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家光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在病房里,还有些恍惚,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医院,他还在发低烧,整个人也恹恹的,护士见他身边只有一个护工,没一个家人在,对他多照料了些,护工说是一位姓岑的先生聘请他的,汶家光靠在床头,迟钝的脑子费力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护工口中的岑先生是谁。
等汶家光退烧后,护工便过来带他去做全身体检,说是岑今山吩咐的,汶家光自生病住院来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时常坐着看窗外枝桠上停留的鸟发呆,等听到要做全身体检,才表露出一点点抗拒的神情,他告诉护工自己很好,不用再做体检了,但护工说这是岑先生吩咐的,做个全身体检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阿姨,你帮我跟他说一声,不做体检好不好?”汶家光对着正在一旁削苹果的护工说道。
护工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听了他这句话以为是这孩子怕抽血,于是说道:“别怕,就抽一点血,不会太疼的,再说了,那位先生把钱都交了,不做就浪费了。”
汶家光听了却坐在床上直摇头,放在被子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都陷进肉里,“不,阿姨,求求你和他说说好吗?我真的......”
他说着说着脸就开始发白,护工看他实在害怕,便打电话给了岑今山简单阐述了一遍,岑今山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才回道:“他身体看起来不大好,去做吧。”
语气很平淡,却隐约带着不容置疑,护工挂掉电话,转身面对汶家光略带期盼的眼神摇了摇头。
护工说汶家光实在不愿意做全身体检,岑今山只好抽空去医院看他。来的时候汶家光手里正抱着一个青苹果发呆,护工站在一旁说他时常这样,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岑今山打开门走了进去,抽走了他手里的青苹果,“怕抽血?”
坐在床上的汶家光缓慢抬起头,看到熟悉的脸,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喉咙没有发出声音,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不会很疼的。”岑今山又说道。
汶家光摇头,想解释说不是怕抽血,但想了想又点点头,小声又心虚地说:“一定很疼的。”
看小孩一副不信他话的模样,岑今山拿起桌上的小刀开始削苹果,低头边削皮边说道:“不会抽很多,别害怕。”
话音一落,床上的人也不再说话,病房里只有水果刀削下果皮的声音,安静到岑今山以为对方睡着了的时候,抬眼一看,却发现汶家光怔怔地看着被褥上的某一点发愣,岑今山放下手里的刀,走上前把苹果塞他手里,劝说的话在心头转了一遍,最后说道:“做几个简单的项目就好了。”
看着手里的青苹果,汶家光回过神来,“需要脱衣服吗?”
原来是怕脱衣服,想起护工说他不愿让人帮忙擦身体,岑今山说:“不需要,做个普通体检,不做全身的了,这样可以吗?”
汶家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后面汶家光在出院前做了一次体检,在医院住了几天,中间乔羽来看过他,一周后汶家光被接回了岑家,乔羽不放心,要了岑今山的私人电话号码,确认能联系上后才安心下来。
周婶在除夕前被接出院了,出院后看到他回来了很高兴,只是她腰伤还未痊愈,不能下厨,除夕当天她被自己的侄子接回去过年了。
今年的除夕过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佣人们大多都回了自己家,只留一两个在别墅,汶家光则大多时候闷在客房里。
汶家光病好后还是有些咳嗽,两颊瘦得凹进去,被抽血的那只手也有些没力气,不知道是抽完后没用棉签按压够时间还是护士技术问题,手臂上针孔处的皮肤淤青了一大片,力气也有点使不上,有次倒水的时候甚至拿不稳,把水杯给摔了,岑今山听到声音下楼,看到汶家光站在碎玻璃处双手无措地抓着衣角看他,愧疚地说道:“抱歉,我手没力气,不小心就摔了,不是故意的。”
一个佣人上前收拾掉地上的碎玻璃,岑今山站在楼梯口处朝他招手,汶家光立马走过去。
岑今山拉过他的手撩起袖子,看到白皙细瘦的手臂上显出一大块淤青,不由微微蹙眉,怎么抽个血就成这样了?距离做血常规也过了有几天了,这淤青都还这样,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颇为可怖,他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汶家光疼得下意识要缩回手,但手腕又被岑今山紧紧抓住。
“过来,涂点膏药。”岑今山边牵着他走边说道。
他抽的是右手,除了淤青,两只手背上还有冻疮,冰凉凉地膏药涂在皮肤上其实还挺舒服的,但被人抓着的手腕那块皮肤又好像十分灼热,汶家光又想抽回手又不大想,岑今山涂的很仔细,动作也很轻,等他涂完后把棉签放下,却发现汶家光还举着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背,眼眶也红红的。
岑今山以为他要哭,看着他头上两个发旋,上手揉了一下,力气很大,汶家光好像被这猛地一下给揉懵了,抬头看着岑今山没什么表情的脸,眨巴眨巴眼睛,眼里蓄起的泪也跟着收了回去。
不得不说,他的头发跟大多数男生不大一样,细滑滑的,像小动物柔顺的皮毛一样,细软的黑发杂乱地穿插在手指间,岑今山一下没揉够,又用力揉了几下,直接把他的头发给弄得乱糟糟地翘起毛,岑今山面无表情地揉着,汶家光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给他揉,等他彻底揉够了,汶家光才问:“好、好了吗?”
