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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怀孕六个月时做了B超检测,结果显示是个小女孩。
他第一次见到孩子短短的手和脚,心脏就像是被小动物的爪子挠了下似的,酥酥麻麻的,母体与婴儿的连结让他产生很微妙的感觉,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若从前那么厌弃。
从见到孩子成型以后,季知就不再做被怪物吞噬的噩梦,有时候会梦见一道白光,他在光晕里行走,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食指,将他带到出口处,等他想要看看这个小孩长什么样,身旁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知道孩子的性别后,傅池枫和褚意对季知更加呵护起来。
傅池枫虽然没说什么,但时不时会抚摸季知的腹部,隔着一层皮肉感应茁壮成长的新生命,褚意素来外放,总是贴在季知的肚子上亲了又亲,还会神经质地要小孩叫他爸爸。
季知偶尔会觉得奇怪,孩子是傅池枫的,但褚意所表现出对孩子的在乎却比傅池枫要多得多,他现在思考事情很费解,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结于傅池枫并不喜欢小孩子。
季知也不喜欢小孩子,更不喜欢傅池枫的孩子,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就注定一生不被爱着,他有点可怜这个生命,但也仅仅是可怜,他自顾不暇,再多的怜悯都分不出去了。
季知的预产期在九月末。
八个月大的时候,他的肚子无论用什么衣物都无法掩盖了,身体也变得笨重,整个人懒洋洋的不太爱动。
最近天气很不错,季知会坐在窗台上晒太阳,晒得满脸绯红,额头都生了薄汗都不肯下来,他是一株将败的花,如果没有阳光的滋养,整个世界都窥探不到一丝光亮。
傅池枫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就是阳光下安静得像是一幅画的季知,季知被养得很好,皮肉莹白,气色红润,但纵然再漂亮,也无法挥去他周身的萎靡。
季知正在看窗外树上的一只麻雀,看得出神,他有点羡慕这只麻雀,至少不用被关在这里寸步无法前行。
直到傅池枫站在他旁边时,他才后知后觉室内多了一个人。
傅池枫问他,“想出去?”
季知迟钝地摇摇脑袋,垂眼看突出来的肚子,神色黯然,他这样子出门,会被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傅池枫把他抱到床上,他以为傅池枫又要做那种事,自发地开始撩裙摆——褚意给他置办了一衣柜宽松的孕妇裙,一来他肚子大了,穿着舒服,二来裙子一掀,肏起来也方便。
季知第一次被逼着穿裙子的时候,跟褚意生了很久的闷气,说是生气,无非也就是不搭理褚意,后来褚意让他选二选一,要不就穿孕妇裙,要不就光着身体,他无奈只能被迫接受套上各式各样的裙子。
裙摆刚撩到大腿根处,手腕就被傅池枫攥住了,他茫茫然地抬眼,用眼神询问傅池枫不做吗?
傅池枫默然地注视了他半晌,说,“就这么急着发骚?”
季知百口莫辩,也不大想反驳,就垂着脑袋不说话。
他们惯会在他身上安罪名,他已经习惯了。
也许是忌惮他渐渐大起来的肚子,这个月开始傅池枫和褚意已经不太作践他了,但不做这事,他们之间就几乎没有交流,傅池枫本就是话不多的人,季知现在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两人待在一起,只有无限的沉默。
季知想起昨日在跟张雨乔的聊天中,张雨乔提起高考已经出了成绩,张雨乔超出A大的录取分数线十几分,已经填了志愿,不出意外的话再过阵子就能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季知在羡慕之余,内心又被恐慌填满。
于是他这一次鼓起勇气问傅池枫,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A大......”
