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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母来见季知之前,季知强迫自己自己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充斥着太多不堪的回忆,他不想母亲踏入那肮脏之地。
大半年未见,季母憔悴了很多,她忐忑不安地在客厅等待她的孩子,当见到纤瘦苍白的季知出现在她面前,她无法自抑地泪流满面。
倒是季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苦难,甚至安慰母亲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他笑着,似是真的心满意足,“妈,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很想你,我们说会话好吗?”
季母这才连忙擦干了眼泪。
母子二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两颗外表看着尚光鲜亮丽但内里已经腐败的树,不知谁会先轰然倒地。
季知和母亲说了很多话,这十八年来,他们从没有一次像这样毫无隔阂地坐在一起聊天,只不过他们的自由是有限度的,负责照顾季知的帮佣寸步不离地站在旁边注目倾听,以防季知有任何异心。
他是一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植株,稀薄的空气让他时时刻刻存在着窒息感,好在季知已经习惯了。
母亲问他,“孩子呢?”
季知只是一怔,近乎漠然地回,“那是傅池枫的孩子,不是我的。”
有谁会承认欺凌者的骨肉呢?
听见傅池枫的名字,季母微微一抖,她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有着深深的恐惧,她强颜欢笑道,“不提他,你在这里.....还好吗?”
好与不好,皆在于当事人是怎么想,若季知甘心沦为他人的玩物,在这里吃穿用度皆是上层,自然没什么不好,可偏偏季知虽不是强硬之人,但也有一身撑着他站立为人的骨头,只要他想做人,便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可他一个人痛就够了,他不想母亲也无端受累,于是他露出个很浅的笑容,“我很好。”
他都已经为了不让母亲难过编织出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可母亲竟然又眼泪纵横。
季知有点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给母亲擦眼泪,为了让母亲相信他,又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好。”
季母没有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握着他的手默默流泪。
母子的叙旧并没有多长时间,约莫一小时,帮佣就提醒季知该上去睡午觉了。
他知道留不下母亲,也懒得辩驳,只是站在客厅看母亲离去——他连去大门的自由都没有。
季母一步三回头,季知始终浅浅笑着,等到她走至大门,就快要消失不见时,季知才茫茫然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即就被帮佣拦住了,他的笑容一点点没落,只剩下蜘蛛网一般的哀伤爬满整张脸。
不过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才十八岁,就觉得自己的一生走到了头。
因为见到母亲,季知晚饭时没再摔盘摔碗,帮佣给他端什么他就吃什么,都是些很美味的食物,他吃着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吃到最后,也许是撑着了,还吐了一回,整个人泛着酸,只好被安排去洗漱。
季知是没有隐私可言的,为了防止他自残,他连洗澡时都只能开着门,门外站着帮佣,只要里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不需要经过季知的同意就能进去。
他不是没有激烈反抗过,可那些反抗在威胁和恐吓中皆成为一个笑话。
不过最近他想清楚了,只要人一死,百无禁忌,而施暴者一死,世界就会太平。
他低头看腹部上十厘米左右的口子,已经结了疤,狰狞地覆在他的皮肉上,像是在嘲笑他曾经做了多愚不可及的事情,他竟然允许流有一半傅池枫血的东西从他肚子里爬出来,想想便觉得恶心。
季知在镜子里瞧见自己冷漠的神情,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麻木不仁,仿佛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
他混混沌沌地站着,镜子里突然出现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傅池枫不知何时回来的,从背后抱住浑身赤裸的他,温热的掌心覆到他的伤疤上。
