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斌给周钦沂注射的毒品是极纯的新品,他虽挣扎洒落了大半,但还有小半仍被注射进了血管。救护车在开去医院途中周钦沂的身体便开始剧烈地排异,出现了急性脏器衰竭的表现,期间甚至还短暂地心脏骤停。三位救护人员连续不断进行心肺复苏,才将他微弱的心跳将将抢回来。
周钦沂左手手臂被木棍重击骨折,比之前那次还要严重。注射液体的右臂被针尖挑弄得多处血管受损,身上也因坠楼的冲击力而大面积皮下出血。脖颈处被勒得皮开肉绽,咽喉内部及声带也有不同程度损伤,脚踝处韧带扭伤。头部被重击的几下医生初步估计造成了轻微的颅内出血。但这些与脏器衰竭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医院那边已经备好了呼吸机,这些伤势只来得及潦草处理一二,周钦沂便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蒋迪也没想到周钦沂会这么严重,他满头大汗,一刻也不敢耽误,将情况通知给了周钦沂家人。在周钦沂姐姐的联系下,省医院的专家主任都赶来帮忙会诊。连整个医院只此一台的ECMO也被推来待命,以防万一。
好在并没有用到。
周砚洁在当天晚上就赶到了医院,周父也重新出山,跟专家一起会诊,参与抢救。
谈栎从白天开始就不断地试图联系周钦沂和蒋迪。蒋迪本想听周钦沂的,别让谈栎来这儿跟着操心。可他看着走廊上神情严肃忙忙碌碌的医生和护士,心里又别提有多没底。谈栎被惹急了,在电话那头发了大火,扯着嗓子吼了几句,他立刻就有点手软腿软。蒋迪现在是绝不敢招惹谈栎的,只好着人去把他接了过来。
几个人轮流都在病房外守着周钦沂。
好在抢救进行得顺利,周钦沂在第三天下午便脱离了危险,之后几天情况也逐渐趋于稳定,第七天一早就转出了重症病房,在特护病房中再观察几天,就能去普通病房了。
外面守着的几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连续七天的高度紧绷几乎要摧毁了谈栎的神经。
蒋迪他们虽在重症病房旁边开了病房能住,但其实他每天都根本没睡几个小时。
他又来到这个冷冰冰的走廊,又被这样一扇冷冰冰的大门隔开。他看不见里头,听不见里头。可心电监护仪冰冷而刺耳的警报声仍犹在耳边响起。他只知道妈妈是在这里没的,外婆也是在这里没的。他在这里没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只看见一具蒙了白被,已经僵硬的尸体。
这个走廊将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一个一个一个带走。现在他身边只剩下周钦沂。
他们几个小时前还搂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热体温。几个小时后却像这样,在重症病房门前一墙相隔。
他委屈、害怕、又觉得无助。
明明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毒瘾戒掉了,精神疾病也在慢慢好转了。周钦沂认了错,改了性。而他也终于跟自己和解,重新接纳了这个人。明明已经承诺要做自己唯一的家人了,明明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了。可为什么又是这条走廊,为什么又是这扇门?难不成他真的天生要克死所有家人,所有他珍惜的人都会离开?
可是上天,上天啊。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
谈栎闭着眼,他在心里祈祷。
我的父母已经去世,我的外婆也已经离开。我花费了许多时间来接受爱我的人都已不在的事实。可是求你,求求你,只有这一次,将我最后的家人还给我吧。
你将周钦沂还给我吧。
我只要周钦沂。
在宣布周钦沂状态平稳的那天早上,谈栎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他热泪盈眶地注视着宣布消息的医生,仿佛那个人便是听见自己祈祷的天使。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原地摇晃了两下,随后又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在蒋迪诧异的惊呼声里陷入了猝不及防的深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蒋迪没敢把谈栎也排在周钦沂的套房里,只在隔壁开了个单间让他休息。
谈栎起来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周钦沂的房间,有专人看着保护,但估计都打过招呼,没人拦着谈栎。
屋里只有周砚洁趴在床边休息,她睡得很浅,听到脚步声便坐了起来。她这几天跟谈栎已经熟了:“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谈栎摇摇头:“没有,他怎么样了。”
“一直反反复复地昏迷,清醒的时间少。不过医生说是正常的,估计明早,或者下午,就能彻底醒过来了。”
谈栎也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他捂了捂周钦沂正在输液的右手,果然是冰凉的。另一边手臂已经被打上石膏固定住了。脖颈上的勒痕还很明显,但估计不算太重,也没包扎,只能看出上药的痕迹。
头发竟然被剃成了寸头,左后方有一道三四厘米的缝针横亘在上。周钦沂鼻梁很挺,剃了头发之后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而脸颊上的划痕和青紫也变得更加触目。
他紧闭着眼睛,眉毛微微皱起,睫毛偶尔轻颤。大约身上还是十分疼痛,他的身体会无意识地绷紧又抽搐两下。喉结上下滚动时带起脖子上那发紫的伤痕。