声音也和头发一样细细软软的。
“嗯。”岑今山揉完后就离开了,转身上楼时余光瞥见汶家光在那儿慢吞吞地捋着被揉乱的头发,没几下头发就捋顺了,黑色发丝又乖巧地贴在那圆圆的后脑勺上。
除夕这天早上,汶家光吃完早饭就跑去书房敲门。
“除夕快乐。”汶家光说。毕竟住在别人家里,这样喜庆的节日,他至少要送个祝福,不然太不礼貌了,何况对方帮了他那么多。
岑今山站在门口,心中有些讶异,这些天来汶家光没怎么主动和他说话,现在突然主动找上门,还说祝福语,岑今山以为汶家光还有点怕他,于是说道:“你在这儿等等。”
随后,他转身进了书房,从柜子里拿出什么东西递给了汶家光,汶家光接过手,发现是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红包。
岑今山也说:“除夕快乐。”
红包的份量不轻,厚厚的,拿在手里颇沉,也不像是钱,硬邦邦的,更像是什么金属,汶家光以前过年的时候也收过红包,但没收过份量这么重的,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收的时候,岑今山又问:“你怎么穿这么薄?”
虽说家里一直开着暖气,但汶家光还只穿着一普通长袖,看起来有些小了,袖口都短了一截,可穿在身上又好像大了,衣服里空荡荡的样子,汶家光有些窘迫地说:“没有其它衣服了......”
他离开汶家的时候匆忙,没有带太多衣服,之前在这儿住的大半个月,也是周婶买的几件衣服给他,之前时常到处奔波,以前穿的衣服早就破的破,不然就是不合身了,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还是一年前在这边住的时候周婶买给他临时穿的。
岑今山微微蹙眉,“我带你去买衣服。”
说着,他就到自己卧室拿了一件外套给汶家光穿着,但两人身形相差太大了,汶家光穿他的外套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样,衣服下摆都快拖地了,样子颇为怪异,最后岑今山只好去岑与房间拿了毛衣和外套给他穿,岑与的房间一直有打理,汶家光低头闻了闻,衣服上有洗衣粉的味道,很好闻,虽然穿着还是显大了点,但总比穿岑今山的衣服合适得多了。
除夕,商场里格外热闹,原本汶家光低着头走路,但后面好像也被节日的喜庆氛围感染了一样,边走边四处张望,对周围十分好奇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也放慢了脚步,和岑今山拉开了些距离。
他没怎么来过商场,尤其是节假日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是闷在自己房间的,以前在汶家的时候,也是吃完晚饭就回到自己房间待着,免得惹俩姐弟不痛快,和赵郁禾生活的时候,每到过节则是在家简单吃一顿饭,然后消食一会儿就洗澡睡觉,细细想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除夕节出来逛,感觉还是很新奇的。
广播里在放着喜庆的歌曲,人也有点多,岑今山正走着,想叫一旁的人别走丢了,谁知身边早已没了人,他转过头一看,刚好看到汶家光瘦削的身体被人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看着要摔不摔的模样,岑今山快步走上前扶住。
“小心点,别走丢了。”说着,他牵起汶家光的手穿过人群往前走去。
汶家光手上的冻疮还没完全好,被这样牵着蹭到皮肤上的创口其实有点不大舒服,但汶家光不想松开,他就这样被牵着走,汶家光看着走在前面高大宽厚的背影,手心一点点渗出汗来。
衣服买的很快,汶家光没有特别喜欢的风格,岑今山给他买的衣服都是以深色为主,睡衣和日常休闲装都一块买了,回去的路上,汶家光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怕他饿着,岑今山买了份慕斯蛋糕给他吃,他不确定小孩喜不喜欢吃这些,不过岑与以前很爱吃这些有的没的,他想汶家光应该也喜欢的。岑与生日那天,他就注意到汶家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人很羸弱,可坐着的时候背又挺直着,一边用小勺舀着手里的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看起来很乖。
汶家光坐在副驾驶反复刮着上面的巧克力粉,十分不理解,“是因为老师之前说的那些话,所以你可怜我吗?”
岑今山先是沉默,而后说道:“不全是。”
汶家光又问:“你还会送我走吗?”
前方是红灯,车子停下,岑今山说道:“不会,如果你想重新回去上学,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以后你想留在我这儿还是离开都可以,你可以选择。”
岑今山说他可以选择。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拥有选择的权力,而不是像个包袱一样被丢来丢去,汶家光没有立刻回答,岑今山看着前方交警指挥交通,耐心地等待答复,在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听到汶家光小声地说:“那我选择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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