方才还毫无感觉的疤痕顿时隐隐作痛,继而像是掏肠破肚一半的痛,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痛了,可傅池枫的手就像一把刀,又生生将他痊愈的肚子割开,季知冷汗涔涔,禁不住开始发抖。
傅池枫摸了一会儿,沉默地将他抱了出去放倒在床上,帮佣早已经自发地离开。
“他们说你吐了。”傅池枫又在摸季知的肚子,轻轻揉着,“你怀孩子的时候也吐。”
季知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别过脸盯着床头灯的流苏。
傅池枫又说,“明天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医生前几天来过,依旧是那个言论,季知体内的子宫已经萎缩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孕育孩子,可傅池枫却依旧孜孜不倦地跟季知做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打破医生的断言。
他对小孩无感,哪怕这一生膝下无儿无女也不会让他产生半分遗憾,只是他不甘心季知无法孕育他们的共同体,他究竟是想要孩子,还是不甘心在作祟,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三个月了,季知修养得很好,但也绝不是适合孕育的身躯。
但傅池枫偏执冷漠,无法同情常人之痛之苦,于他而言,倘若怀不上就另想他法,若是怀上了便是意外之喜。
那天晚上傅池枫给季知用了分腿器,季知趴在床上,双腿被器具绞着而无法合拢,只能被迫承受傅池枫一次次的入侵,他不想哭,可疼得厉害,也排斥得厉害,忍了前半段,后半段眼泪流个不停。
他想起繁殖场里的动物,也是这样被迫受孕,没有尊严、没有自主。
可他是人,动物尚且会痛苦,人的情绪更是乘以千百倍。
分腿器让他从人变成动物,叫他痛苦不堪。
为什么会活得这么辛苦?是傅池枫害得他彻彻底底丧失成为人的资格。
他不敢睡,怕睡着就了忘记自己是谁,他有过很天真的憧憬与幻想,在很久之前,在还没有遭受校园霸凌之前,在没有遇见傅池枫之前,即使他身体畸形,也曾幻想过自己的美好未来。
而这一切,全部都被傅池枫毁了。
悄然从床头柜地下藏到床单缝隙里的瓷片被他握在了手中,他躺在傅池枫怀里,傅池枫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侧,绵长均匀。
这是三个月来他最开心的日子,至少总有一件事能由他自己做主。
瓷片握在手心,破开他的肌理,他却感觉不到疼,慢慢地将尖锐的一头对准了傅池枫的颈子。
傅池枫是很警惕的人,但同时他也很自大,在面对外人时,他周身铸起层层高墙,可他断定软弱的季知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在他看来,季知是弱小的,是可掌控的,从来便是如此,因此他对于季知从来不设防——不加防备,也许这也是他对季知的一种特殊对待。
自以为掌控全局的傅池枫不明白人被逼到绝路是会不顾一切的。
所以当莹白的瓷片化作一把刀扎进他的喉管时,剧痛让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季知面色惨白,脸上却溅了点点滴滴的血液,他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傅池枫受伤的脖子又刺了下去。
刺穿的喉管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血,很快淌成一条血河,傅池枫终于反应过来,猛然将季知推开,季知重重地跌倒在地,见到傅池枫按了叫铃。
昏暗的光线里,傅池枫上半身全是血,他捂着被刺伤的脖子,却无法阻止血液疯狂往外淌。
满室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季知惊恐地看着血泊里的傅池枫,拿着瓷片的手抖个不停,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感到了无限了快意,没有什么比手刃仇人更痛快的事情,他说,“傅池枫,你该死。”
死一百遍一万遍都不足惜。
傅池枫不顾淌血的伤口,像疯子一半朝季知扑去,季知浑身发软,被傅池枫扑倒在地,傅池枫压在他身上,血淅淅沥沥往下滴,张了张嘴,有鲜血从他嘴里蔓延从来,坠在季知的眼睛里,傅池枫伤了喉咙,发出喑哑难听的声音,很轻,但季知听见了,他说,“陪葬。”
死都不会放过你。
季知脸上全是傅池枫浓稠的鲜血,眼里都是血光。
帮佣赶来时傅池枫已经失血过多意识模糊了,可他的手却掐在季知的脖子上,季知呼吸不畅,惨白的脸色因为无法汲取氧气而渐渐变得绯红,他本来也是一心求死,却不愿死在傅池枫手上,叫他死都不能安宁。
住家医生正在为傅池枫止血,大喝着必须立刻送医。
混乱之中,别墅的警报器大响,众人乱作一团。
季知将瓷片对准了自己。
还未刺下,一声枪响划破长空。
他闻声看去,隔着满目血色,见到了出现在门口的褚意。
犹如堕入魔道的天仙,潋滟的面容尽是杀气。
他说,“季知,我来带你走。”
在傅池枫受伤之际,在季知生命消失的前一刻,褚意来允现他的诺言了。
很难不说这是天意。
是天意不让季知溺毙在深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