谈栎眨了眨眼睛,鼻头涌上一股酸涩。他声音有些低哑,对周砚洁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他就行。”
周砚洁早已十分疲惫,也信得过谈栎,听罢便点了点头,去隔壁房间睡觉去了。
清晨的时候周丰岩也来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参与周钦沂的抢救,身体也有一定程度的透支。他看不上周钦沂,最终却还是拼尽全力救了他。他不能说自己对这个儿子完全没有感情。只是他实在有太多优秀的孩子,他们省心又让他骄傲,与这几个孩子相比,周钦沂的叛逆、不驯和倔犟就显得如此刺眼。他看不上周钦沂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就更看不上同自己儿子乱搞同性恋关系的谈栎。
从始至终周丰岩只把陪在一旁的谈栎当作空气,当不存在。所有人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微妙,但没人敢把这一切捅到明面。谈栎想陪伴周钦沂,就不得不忍受这样的无视和冷眼。
而现在是周丰岩这七天来第一次跟谈栎说话。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你是谈栎。”
谈栎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周丰岩会跟自己说话。他站起来,微勾着背:“我是的,您好。”
周丰岩没说话,他的眼神很锐利,像一头捕猎的隼。他虽上了年纪,身体却仍不错,只是沉寂地站在一旁,像投入海底的锚,稳重又冷漠。他看着谈栎,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之后你不用在这里看护了。从今天起,都不用来了。”
谈栎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什么?”
“等钦沂度过危险期,我会带他回S市。他也胡闹够了,生活该回归正轨。”周丰岩淡淡地开口,“我会给你在C市安排一份好工作,你们以后没必要见面。”
谈栎握着周钦沂的手瞬间紧了紧,他呼吸有点不稳,但还是逼自己抬头,跟周丰岩对视着:“……可钦沂需要我。”
周丰岩笑了笑:“他需要家人陪伴,我们一家人在这里陪他,你待着,像什么样。”
谈栎摇摇头:“可他也需要我。”
这话有些惹恼了周丰岩。他眯着眼睛,像下一秒就要将谈栎拆骨剥皮。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他从未重视的男人,没觉得有任何特别之处:“你是说比起父亲和姐姐,他更需要你一个外人?”
谈栎依旧摇头:“我没有这么说。他是很需要您和姐姐陪伴的,只是我也陪着他,并不冲突的。我了解他的,他一定想让我陪着他的。”
“你了解他?你能比我还了解我儿子?”周丰岩的声音里带上了愠怒。
谈栎深吸了口气。他不想与周钦沂的父亲发生任何不快,可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周钦沂。他知道周钦沂醒来肯定会找他,他知道周钦沂是最想要他陪在身边的。可他不能当着一位父亲的面说这种话,他知道自己和周钦沂的关系在周家一辈子都上不得台面,他不想要激化任何矛盾。
于是谈栎只得低着头,倔犟地守在周钦沂身边。他声音放轻了,但却很坚定:“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知道他想要我在这。”
“你!”
“行了爸。”周砚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隔壁都听见你在这儿说话。有什么都别在钦沂面前说,他需要安静的环境。”
见女儿来了,周丰岩收敛了情绪,不再失态。他冷哼一声,冲谈栎问道:“你如何都不会走了?”
“不会走的。”谈栎垂着眼睛,“等钦沂醒了再说,好吗?他醒来会要找我。”
周砚洁听他这么说,勾着嘴角笑了笑。又见自己父亲被气得够呛,赶紧又压下表情。她还真挺佩服谈栎和周钦沂这两个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能把他爸气得难受。她早就被周家大大小小的规矩驯服,至少在父亲眼前是不敢说多说错一个字。其实钦沂这样也挺好,离开S市也挺好。像他这样自由的性格,不应该被困在周家。
她扶着周丰岩走出了病房。
外边儿传来杂物扫地的声音和周砚洁的劝慰声,谈栎没说话,只重新坐回病床边。他将周钦沂的手掌捧到自己颊边,闭上眼感受着掌心的暖意。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翻涌而出。
蓦地,他感觉颊边的手掌微微动了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蜷了一蜷,轻轻抬起,擦掉了谈栎眼角的泪水。
周钦沂睁开眼睛,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谈栎。
即使喉咙干痛难耐,一呼一吸间犹如吞刀子般疼痛。但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沙哑地喊了一声:“……小谈哥。”
谈栎闭上了眼睛,更多更多的泪水从眼角倾泻而出。他前倾着身体,低头吻住周钦沂的唇瓣。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个相爱的人彼此交错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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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狗狗终于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进icu(不是