傅池枫坐在床沿,眉头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先把孩子生下来,坐完月子就让你去上学。”
季知呆呆地点了点脑袋,他记得傅池枫和褚意也没去高考,他们这种家族的孩子,大抵都是要送出国的,想到再过不久他就不用跟他们待在一起,季知在无限的压力里得到一点喘息。
傅池枫瞥见季知眉梢染上淡淡喜色,唇角微沉,没有多说。
看着季知躺下来睡午觉,傅池枫悄然带上门出去。
褚意正在客厅摆弄一堆婴儿用品,粉色的裙子、白色的鞋袜,还有新买的婴儿床,这些东西未必派得上用场,但他乐意添置。
离预产期越近,他们当时埋下的隐患也终究会露出祸端。
孩子一生下来傅家势必会来抱走,只要再查DNA,报告作假的事就会暴露。
褚意见到傅池枫出来,心照不宣起身去书房。
在有关季知和孩子的事情上,他们两个再是看对方不顺眼,也必须站在同一条线上。
听见傅池枫说季知又在提A大的事情,褚意不禁别过脸。
从来都没有人打算让季知去A大,不管是傅池枫,还是褚意,A大不过是给奄奄一息的季知编织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梦。
等到季知预产期那天,事情势必会按照他们所安排的那样进行——季知体质特殊,在产房大出血,母子都没能抢救回来。
在外界看来,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季知这个人。
不管是季知还是孩子,都能够活下来,只不过往后再也无法见光。
他们会把季知秘密送往B国,一边读书一边照顾母子二人,等褚意掌权之后,再把他的孩子光明正大地接回褚家。
计划很完美,只不过没有人考虑季知愿不愿意。
——
季知还在做他的A大梦。
他幻想着能再见张雨乔,能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A大没有人知道他身体的怪异,也没有人知道他曾怀过孩子,他会和所有入学的新生一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完成学业。
未来,这个对季知而言那么朦胧的词,却让他想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没有接到张雨乔的电话,他也许还能活在梦境里。
在傅池枫的限制下,季知每天都能玩一小时手机,除了跟张雨乔联系外,甚少有其它用处,也许张雨乔也知道他的处境,从未给他打过电话,因此在见到通话页面时,季知还有点犹豫。
可是他太渴望与除了傅池枫和褚意以外的人交流了,他忐忑地按下了通话键。
听见张雨乔久违的声音,他鼻子猝然一酸。
张雨乔的语气听起来很焦灼,她说,“季知,你还跟傅池枫在一起吗?”
猝然张雨乔嘴里听见傅池枫的名字,季知吓得就要挂断电话。
“你不要再搭理他了。”
“晓云跟我说,她有一天在音乐室里自习,无意间听到跟林奇玩得好的那些人谈话,他们说,说.....”
季知的心被揪起来,连呼吸都微微一顿。
“说你当初被林奇欺负的事情是听傅池枫的安排,还有,还有,”张雨乔带着哭腔,“黑板上那些字,也是傅池枫......晓云本来不想告诉我的,她也很害怕,季知,你在听吗?”
季知什么都听不见了,太久没出声,他的声音很沙哑,“什么,意思?”
“你那些事,全是傅池枫让人做的——”
张雨乔因为愤怒和恐惧声音骤然拔高,像是一道雷炸在了季知的耳边。
一只大掌突然从侧旁拿走了手机,季知颤抖地抬头看,傅池枫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他身边,张雨乔的声音从傅池枫的手机里传了出来,和他的手机发出的声音叠在一起。
“傅池枫不是好人。”
傅池枫不是好人——
通话骤然断了。
傅池枫面色淡淡,半点儿没有被发现窃听季知手机和往事被拆穿的心虚,他俯身抚摸季知惨白的脸,淡淡地说,“以后别玩手机了,对小孩不好。”
季知眨了眨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恶鬼,猝然尖叫一声往后倒,被傅池枫搂着腰抱住。
他浑身冰凉,哆哆嗦嗦抖个不停,牙齿都在打颤,“是你吗......”
傅池枫沉默两秒,“是我。”
轻飘飘的一句话,毫无悔意,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也直接无视了季知曾经受过的磨难。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季知的世界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发出无意识的痛吟,像是有十来把斧头猛烈地凿他的头骨,痛得眼前模糊。
傅池枫皱了眉,低头一看,季知的孕妇裙被大量液体打湿,掺杂着红斑,触目惊心。
夏末,本该是高温的天,季知的世界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