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医院走廊里没什么人。
蒋迪拎着一堆慰问品,拐七拐八,才在曲折的走廊转角发现了周钦沂的房间。
推门而入是浓重的消毒水味。
周钦沂这倒霉玩意儿又住院了,今天一早被清洁工发现倒在厨房地板上,手腕上一刀刀全是血痕,有一道甚至缝了三针。阿姨吓得半死,以为出了人命。还好送到医院才发现周钦沂只是昏睡,没多久自己就醒了。
周钦沂自己也不完全记得自己的自残过程。只记得自己给文朔打了电话,内容是什么拒不透露。之后脑袋便糊成一滩浆糊,像是往干净的画布上堆了一个两个三个对比最为强烈的互补色,然后搅成一团,混成浓重的灰黑。医生说这算无意识自残,是双向情感障碍趋向重度的表现。于是在周砚洁的强烈要求下,周钦沂又回到医院,重新开始按疗程接受完整的治疗。
蒋迪把手上的慰问品全部放在门口。
周钦沂这会儿估计刚做完一套检查,神情恹恹的。他左手挂着点滴,手背有一片淤青。
蒋迪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见周钦沂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周钦沂瘦得都有点儿脱像,让本就锋利的下颌线更是分明。整个人憔悴得像易碎品。他叹了口气,给他的看护护工打了声招呼。护工阿姨点点头,走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周钦沂依旧不太有精神,见到蒋迪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呗,咱都多久没见面了?”
“我没心情。”
蒋迪直奔主题:“有谈栎的新情况也没心情吗?”
这下周钦沂来了劲儿,眼神都比刚刚亮点儿。他的手指一下下扣着床单:“什么情况啊?”
蒋迪有点儿无语地坐到床边,心说最开始说就是玩玩,半年就换的人到底是谁,到头来把自己搞成这样。他把手机解锁,给周钦沂看:“我觉得我们最开始的方向错了。”
周钦沂接过手机:“什么方向?”
“咱们查到谈栎最后一次使用身份信息是飞往深市的航班,所以我们就在深市和深省不断地毯式搜索他,但一无所获。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于是去机场调了监控。不过当时的监控早就没了,我去公安厅找了朋友修复,费了可大劲儿……前几天才全部修复好。”
周钦沂看着相册里一条条监控记录:“什么意思,要查监控?”
“我能让你来查监控吗?我雇了十来个人查,从他那班飞机降落前两小时开始查,直到次日凌晨,基本能确定谈栎根本没出现在机场,文朔也没有。”
周钦沂皱着眉毛:“你的意思是……他根本没去过深市?”
“没错,我不相信他能有本事骗过监控。我怀疑文朔故意拿这个信息给我们错误引导,让我们去错误的地方找谈栎。”
周钦沂胸口起伏几下:“他就这么喜欢谈栎?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蒋迪干笑两声:“所以如果文朔都不知道谈栎在哪,我们线索就断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周钦沂冷笑了一声,“他做了这么多,不可能白做。他绝对是会想方设法把谈栎搞到手的。谈栎那家伙,别人对他好一点就找不到东西南北……我前几天查过文朔,最近在G市往返特别频繁。”
“那咱们顺着G市查?”
“嗯,查G市。G市查不到就查G省,跟着文朔查,总能有蛛丝马迹。”
蒋迪点点头:“行,那我去查G市。这进展其实挺大的,你别闹心了,在这儿好好治病。”
周钦沂点头。
他刚刚情绪有点儿激动,现在安静下来又有点儿眩晕。正巧护士拿药进来,于是他就着水把几粒药片全都吞掉。
他的药片副作用很大,吃了没一会儿就趴在床边干呕,神色也萎靡下来。
蒋迪沉默地陪了他一会儿,看他脸色难看,怕打扰到他休息。于是也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病房。
周钦沂躺在床上,只觉得世界又天旋地转起来。他闭上眼睛,两手绞着床单,一瞬一瞬的失重感让他的身体不断条件反射地抽搐。他梗着脖子熬过不良反应,满额头都沁着冷汗。他放松了身体,让自己陷进柔软的床垫。眼皮无限沉重,他再次在药物的影响下昏睡过去。
“醒醒,谈栎,醒醒啦。”
谈栎被前台小姑娘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他揉揉眼睛,坐直了身体,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要加班的工作还一点儿没做。
小桃笑着打趣他:“头一次见你在公司里打瞌睡,真难得。”
谈栎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昨天一整个晚上他都没睡好,有文朔的原因,但责任主要是在蒋睨。蒋睨睡觉简直太能折腾,整张床来回地翻滚,大腿动不动压在他腰上,一下就能给他蹬醒。
他今天一天在公司都浑浑噩噩,走出公司看见文朔的时候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他今天起得很早,把昨晚餐桌上一片狼籍的碗和盘子洗好收拾好,又做了三份早餐。然后趁着文朔和蒋睨还没有起来,自己先跑了。他有躲着文朔的意思,所以当文朔突然这样地出现,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撒腿就跑。
可他还是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尽量平静地走到文朔面前:“你、你怎么来了?”
文朔笑着给他拉开车门:“工作正好结束,想着顺路过来,送你回家。”
于是谈栎只能坐上副驾。他有些紧张,浑身都绷着。他的手指不断攥着衬衫下摆搅动,坐都坐得浑身不自在。
文朔将车启动,慢慢汇入车流。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用余光看谈栎:“怎么了?还是很不自在吗?”
“没、没有。”谈栎赶紧说。
“看来我昨天的酒后失态影响真的很大。我一个晚上都很后悔,没怎么睡着。”
谈栎低着头,指尖轻轻扣着大腿上的面料。
“我早上起来,想跟你道歉,没想到你早就走了。不过要谢谢你做的早饭,还是那么好吃。”
“这没什么……”
“你还洗掉了昨天的碗盘?我本想找阿姨来收拾。”
“嗯……只是顺手……”
“谈栎。”路口是一个红灯。文朔慢慢把车停下,回过头看他,“其实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我很抱歉昨晚冒犯了你。但我对你的心情,我想你很清楚。”他伸手握住谈栎的手掌,“我知道你之前度过了一段混乱又难以释怀的日子,现在说这些的确有些唐突。”
“可我每天和你在一起,都在克制和忍耐。我没有想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别逃避我,好吗?”
谈栎被他拉着手,一时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句都说不出口。他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说清楚他的心情,说清楚他们的关系。面前是任何人都好,他都能说得出口,可当眼前人是文朔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文朔对他的好,文朔无条件对他的帮助,他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完。
他甚至觉得文朔是可以猜到他心中所想的。文朔知道他的无措和慌张,却还是选择将这些话说出口。这说明文朔大约是不想被自己拒绝的。
所以自己也绝做不到说出拒绝的话。
果然,下一秒,文朔的语气诚恳,却带着示弱的意思:“你没有必要立刻回答我,同意也好婉拒也好。我们还没有真正相处过,不是吗?”
红灯跳动几下,闪出绿光。文朔打满方向盘,转了个弯,开了几步路,将车停在路边。
他将身体侧向谈栎,紧了紧他们交握的双手:“尝试着跟我相处一下,好吗?我们试着相处几个月,如果实在没办法接受我,我们再重新回到朋友关系,这样会觉得勉强吗?”
谈栎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太过刻薄和无礼。他看着文朔真诚的脸庞,感受着他温柔的触感。他有些丧气地塌下了肩膀。他觉得此刻如果有蒋睨附身多好,那他一定能自信而又有条理地将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可惜他是谈栎,懦弱的、恇怯的谈栎。他只能在那双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微微张开两片唇瓣:“不、不会勉强。”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