬勃而兴奋地翻动。

还是直接点吧,毕竟这才是沟通之间最有效率的方法。叶筝这样想,手指打出一行字问黎风闲。

叶筝:是不是你点名让我给幻觉写插曲?

过了半分钟,对面才回他,还是那样简洁易懂的答复。

黎风闲:是。

在今晚之前,叶筝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敬业的人,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两者的情绪不能互通,但现在,他有一种超乎所有的欲望,想跨越这一切去到黎风闲身边,吻他,拥抱他,肌肤相贴,在他形状柔好的唇耳间,告诉他,谢谢。

下戏之后,叶筝把车开往黎风闲住的地方。有了上次被狗仔跟拍的经验,他问姚知渝借了一辆车。身为姚知渝刚考完驾照不久的产物,这辆车足够的大众化、在一堆车流里毫不起眼,用来避狗仔正合适。

临了,姚知渝还负责任地提醒他,明天一大早就有他的戏。

但叶筝一刻钟都不想待在酒店。作为交换,他的那辆轿跑就留给姚知渝开了。至于姚知渝的车技到底怎样,他一点也不关心,刮了蹭了也没关系。他现在只想去见黎风闲。

在公寓楼下停好车,叶筝大步走进电梯,还没见到人呢,他就感知到自己的脉息正跟随数字楼层跳升,到一个快要溃散的阈值时,电梯门开。

上次来黎风闲家的时候录了指纹,叶筝将拇指压上感应器,滴滴两声,推开大门,煦暖的温度覆裹上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不一样,暖气蒸得人醺然。他脱下鞋子和外套,火锅从猫窝钻出来,尾巴弯成问号一样,左右摇了摇。大概是听到门外有响动,黎风闲从房间里出来,刚带上门,叶筝就抱了上来。

头软绒地埋到他肩上,颈项弯出一道伶俜的曲线,是雏鸟归家、满是安全感的姿势,两只手环在黎风闲腰间,一个很有力道的拥抱,连体温都足以切实地传递过来。黎风闲接住他,一身料峭入怀,手掌盖住叶筝的后颈,轻轻揉捏着,“累了吗?”他问。

叶筝摇头,披着雪的发丝钻进了黎风闲衣领,“不累,”叶筝声音很闷,“就是想你了。”

“手给我看看,撞到哪了?”黎风闲手往下滑,很轻地碰了碰叶筝的肩膀。

“就一点瘀青。”叶筝这才松开手,脸抬起来,将衣服拉开给黎风闲看。

说是一点,其实肩头那块全青了,黎风闲挑开他的领口仔细察看,没肿、没破皮,加上彭医生检查过,应该是真没伤着。不过看上去仍是有些惊险。

“我不是来找你验伤的。”叶筝将领子整理好,“投资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下意识地,黎风闲想说没必要,换任何一个人来问,他都会回答,没必要。如果不是叶筝。

“本来打算拍完再告诉你。”黎风闲说。

见叶筝没有应答,黎风闲又解释,“比起拍电影,你不是更想写歌……”正说着,脖子突然被人勾住,细软的唇吻上了他。

只是最简单的唇瓣相接,呼吸也还是乱掉了,由生理组成的化学反应,叶筝伸手按住黎风闲的后脑,着了力的,压向自己,让他们胸口贴着胸口,“黎风闲,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吗?”

“有。”黎风闲侧过头,去亲叶筝的脸,“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他攥住叶筝的手,摸他手指上的骨节,“我不想吓到你……或者让你不开心。”

叶筝笑起来,“你这说得,”他用鼻尖蹭了蹭黎风闲,“我胆子没那么小,也没那么容易不开心。”

“嗯。”

“那我先去洗澡了。”叶筝说。

“好。”

进到浴室,关上门,叶筝拿出手机,又是两声轻震,屏幕上弹出两封未读的邮件。

‘我知道你是同性恋,你和黎风闲在一起了。’

‘不想被曝光就在这个时间地点来见我。’

作者感言

卿淅

卿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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